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29

二月份的B市已經冷得街上都沒幾個人願意閑逛,一眼望去全是裹緊衣衫腳步匆忙的行人。盛瑤光一直跑到體育局旁邊的一處小公園裏。她趴在公園水池的欄杆上,還沒反應過來有多冷,就有人将外套披在了她身上。

盛瑤光回頭,果然看見葉洵站在她身後。

盛瑤光抱住葉洵,将臉埋在他的胸前,放聲哭了出來。葉洵也不勸,只是擡手攬住了她。偶爾有人路過,聽到聲音都好奇地張望過來。葉洵卻面不改色,絲毫不在意那些帶着探究的目光。

等到盛瑤光的情緒稍稍平複,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一件多麽丢人的事。

“對不起……”她邊啜泣着邊說道。十足十一幅小可憐的模樣。

葉洵什麽話都沒說,只是摸了摸盛瑤光的頭。可能是身高優勢使然,他尤其愛做這個動作。

直到這時盛瑤光才發覺外面有多冷,打了個噴嚏,忙把披着的衣服穿好。

葉洵帶着盛瑤光去了旁邊的麥當勞,替她點了一杯熱牛奶。盛瑤光捧着杯子,覺得暖和不少。半杯牛奶下肚,盛瑤光終于好受起來。

葉洵深谙盛瑤光的個性,知道她不喜歡別人插手自己的事,也不同她說什麽安慰的話,眼見着她喝牛奶嘴巴留下一圈白色奶沫,神情不經意溫和些許,取了紙巾幫她擦幹淨,才問道:“好點沒?”

盛瑤光點點頭。

“要不要回家?”

“……我不想回去。”

“好。”

既然盛瑤光不想回去,葉洵也不會勉強她。或許是以前的經歷,葉洵并不是一個會“顧全大局”的人。在他看來盛瑤光開不開心是第一要緊的,盛瑤光要怎麽做,他就怎麽幫她。

葉洵帶着盛瑤光在旁邊的一家酒店開了個房間,又領她在樓下飯店吃了飯。等安頓好盛瑤光,葉洵才抽空回了簡一的電話,簡單報了個平安。

盛瑤光第二天一早就去隊裏報了道,暫時就在酒店住下來了,卻是絕口不提家裏的事。然而還沒正式訓練幾天,年底快到了,隊裏放了年假,盛瑤光每天宅在酒店裏看電影,實在閑的無聊就跟着葉洵去球場對打。江一薇都覺得這孩子去了一趟墨爾本回來腦子變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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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一薇和江一睿家就在本地,而且離體育局也不算太遠,所以每天還來網球館熱熱身什麽的。阮藍家也在B市,但是她一放假就跟着家裏人去了三亞玩。辛紀澤家離得遠,也是一早就回去了。剩下的就他們幾個。

江一薇江一睿其實挺慘,雖然家在本地,不用跑那麽遠的路回家,但是卻有一對不靠譜的父母,想着要過二人世界,就把他們兩個抛棄在家裏,自己收拾行李去國外玩了。家裏冷清,江家兩兄妹待不住,就時常跑來找盛瑤光玩。一來二去就知道了盛瑤光住酒店的事,問她原因她又不肯說。最後江一薇把盛瑤光領回了自己家住。葉洵則因為要照顧盛簡一他們所以還住在局裏。

江家還算挺大,四室一廳,布置得得體溫馨。江一薇将客房收拾出來給盛瑤光住。盛瑤光盯着客廳正上面挂着的一副全家福出神許久。江一薇收拾好了出來,見盛瑤光在看什麽,就順着她的目光看去,難得笑得羞赧:“這張照得難看死了。當時我說要照外景,我媽非要去影樓,還選了最醜的一張放大。中年人的審美真沒辦法理解……”照片上的四個人畫着淡妝,站在影樓風的布景前,動作略有些僵硬。

盛瑤光笑了笑。就連她也沒有注意到自己眼神中已帶了些許落寞。

年三十兒那天,盛瑤光和簡一通了個電話,說自己不回去過了,讓他們自己吃好點。簡一應了,只是情緒像是很低落的樣子。該說的話都說完了,一時之間沒什麽話再說,兩人都變得沉默。臨了要挂電話,簡一才對他姐說道:“姐,我知道你挺恨他的。我也不想說什麽讓你原諒他的話,畢竟不現實。其實一開始……我也挺不願意去見他的。可是媽要去,我就陪着去了。雖然知道沒必要心軟,但是看着他躺在床上,瘦的就剩骨架,旁邊還沒個人陪着,真的是……很可憐。我和你說這些,不是想讓你改變什麽,只是覺得你選擇繼續恨他是有道理的,媽選擇原諒他卻也一樣。你恨他不願意見他都可以,但是不要怨媽怎麽做選擇。畢竟那是他們之間的事,不是嗎?”

簡一難道說這麽長的話。盛瑤光聽着,心裏也不太好受。最後她輕輕“嗯”了一聲,挂斷了電話。

“春晚要開始了,你換什麽臺啊!”

“你多大人了還看春晚……”

客廳裏江氏兄妹又開始争吵。

葉洵敲了敲門,來找盛瑤光去吃飯。

這頓年夜飯吃得很熱鬧。吃完後四個人又圍在一起玩了會兒桌游。起初還挺好玩,時間久了都覺得困,但還是強撐着守到晚上十二點,放了鞭炮,才各自去休息。其中葉洵和盛瑤光睡一間。

床不大。葉洵抱着盛瑤光,一呼一吸都比往日裏清晰不少。

仔細想想他們好像還沒什麽共處一床的經歷。

盛瑤光往前靠了靠,鑽進葉洵懷裏。葉洵因為是運動員,體質好,身上的溫度是要比正常人高一些的。盛瑤光感覺很暖和很安心,不知不覺已沉沉睡去。

臨近早晨四五點的時候,葉洵接了個電話。

盛瑤光也被手機鈴聲吵醒了,睡眼惺忪地揉着眼,問葉洵:“誰啊?”

葉洵挂了電話,臉色比平日裏要嚴肅上好幾分。盛瑤光見狀,心下一凜,還沒等她說什麽,葉洵就道:“……是簡一的電話,他說醫院下了病危通知書。”

盛瑤光一怔。有一股寒意一種從她的心裏蔓延至全身,一瞬間她像是什麽都聽不到看不到。

“要過去嗎?我開車送你。”

“……不用了。”盛瑤光格外冷靜,“雖然他不是個好父親,但是我的印象裏,至少……他還是很體面的。我還小的時候他沒有為我做過什麽,他患病的時候我也同樣沒做什麽。現在我們兩不相欠了,就讓他安靜地離開,不用讓我看到他……那麽落魄的樣子。”

葉洵不說話,靜靜地看着盛瑤光。

盛瑤光卻已經把目光移開,看向了窗外。外面的天色還很黑,離天亮尚有一段距離。盛瑤光眨眨眼,恍然間覺得眼裏有什麽溫熱的東西落下。

“要是他還有意識,應該也是這麽想的吧。”她說了一句,聲音極小極小,小到只有她自己能聽得見。

之後兩人都沒再睡着。

盛瑤光躺在床上,迷迷糊糊間,她像是聽到有什麽在她的耳邊說話。

她睜開眼,身旁沒有人。

葉洵剛好進了門。盛瑤光聽見開門的聲音起身看去,只聽葉洵對她說:“……你父親去世了。”

時間像是靜止了一刻,對盛瑤光來說卻像是一輩子那麽漫長。

窗外日出破夜,一瞬間金光萬丈,将昏暗的城市整個照見。

盛瑤光覺得自己的眼睛有些澀,然後她清楚地聽見自己“哦”了一聲。

陳海明的葬禮很簡單的。他沒有再婚,老家那邊的親戚大多已沒有了來往。雖然他因為畫作在國內外有一定名氣,但是出名之後他便深居簡出,只有一二老友還有聯系。所以來參加他葬禮的人不過寥寥。

盛瑤光也來參加了,不過不是以家屬的身份。那時來悼念的人基本都走了,靈堂很空,只有盛曉佳和盛簡一在處理着一些後續的雜事。盛瑤光就是在這個時候來的。她穿了黑色的衣服,面容素淨,手裏抱着一束百合花。

她小的時候,陳海明時常抱着她去花店,偶爾買幾束回來,卻被盛曉佳大罵一頓,說他浪費錢。陳海明雖然是個混蛋,但是性格不錯,也不和盛曉佳吵,笑嘻嘻哄好了她,隔幾天就又犯了同樣的錯。

那時盛瑤光的年紀實在太小,記不得陳海明對她說過些什麽,卻對家裏的百合花很有印象。後來陳海明走了,盛曉佳再也沒有往家裏帶過花。

盛瑤光行了禮,上了一炷香,将懷中的百合花一并放在靈前。

他們終于兩清了。

之後有一次無意中提起這件事,簡一對盛瑤光說:“我不像你還和他相處過,所以除了在醫院看過他幾次外,其實沒有特別深厚的感情。但是後來看見他閉上眼睛沒有呼吸的那一瞬間,我卻覺得非常非常難過。人死如燈滅。這句話常聽,卻是第一次親自體會到是什麽意思。人死了就什麽都不存在了。過往、感情還是俗世的成就,統統都成了永遠的過往,甚至很少有人再提起。就連他身邊的人也會逐漸将他忘記,不過是恨還是愛,都将成為大海裏的一滴水,任憑怎麽抓也抓不住,最後只能眼見着他消失不見。”

末了簡一問她:“你還能記起他的樣子嗎?”

盛瑤光想了想,只能模模糊糊回想起很早以前有個高大的身影曾經抱過她。那印象太模糊,以至于她不能确定這到底是事實還是只是自己的臆想。

她搖了搖頭,說:“不記得了。”

語氣說不上是難過還是悲哀。

恍惚間她想起陳海明去世的那個早上,她曾在半夢半醒間聽到有人同她說話。

是他嗎?如果是的話,他是在和她說“對不起”,還是“我很想念你們”?

但不管是哪個,她都永遠沒有機會知道了。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死亡是一個我很喜歡的命題。我有一段時間很喜歡考慮有關死亡的問題,生活在現在這個社會,說不浮躁肯定是假的。尤其是已經成年還未完全完善世界觀的一代。活着的時候大多喜歡熱鬧,喜歡成群結隊,不喜歡落單。只有死的時候無可避免會回歸于孤獨。我有幸經歷過很孤獨的一個時期,一個人在異鄉,沒有朋友,每天只和送外賣的說話。那時候住的很偏,天氣一冷更沒什麽人。晚上出來散步,周遭沒有一個人,死寂又灰敗。仿如經歷一場死亡。也是那段時間忽然明白了很多事情,想清楚了很多事情。

所以如果還寫小說的話,希望還能有機會,能比現在更深入地去描寫一場死亡。

還有關于渣男。其實不太願意去界定一個人渣不渣。因為我覺得渣男這個詞是現在這個快餐時代造就出來的。人是感情很複雜的動物,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更是錯綜複雜。除了那種極端化的案例,比如偏遠地區那些備受家暴欺淩的婦女外,很多時候很難去輕易地标簽化一個人。但是快餐時代人們更希望去盡快體驗某種強烈的情感,很多小說往往忽略這種現實因素,塑造出一個個讓人咬牙切齒的人物來,調動起大量的仇恨情緒,從而在後文的虐渣複仇中體驗到強烈的快感。當然我說這個不是在批判什麽,人各有愛,忙碌的上班族空閑時候就希望能得到放松,看這種文娛樂不失為好方法,只是我個人不太喜歡而已。我還是覺得人之間那種微妙的、細微的關系與感情才是更值得去寫的,雖然我筆力不足暫時還寫不出那種文來。下一部文(如果)開的話也是會套上“虐渣”的外殼,但是涉及的人物要比完成的這兩部多得多,各自的交鋒,繁錯的關系,細致入微的情緒,要比以前的文難寫得多。

還有關于失蹤的一年……因為一直覺得有給自己辯解的意味,所以不願意細說。如果還能有下一部文的話可能會全文存稿或者存一半稿,畢竟我也不放心自己飄忽不定的狀态……emmm

最後謝謝溪上和一直陪我到這裏的F君,因為對自己的所作所為無顏以對,所以一直不太敢和你們多說話嘤嘤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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