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雨夜巧逢
“別再胡說。”宋無黯語氣堅決:“葳蕤是我師弟,是你想太多了。”
“我想太多?”呂玄都冷哼道:“是我想太多,還是你做賊心虛?看着心上人毫不知情地佩戴着自己的家傳之物感覺如何?你那麽多個師兄弟,怎麽不見你把玉壺給其他人,偏偏給了沈葳蕤?”
“住口!”
宋無黯素手一翻,銀白鋒芒閃過,“當——”地一聲釘入岩壁,離呂玄都的脖頸不過寸許。
“怎麽?惱羞成怒了?因為我說中了你的心事,所以你要殺人滅口嗎?”
“你想太多。”宋無黯語氣僵硬:“即便是師兄弟間也有親疏遠近之別,我與葳蕤同年,入門時間也最相近,關系自然要更親近一些。除此之外,并無其他。”
呂玄都嗤笑一聲:“欲蓋彌彰。罷了,心上人又怎樣,不是心上人又怎樣,左右我是不會讓你們兩個在一起的。”
宋無黯古怪地看了他一眼:“這和你有什麽關系?”
呂玄都理所當然道:“當然是因為我喜歡你,怎麽可能讓你與旁人在一起呢?”
“呂兄的喜歡可真叫人消受不起。”若是信他的話,倒不如信白日能見鬼。呂玄都剛要開口,便聽得洞外一聲驚雷,宋無黯立刻道:“你瞧,你謊話說得太多,老天爺都看不過去了。”
呂玄都不由苦笑:“是是是,只是要勞煩阿拂将我們兩個騰挪個地方了,這裏地勢太低,若是下起雨來,難免危險。”
“這裏離城內可近?你的傷不能碰水,若是中途下雨便難辦了。何況你我都有內傷在身,若你有仇家找來,到時不敵,恐怕我只能乖乖将你交出去了。”
“這裏離城內頗遠,不過往北二裏柳樹下,應當是有一出破敗的城隍廟可供避雨。”
經過一番協調,呂玄都終于同意宋無黯背着他往城隍廟去。他趴在宋無黯背上,下巴擱在他右邊的肩膀上,宋無黯鬓邊的碎發不時蹭過他的臉頰,感覺有些癢。呂玄都後背傷勢嚴重,稍微一動就剜心刻骨地疼,他小心翼翼地伏在宋無黯背上不敢動彈,小聲在他耳邊感嘆道:“都是我不好,竟然要勞動美人背我。”
呂玄都怎麽說也是個身長七尺有餘、習武多年的成年男子,看着并不魁梧,可重量絕對不輕。宋無黯背着一路向北爬坡,又不是什麽橫練外家功夫的,加上他身上有傷,走起來多少有兩分氣喘。他一邊喘息,一邊逞強笑道:“呂兄才是真絕色,合該我背你一程。”
呂玄都難得有了兩分不好意思:“不若歇一歇吧,我可以下來自己走一陣的。”
Advertisement
耳畔又是一聲驚雷炸響,空中烏雲密集,暗沉沉地壓了下來,似乎随時會滴下水來。宋無黯加緊了腳程:“還是少折騰,就你背上那傷,一上一下折騰一次,都夠我走個來回了。”
風勢越來越大,看着架勢,怕是暴雨将臨,一滴雨點“啪嗒”一下滴在他額頭上,宋無黯一愣,腳下步伐更快:“是不是掉雨點了?”
呂玄都并不在意地四下望了望:“不知道,沒感覺。”
說話的功夫又有雨點掉在頰邊,宋無黯嘆氣:“掉雨點了,我要快些,你稍許忍耐。”
此時的呂玄都格外乖巧:“好的,我沒事。”
遠遠地見了山坡上破舊的城隍廟,宋無黯不顧傷勢,強行提了一口氣,運起踏青霭的步法,頂着勁頭正猛地風勢,朝坡頂狂奔而去。他前腳剛進門,身後一陣電閃雷鳴,驟雨傾盆而下。宋無黯四下逡巡之後,找到了一處看起來最幹淨的地方,他輕輕拍了拍背上的呂玄都:“喂,下來了。”
身後的人半天也沒有聲息,宋無黯有些無奈地又拍了他兩下:“快點下來吧,已經到了。你很沉吶。”
“唔——”呂玄都輕聲應了:“知道了……”
呂玄都配合着宋無黯的動作,遲緩地從他背上爬下來。原本緊貼的地方被廟外進來的冷風一吹,宋無黯稍微瑟縮了一下,竟然覺得有些空落落的。呂玄都雙手仍然環在他脖頸上,宋無黯抖了一下肩膀:“松開吧。”
他頸上一沉,身後那人又貼上來。宋無黯正怔愣的時候,感覺一個幹燥柔軟之物擦過他的臉頰,略有些癢。
呂玄都用氣音道:“……多謝阿拂。”
宋無黯見了瘟神一般匆匆掙開,從地上撿了兩塊碎石,強行将城隍廟破舊的門窗擠上了,他正郁悶着就聽見身後“噗通”一聲。回頭一看,呂玄都已經倒在地上人事不知了。
宋無黯驟感不妙,他匆匆将人扶了起來,呂玄都一雙桃花眼此時緊緊閉着,臉色蒼白如紙,形狀姣好秀美的唇幹燥不已。額間鬓角全被冷汗浸透了,散落的發絲淩亂地黏在臉頰兩側,看起來竟有兩分病弱之美。
宋無黯唾棄了一下自己的見色忘義,匆匆把人翻過去,呂玄都背上的繃帶又滲出殷紅的血跡,恐怕是方才疾奔時又迸開了傷口。
真是糟糕,宋無黯暗恨自己沒有向大師兄讨教兩招醫術,以至于現在束手無策,他只得又翻出以前百試百靈的金瘡藥,重新給他上了一遍藥。懷中之人分明昏着,仍是疼得瑟瑟發抖。
宋無黯看了看地上的灰黑的幹草,最終還是脫了自己的衣裳墊在地上,扶着人趴下。他盯着地上虛弱不堪的人看了一會兒,最終還是認命地捆起幹草丢到外面任由暴雨沖洗。
寺廟內四處結着蛛網,地上碎石塵土遍布,卻沒有可生火之物。宋無黯四下看了看,最終向廟內的城隍爺告罪,将梁柱上懸挂着的紛紛經幡扯了下來生火,用飛鈎将沖洗得差不多幹草弄回來烤幹鋪在地上,算是有了個睡覺的地方。
宋無黯替呂玄都移了一個位置,發覺他身上燙的厲害,他探了探呂玄都的額頭,果然發燒了。他傷成這樣,不發燒才怪,可若是沒有退燒的藥物,這麽燒下去非把他燒傻不可。
宋無黯脫得只剩下身上的中衣,剩下的都裹在了呂玄都身上,又把幹草隔着衣服蓋在他身上,昏迷的人仍舊喃喃地喊冷。正值雨夜,宋無黯一身中衣同樣冷得發抖,方才用經幡升起的火已經漸漸小了,他盯着廟中那尊木制的城隍爺像看了一會兒,最終告罪道:“城隍爺恕罪,待境遇好轉,宋某一定花重金為你重塑金身,得罪了。”
宋無黯劈碎了城隍像來取火,只是呂玄都的情況仍舊沒有好轉,反而燒得更厲害了。門外暴雨遲遲未歇,看這情況恐怕一時半會兒停不下來,呂玄都這情況不宜再拖。
宋無黯當機立斷,決定去城中藥鋪抓藥。幸而千機匣仍在身邊,宋無黯翻出一張水火不侵的纏絲衣胡亂披上,一開廟門,狂風卷着豆大的雨點紛紛打在臉頰,順着脖頸流進衣裳裏。他顧不上這些細節,強提一口真氣往長鹹城的方向飛奔而去,疾奔了兩刻有餘,宋無黯總算看見了一家藥店,他眼前一陣發黑,強行将喉口翻滾的血腥味壓了下去,擡手扣門。
好半晌,門內一個人罵罵咧咧地走了過來将門打開,許是宋無黯的狀态太過吓人,那人看見宋無黯狠狠地抖了一下:“你你你!”
“抓藥。”宋無黯沒有氣力和他廢話,一把将他推進門,丢給他一錠銀子,藥店的夥計終于反應過來:“是是是,您要什麽?”
宋無黯翻出了臨行時大師兄囑咐他帶上的幾個方子塞給他:“動作麻利一些。”
兩人的動作又驚醒了其他人,宋無黯看了迷迷糊糊的來人一眼,丢給他兩個水囊:“打滿幹淨的水,順帶給我找身幹淨保暖的衣裳。”
那人原本有些不情願,低頭看見掉在懷裏的銀子立刻點頭:“是是是。”那人得了銀子,不僅替他打了水,拿了幹淨衣裳,還替他拿了一件蓑衣。
宋無黯将幹淨衣裳和抓好的藥放進了千機匣內,向兩人道了謝匆匆離去,留下兩個夥計看着手裏的意外之財,方知不是自己的幻覺。
可惜這個時候已經無人賣馬了,宋無黯照樣運着輕功往城隍廟的方向趕。他遠遠地看見了城隍廟前滿地的泥濘頓感不妙,怕是撞上了同樣雨夜躲雨之人。
城隍廟內。
南夙寧一行人是被火光吸引過來的,他們原本只是恰逢暴雨尋個躲雨之處,并不想尋誰的麻煩,不過也不怕麻煩就是了。進來之前告訴一聲并無回應,三個人還是進來了。
南夙寧看見地上用神像生起來的火堆,對原本在廟中避雨的人起了一點興趣。看着幹草堆中埋着沒有半分動靜的人,聞見了隐約血腥味的南夙寧示意段中銘去看一眼那是誰。段中銘得了命令,正要過去撩開草堆時,不知觸動了什麽機關,數十銀針迎面飛襲而來。一旁凝神警惕的沈葳蕤瞳孔一縮,反應最快,折扇翻轉間盡數擋下了銀針:“細雨針!是我師兄。”
沈葳蕤一把撥開傻站着的段中銘,立刻解了面前的三重機關,躬身查看地上躺着的人。他方看清地上之人的面容,便有一把銀刀擦着他的鬓邊釘入了身後的牆壁。
只聽得身後有人冷喝一聲:“誰敢動他!”
廟外銀白的電光閃爍間照亮了來人。他披着一件零落的蓑衣,露出身上血跡斑駁的中衣,肩上背着一只四四方方的黑色藥箱。即使面前之人如此狼狽,沈葳蕤還是一眼認出了宋無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