第54章 千叟

早上起床的時候, 唐宛宛果然發現了壓在枕頭底下的荷包。晏回怕她不去翻枕頭,還專門把荷包上系着的繩結留在了枕頭外邊, 唐宛宛翻個身就被硌到了。

同床共枕四個月, 晏回把自家小美人的脾性摸得十分透徹,唐宛宛看到裏邊的十兩銀票确實喜滋滋。她以前在家中的月銀份例是二兩, 除了每年交束修, 這還是頭回手裏拿這麽多錢。

聽到床帳裏有了動靜,紅素探進頭來瞧了瞧, 笑了:“主子既然醒了,奴婢這就出去告訴小太監們可以放鞭炮了。”

一大清早別的宮都在噼裏啪啦地放鞭炮, 紅素去禦膳房領膳的時候, 一路上走哪兒都能聞到硫硝的味道。偏偏自家主子起得晚, 怕吵了她晨覺才留到了這時候。

“去吧。”唐宛宛翻身坐起,年前做出來的新衣裳總算能穿上身了。梳妝洗漱之後,便去慈寧宮給太上皇和太後請安。

太和殿前的廣場上鐘罄聲齊鳴, 聲音能穿雲破霧傳到後廷來。百官朝賀,外邦觐見, 想想就讓人心馳神往,可惜宮妃不能去,看不到那是怎樣的熱鬧。

等到了慈寧宮, 唐宛宛來得不早不晚正正好。只見房檐下挂着的燈籠是紅的,對聯福字是紅的,殿門前放的三足鼎上也纏着紅綢,新年的喜氣撲面而來。

今日新春伊始, 大家都想圖個吉利,連平時總是穿着素淨的鐘昭儀、侯美人身上都點綴了喜慶的紅色,要麽腰上系一根紅絲縧紅絡子,要麽披風着點綴着紅梅瓣,要麽戴一套紅寶石頭面。

看上去更亮眼了,撞顏色也更厲害了,幾人站一塊兒跟親姐妹似的。

尤其德妃,上身穿着一件銀鼠毛錦襖,配了一條紅色的如意裙,愈發顯得她身姿婀娜。紅素仔細瞧了幾眼,覺得這紅色真是妙得很,快跟正紅一個色兒了。

她也沒跟自家主子說什麽,心中只覺好笑。

宮裏沒有孩子,太後只能退而求其次,給嫔妃發幾份壓歲錢聊以慰藉。太後笑着說:“今年給宛宛的壓歲錢最厚實,她是新入宮來的,你們可別說本宮偏心眼。”

衆妃都笑稱“不敢”。

唐宛宛事後悄悄瞄了一眼,六十六銀六百六十六文,是陛下給的六倍還多。

還在心裏算了一筆賬,她每月只來太後這兒請安五回,太後都這麽大方;而陛下睡了她四個月才給十兩壓歲錢,合計一個月二兩半,真是太太太摳門了。

大年初一照舊是吃餃子,咬一只“嘎嘣”響,再咬一只又是“嘎嘣”響。過年時從餃子裏吃出金锞子來是十分吉利的事,以前唐宛宛在家的時候,一盤餃子裏都不定有一個。這回一連吃到了三個,吃其餘餃子的時候都戰戰兢兢的,生怕把牙給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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禦膳房的廚子心思巧,把金锞子熔成小塊牡丹的形狀,專門把包有三朵金牡丹的餃子放在一碗餃子最上頭,輕輕巧巧就能吃到,更能讨貴人喜歡。

唐宛宛給太上皇和太後拜了年,回了長樂宮的時候,晏回已經在殿內等着了。此時正捧着一本薄薄的冊子悠哉悠哉地喝茶,身上穿的不再是早上的龍袍,換上了一身常服。

“陛下回來啦?”唐宛宛湊過去問:“這是看什麽呢?”

晏回翻回書封給她看,只見上書“文和八年暢銷話本子集錦”,他一邊說:“這是去年一整年暢銷的話本子,你瞧瞧喜歡其中哪些,朕讓宮人去給你買回來。”

唐宛宛淺淺白他一眼:“到底是陛下想看,還是我想看?”

“自然是挑你喜歡的。”晏回一本正經答:“朕政務繁忙,偶爾瞥兩眼就是了。”

唐宛宛剛坐下喝完一杯熱茶,便見紅素和絮晚行了進來,給她送來一身衣裳。這是一件靛藍色的小太監服,另有高靴、帽子各一,連公公們平時持在手中的白麈尾也備了一條。

晏回微微翹起嘴角:“去換上試試。”

“換這個做什麽?”

“朕帶你到太和廣場瞧熱鬧去。”晏回說。

一聽有熱鬧可瞧,唐宛宛立馬轉回內室換衣裳去了。

紅素幾人對視一眼,紛紛無奈:陛下常跟自家娘娘說的話就是“帶你去哪哪瞧熱鬧”,跟哄孩子似的寵着。若是這事放在別家娘娘身上,不管心裏是怎麽想的,嘴上一定會勸:“陛下日理萬機,不能陪嫔妾胡鬧”。

可自家主子壓根沒這個想法,每回都樂呵呵地跟着去了。紅素幾人每回都戰戰兢兢,生怕太後知道了會怪責。

等了半刻鐘,再走出來的就不是那個嬌俏的賢妃娘娘了,唇紅齒白膚若凝脂,好一個模樣漂亮的小公公。個子有點矮不算什麽大事,把長發盤起來收在帽子裏,再加上大冬天穿得厚實,胸前也瞧不出端倪。

“像不像?”唐宛宛在晏回面前轉了個圈。

可把晏回給笑壞了,拉着人的手帶入自己懷裏仔細瞧了瞧,不由唏噓道:“莫怪前朝皇帝好男風,這太監衣裳穿在身上也是別有一番風味。回頭朕給你多備兩件。”

多備的兩件做什麽用?唐宛宛微一思索就想得通透,氣得直想撓他。

出了長樂宮,坐上禦辇便直奔外廷而去。唐宛宛不明所以:“陛下咱們做什麽去?”

“宛宛可聽過千叟宴?”晏回問她。

“千叟宴?”唐宛宛想了想:“我太爺爺這幾年都去過,過年時候他說過一兩回,聽說是極熱鬧的。”

晏回徐徐道來。原來這千叟宴是大盛朝傳了百餘年的習俗,每年大年初一在太和殿前的廣場上列數百桌禦席,請京城七旬以上的老叟前來吃喝,不計出身,不計貧富,只要年紀夠了都能來。

京城平民三十六萬戶,二百多萬人,其中七旬以上的約莫兩千餘人。這些老者大多身具祥瑞之氣,齊齊聚在一處時瑞氣愈為深重,千叟宴還能彰顯陛下仁慈、國力強盛。

為了看看太和殿是什麽樣,每年都會有六十多歲的老頭老太太混進來,羽林軍一概不攔,查清身份名牒之後也能放進來。

還沒行到太和殿,遠遠就聽到一片喧嘩。唐宛宛越發坐不住了,掀起車簾瞧了瞧,只見禦膳房數百綠衣宮女排成列端着托盤往更南面的方向行。

等到了地方再看,太和殿前的廣場之上搭起了十幾排紅頂棚,每個棚中都擺着幾張圓桌,席位之上已經坐了大半人,還有一小半尚在太和門前受檢。

這幾日沒下雪,正午的太陽又大,一點都不覺得冷。上千老人同坐太和殿前說笑,紅火極了。

唐宛宛習慣性地去拉晏回的手,一邊往宴席的方向張望,“我太爺爺今年八十四,太奶奶八十一,他倆應該也來了。”

“忘了誰家也不會忘了你家,年前就遞了帖子過府。”晏回說完這話,無奈地把自己的手扯回來,低聲叮囑說:“你自己好好走路,後妃本是不能來的,你現在穿的是太監衣裳,還拉着朕的手成何體統?”

唐宛宛斜睨他一眼:“陛下還說要學前朝皇帝好男風呢!連拉個手都嫌棄我。”

晏回無言以對。

這千叟宴晏回沒出席過幾次,最近的一回是大前年來的,席上不少老人都激動落淚,更有一些老者是從別的地方千裏迢迢趕到京城來的,有幸能一睹天子真容都激動得不得了,甚至還有兩個給笑得背過氣去了,直接擡到了太醫院。

打那以後晏回就不敢再來了,只交由朝臣賜酒。

這會兒晏回帶着唐宛宛走到前面幾桌,唐宛宛凝目四下望了望,在第一排就看見了唐家老太爺坐的席位,忙帶着晏回往那桌走。

兩人到了地方剛落座,還沒跟唐老太爺說上話,便見同桌的老人吹胡子瞪眼:“年輕娃娃們來蹭什麽吃喝,沒規矩!跟我們一群老叟同坐一桌也不怕折了福氣?”

這個年紀的老頭兒耳朵背,很多時候都意識不到自己的說話聲音有多大,他這麽一聲,周圍好幾桌人都聽到了,紛紛扭過頭來。

唐宛宛身上穿的是太監服,而晏回穿的是一身玄色常服,衣上繡有暗龍紋,前襟與袖口之上都是滾着赤邊的。若是宮裏的人,一看這身衣裳上頭的暗龍紋就清楚這是陛下了。

可這會兒同桌坐着的都是老頭老太太,又明知陛下不會來,誰會貼到他身上仔細瞅瞅衣服上頭繡的是什麽暗紋?一看他倆是年輕人,其中還有一個小太監,除了來蹭吃喝再不作他想。

聽到這麽一聲“蹭吃喝”,遠遠跟在後頭的侍衛差點給跪下。待要上前将幾人驅離之時,又看到陛下做了個手勢,只好停下動作。

唐宛宛臉皮薄得很,飛快地漲紅了臉,忙喚了一聲“太爺爺”。

她這麽一叫,一桌老頭都怔住了,左看右看問:“這是誰家重孫?”

其實這桌坐着的都是唐家老太爺的幾個兄弟,都已年過八十,幾人模樣還有許多相像之處,唐宛宛見過一回半回還有些印象,老頭們卻認不出她來。

唐家老太爺從袖兜裏摸出老花鏡仔細将人瞅了瞅,待看清了人立馬“哎唷”叫了一聲。看到唐宛宛這身打扮,心知她是不想暴露身份,話到嘴邊硬生生改成了:“你怎麽過來啦?”

他再瞧宛宛旁邊坐着的年輕人,雖然從沒有見過,可一眼便看出氣度不凡。唐老太爺心思一動猜出了來人身份,再想想方才兄弟說的那話,額頭直冒冷汗。

唐宛宛笑眯眯:“沒事,我就是過來跟您打個招呼,這就要走了,還有別的事做呢!”

唐家老太爺生怕兄弟們多說多錯,忙說:“好孩子,快走吧。”

等到牽着晏回走開了,唐宛宛放慢了腳步,豎着耳朵聽身後的人說話,還聽到後邊幾個老頭說:“哎呀老四,這是你哪個重孫啊?”

“咋把重孫送宮裏當太監去啦?造孽呀!”

“咱再窮也不能把娃往宮裏送啊,這麽一大小夥子,這輩子就毀了呀!”

唐老太爺聽得眼皮兒直跳,他自己清清楚楚的,偏生不能解釋,只能耐着性子聽兄弟幾個教訓。看見宛宛跟陛下走遠了,總算松一口氣。

唐宛宛都快笑傻了,她是幾天前才明白太監是什麽意思的。

年底的時候有那麽一晚,唐宛宛睡到半夜的時候被晏回弄醒了,那處滾燙抵在她手心磨蹭。唐宛宛睡眼惺忪之際随手一抓,晏回倒抽了一口涼氣,咬牙切齒說了句:“你是想一爪子下去讓朕做太監麽?”

兩人深入交流了兩刻鐘,唐宛宛就明白了太監是什麽意思。

作者有話要說:

千叟宴是真實的,實施于清朝康熙年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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