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糖果

我醒來的時候,時針剛剛走過兩點半。

窗外的天空被城市從不熄滅的霓虹染成暗紅。

我瞪着眼睛和天花板對視,最後還是敗下陣來,從抽屜裏翻出一盒安定。

廁所裏破碎的鏡面和手上隐隐作痛的傷口還在時刻提醒着我昨晚發生了什麽,我在安穩的日常裏呆的太久,幾乎都已經忘記了失眠是什麽滋味。

太陽穴随着動脈的每一次搏動隐隐作痛,血管裏湧動的仿佛不是血液,而是熾熱的岩漿,刺啦作響着将每一段神經焚毀。耳膜上是數千萬盤旋嗡鳴的蠅蟲,推擠着湧進我的頭顱。

我嘗試着打開手機的鎖屏,手機卻一直晃來晃去。

許久,我才意識到,是我的手一直在抖。

我把手機丢回到床鋪,放棄了這徒勞無功的行為,夜風從我背後的陽臺灌入卧室,等我回過神,我已經靠在了陽臺的欄杆上。

四周都是空落落的風聲,我聽到體內岩漿奔流的聲音。

“喬?”

我茫然的側過頭,看見顧平正站在他家的陽臺向我看來,我張了張口,只發出一聲虛弱的氣音,便不再說話。

“你手上拿着什麽?” 他似乎不介意我的冷落,繼續和我搭話。

我低下頭,手心白色的藥片已經被汗水浸濕,散發出化學品令人不适的氣味。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終于找回了我的聲音。

“是糖。”我一面回他,一面把表面已經黏糊糊的藥片丢進嘴裏嘎吱嘎吱地嚼碎,“你為什麽還沒有消失?”

“我可以試試嗎?”他探過來,半個身體都懸在欄杆外面。

我眨了眨眼睛,笑了起來,“可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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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戶之間的陽臺隔的很近。

我踩上了冰冷的鐵質欄杆。

只有一米半的距離。

他睜大了眼睛,表情一時間看起來竟然有些可怖。

正常人立定跳遠的距離等于他的身高。

短暫的懸空過後,一團溫度與我相近的火焰被壓在了陽臺堅硬的地磚上,他的口中溢出痛苦的吸氣聲,他的背上此刻一定因為撞擊而産生了大片大片的淤青,但我毫不憐惜的将他抵在冰冷的地面,動彈不得。

我掐了掐底下人柔軟的腰身,低下頭問他,“你現在還要試試糖果嗎?”

他沒有回答,擡起頭直接迎了上來。

藥片是苦的,他嘗起來也是苦的。

太苦了。

苦得我偏過頭吐了吐舌頭。

他就上氣不接下氣的笑起來,笑的和一個七八歲或者七八十歲的小孩子一樣。

我翻了個身,和他并排躺在陽臺上,聽着他像個傻子一樣咯咯的笑個不停。

我一面想着這個夢怎麽還沒有結束,一面玩他的手。從他的小拇指捏到他的大拇指,從指尖到掌心,從手腕到小臂。

他配合極了,等我捏完他的左手他就主動把右手遞到了我的手裏。

只是重複着的,瑣碎而機械的動作,卻好像永遠不會厭倦一樣。

我想,我是有點喜歡他的。

在這個只有我一個人知道的夢裏面,我轉頭抱住他,告訴他。

“我好喜歡你啊。”

耳邊鼓噪不息的轟鳴頓止,喉嚨裏輾轉反側無法下咽的東西終于被吐出,我終于可以短暫的暢快呼吸,我終于可以容忍自己片刻的軟弱。

我終于可以問出我真正想問的東西。

無關欺瞞與謊言,無關報複與傷害,無關閑來無事的玩弄與處心積慮的陰謀。

“那你喜歡我嗎?”

照夢裏的正常邏輯下一句應該是“喜歡”或者“我也喜歡你”,但這并不是一場夢。

“你不是讨厭我說假話嗎?”

我醒了。

醒在我想做一些愚蠢的事之前,在我已經說了一些愚蠢的話之後。

“怎麽不說話了?”我聽見顧平問我,他貼得太近,吞吐間的氣流都拂過我的耳尖。

“因為……沒什麽好說的了吧。”我揉了揉耳朵,背對着他盤腿坐了起來,“你那天的說的有事情,是關于陳祖安的吧?你應該在前臺看見我了,雖然我還是不明白你後來為什麽又放棄了。那個電話是試探,你想知道我到底知道多少,想知道我的态度……你一直動我的手幹什麽?”

我順着他的視線注意到自己手上不知道什麽時候又裂開的傷口,下意識想要藏起來,卻被緊緊扯住。

什麽東西舔過傷口,帶起一陣酥癢,他同樣從地上坐了起來。就在我以為他終于要和我面對面正常談談的時候,他轉頭就枕在了我的腿上,換了一個姿勢,又拉起了我的手。

“手上的傷是這麽回事?”

“不要扯開話題。”我的手在他掌心不自在的掙紮了一下,最後還是由他繼續,“不小心弄的。”

“昨天你房子裏動靜很大,我猜你睡不着,就在陽臺等你。”他又笑起來,“我運氣是不是很好?”

“為什麽要這麽嘴硬呢?”他用着十分遺憾的語氣說道,“你知道的,只要你說出來,我現在什麽都不會拒絕你的。”

麻痹感從他攥着的指間向上蔓延,喉嚨裏是藥片尚未完全消退的苦澀。

假的禮物和真的禮物看起來是一樣的,只要不知道真相收下時的心情也是一樣的,但假的盒子是永遠不能被打開的。因為打開後的心情就不一樣了。

“沒意思的,顧平。”

他沒有回我,自顧自的開始說話,我開始頭疼了,是不是每一個和我熟起來的人都會得自說自話的毛病。

“可是你好像很舍不得啊,你在怕什麽呢?怕某天失去我嗎?你只要把我關起來,我不就一直是你的了嗎?”他咬着我的手指,含糊不清的說,“要試試嗎?”

他可真可怕。

我都要心動了。

“不。”我面無表情的拒絕了他。

“真的不嗎?我試過的,只要稍微花點手段,就可以做到。”

“是祖安。”

“是啊,你好聰明。”他笑吟吟的擡頭看着我,“我原本不想那樣做的,但誰叫他要走呢。”

“那你為什麽現在不和他在一起?”我自己給出了答案,“是因為他被救走了。你後來應該試過把他找回來,但沒有成功。那你最後為什麽又放棄了?”

問題又回到之前,顧平為什麽在咨詢所突然放棄了已經計劃好的事情。

我當然對此有所猜測,但那個答案太旖旎,太讓人浮想聯翩。

我說不出來。

“因為我突然發現,我更想要你成為我的東西,或者反過來也可以。”毒蛇在月下攀附上我的手臂,長舌帶出口中毒液銷魂蝕骨的氣味,“比起其他,我更想要成為你的東西。”

他真是太可怕了。

我想要飲下這甜言蜜語,哪怕有毒也無所謂了。

_(:з」∠)_不出意外,下章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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