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辭歸
一家人談笑風生,這架勢哪裏是吃飯,根本是在開宴會!正要呵斥一聲,卻聽到一聲清脆的童音:“啊!丞相大人來了!”
慕家的孩子們立刻僵住了。
慕飛卿後背冒冷汗,手上的筷子都愣在了半空。慕詠絮額頭滴下豆大的汗珠,拿着雞翅膀的手悄悄得放了下來。慕和嫣縮了縮身子,往長風後面躲。
“快來吃飯!”玉兒可是不管他們慕家的規矩,兩只油乎乎的小手揮舞着,手裏還有一大塊雞肉,“這雞肉可好吃了!”
“公主殿下?”他看看一旁,“太子?”驚訝完之後,用劍一般鋒利的目光射向慕飛卿。慕飛卿全身汗毛倒立,趕緊出席,深深彎下身子:“父親,是兒子帶兩位殿下來的……”
“丞相大人,是本宮讓慕大人帶我們倆來的,還希望不要怪罪。”長風亦彎下身子,他也是擔心慕飛卿因此被責備。
慕毅忙将他扶起,笑道:“照顧不周,未能親自迎接。”他的手還放在那瘦弱些的胳膊上,又暗暗嘆口氣。本是父子,卻成了君臣。
長風搖搖頭,反握住他的手,道:“還請大人上席。”
“多謝殿下。”說完坐在桌子正端端的主坐上。一群孩子呆在一塊哪有什麽規矩,看到慕毅這父輩的來了,都不像方才那麽歡快了。
玉兒看氣氛冷了下來,噘噘嘴,道:“您要不要吃雞?”
慕毅笑着搖頭,拿起筷子。一家子像得到號令一般,默默舉起碗筷。
玉兒看他一直在夾青菜,便親切地給夾了一大塊炖肉,精瘦的,也不肥膩。慕毅看後,笑得有些勉強,但還是吃了下去。
慕飛卿道:“父親最近吃不得油膩……”他最近看着親爹吃齋念佛一樣,身子逐漸消瘦,雖然焦急,但是也盡力給他搜羅些補品,又怕被父親斥責不清廉節儉,只能默默加在他的飯食中,叫他看不出。最近碰了油膩時常胃痛,要不是今天早早告訴家裏殿下們要來,桌子上是沒有肉的。
玉兒看看慕毅,道:“您若不想吃,告訴玉兒一聲便是。”說着把肉夾了回來,自己一口吃了,又換了勺子去給他盛了一碗山藥湯,一臉孝順的模樣,“吃這個,娘說暖胃。”
慕毅一手接過來,另一只手想揚起去揉她的發。最後還是停住了。
“你吃吧。”他指了指她手上的雞腿。玉兒紅紅臉,揉了嘴,臉上更花了。
他垂眸去尋自己的幼女,看見她坐在長風旁邊,招手讓她過來。
慕如嫣很少見到父親,他時常在忙碌,這次他招呼自己過來,也有些受寵若驚。
慕飛卿清楚親爹是很疼愛女兒的,瞧瞧詠絮被寵的沒個樣也就知道了。于是也輕聲對慕和嫣道,“父親叫你,你過去吧。”
慕和嫣還小,聽到哥哥這樣說,也就扭着小身子過去了。慕毅一把将她抱到腿上,神色立刻和藹起來,“跟我講講,你吃了什麽。”
慕和嫣頂着腦袋上那兩只小犄角,一一跟他講了。桌上的緊張氣氛也有些緩和,慕毅擡筷去夾菜,幾個孩子們才敢動手。
席間慕毅還問起慕飛卿朝堂的事,做兒子的畢恭畢敬的答了。
他吃好後,便回到書房批閱奏折,飛卿去教長風古文,玉兒便偷偷進了書房,走到案邊拽了拽慕毅的衣服。
“大人忙嗎?”
慕毅放下筆,搖搖頭,道:“怎麽了?”
玉兒低頭,手腳并用鑽進他的懷裏。
慕毅手有些僵硬,看看房門緊緊關閉,才敢放心将她摟抱起來。
玉兒去拽他的衣領,眨着兩個大眼睛,緊緊盯着他,倒把他看樂了。
“公主殿下直勾勾的盯着臣做什麽?”
玉兒撅嘴,“我也是你的女兒,怎麽不抱我去抱和嫣?”
慕毅一聽這控訴,只是含笑不語。一手拍着她肉乎乎的背。
她這丫頭鬼機靈,明明自己也知道為什麽,偷偷摸摸的自己過來,還關好了門,如今這聲不就是撒嬌控訴一樣?
她爬到他的肩膀上,道:“娘親很想您,有空就去看看她。”這句話說的很是恭敬了。
慕毅道:“公務繁忙,脫開身後就會去的。”
“娘肩膀疼了好幾天了。”
慕毅拍着的手停了停。
“娘好幾天都沒睡好了。”
慕毅輕咳一聲。
“娘好幾天都沒吃肉了。”
“好了好了。”他揉着那簡單辮起的頭發,“你就是來這裏數落我的。”
“玉兒沒有。”小丫頭又扭起了身子。
“玉兒乖。”他用着哄孩子老一套,輕拍她的背,聲音低沉而柔軟溫和,讓人好像掉進了一團雲彩裏,舒服很多。
玉兒将小腦袋靠在他的懷裏,一只小手緊緊攥着他的手指。倒想起她出生不久,他去看時她一把抓住他的手的時候。
玉兒拗不過他,妥協道:“說好了,要過來的。”
慕毅點頭,道:“人小鬼大。”
玉兒的嘴撅的更高了。
正值秋季。
穆顏站在秋風裏,看着滿院子的落葉,竟然有幾分蕭瑟凄清之感。
院外吵鬧起來,穆顏被吵的回過神。
“滾開!你不知道老娘是誰!”
穆顏皺起了眉頭,從花苑渡過大殿,迎了出去,看見南門馨站在殿門前,一副氣急敗壞的表情。
“馨兒,你不在家看着孩子,來我這裏做什麽?”
“你這個白癡!”她罵道,“要不是我在半路碰見,我還以為……算了...顏姐,你知不知道,丞相辭官歸鄉了?”
“哦?”她眉毛一挑,“真的?你瞧見了?孤怎麽不曉得。”
“哎呀!就是為了讓你不知道,他特意将信件放到相府,偷偷收拾行李走了!”南門馨也是個急性子,扯着她就要走。穆顏卻沒什麽大動作,按下她的手,道:“你別急...”
南門馨看她這樣子,氣道:“我不急,你怎麽也不急?他怎能這個時候辭官?”
穆顏只好道:“好。孤也急,這就上馬。”
南門馨聽了立刻拉起她的手,“我已經派快馬去攔了!你就不能快點嗎?”
穆顏被她拉在身後,反而笑了起來。
相府裏,詠絮急得不行,怎麽突然講告老還鄉?這幾月熬的身子差了,她确實不忍心父親如此勞苦,但是夏侯已被安排成了副相,很快就能給父親分憂...在京城修養就好,怎麽還回了白州?雖然留下書信,但是怎麽帶着東西就走了,她一回家,父親的床鋪都空了,吓得她一路追到車夫那裏,人早就走了,甚至還帶走了和嫣。
“爹爹,咱們這是去哪裏?”懷裏的和嫣揉揉眼睛,顯然是醒了。
慕毅道:“白州。”
她那麽小的年齡,怎麽知道白州在哪裏,什麽樣子,不由得鬧起了性子,想要回家。
慕毅帶她也是沒有辦法。她體弱,靠飛卿他始終不放心,還是留在身邊照料也能讓自己心安一些。
于是溫和道:“白州有大片大片的蘆葦,有仙鶴。”
她聽說有仙鶴,眼睛立刻亮了,“畫裏那樣?”
說的是慕毅那幅仙鶴圖。
慕毅道:“比畫還要好看。”
于是和嫣對那裏也有些期待了。
他連兒子都沒有打照面,就這樣收拾東西離開。他在白州時,飛卿年齡尚小,估計也記不得舊居何樣。
他不禁回想起年少時候,其實也沒什麽過多的令人懷念的東西。少年多學,家族聯姻,苦讀詩書,一舉成名,榮登相位。這一路順風順水,除了那次生劫,确實沒有過多的坎坷。
穆顏估計不是這樣看他的。要她說,他才是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的。家道中落,懷才不遇,能者多勞,這些年很是辛苦。
兩個人想法不總是相同的。
正沉默着,忽然馬車猛地停下,車廂晃動,慕毅差點坐不穩栽了下去。詠絮撩開車簾,竟見西門翰騎了一匹胭脂馬,攔在自家車門前。怎麽看怎麽都像突襲,雙方一點準備都沒有。
“奉陛下旨意,還請丞相見諒。”說罷,下馬,走到門前,将車夫拉下去,雙手并攏胸前,深深鞠躬,“還請丞相屈尊,跟在下走一趟。”
慕毅在車中坐着,紋絲不動,緩聲道:“毅乃平民一個,不必屈尊。”說完,出門,下車,也深深地鞠了一躬。
“丞相大人,陛下并未允許您辭朝回鄉,您如此……是不是太傷陛下的心了?”
“草民已将辭書呈給朝廷,此時應當會到。草民對自己的文章頗有自信,只是不願陛下如此大費周章的來送草民。”
西門翰不語,在頭面帶路。
輕風帶着滿滿豐收的喜慶和香氣,可到了這裏,卻越發的冰冷肆意。卷起陸下一眼望不到頭的蘆葦絮,飄飄灑灑,像是下了一場大雪。白州和京城不遠,這成片的蘆葦便是兩地的漫長分界線。
“丞相何必走得如此匆忙。陛下還滿心歡喜的等待着……”
“無奈之舉。”慕毅一嘆,“怎料到被發現,這才什麽時候,便追了上來。”
“馨兒機靈。”
慕毅笑笑。
“這還是第一次同丞相好好交談。我看着顏兒長大,有一話要講。”
慕毅只是輕聲道:“說罷。”
“丞相如此,還是對不起陛下啊。那孩子小侯從小看到大,明白她是個死性子,對一個人好,就要好到底。誰對她好,她便給誰千倍萬倍的回報。誰若負了她,她也只給自己罪受……丞相,她這一生,為您做的事情數不勝數,您既沒有拒絕,也沒有肯定的收下,倘若丞相挑明您不希望,事情也許會簡單多了。”
“正如陛下所說,我的定力不強。受人恩惠,不懂拒絕,只得飄忽,暧昧不明。倘若還有輪回,我想……還是拒絕不了。”他目光深遠,滿滿聚集在遠處的一抹青白,“不得不承認,情愛之事,實在難以捉摸。”
西門翰長嘆,停下步伐,向後退去。
他慢慢向前,終于,在那片空地上停了下來。
南門馨和穆顏駕着馬,最後是追過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emm...丞相大人是不是真的要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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