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釣大魚

按照當時呂玄都給他看的地圖,各耆王都就在掖城以西四十裏的沙漠中,掖城潔白的城牆像是一望無際的蒼涼沙漠覆着的一層白雪,有一些冷峻,更多的是雅致。宋無黯再次看到掖城別具一格的白色城牆時不由感慨萬千。

宋無黯牽着馬進了城,看着頭頂熟悉的尖拱不由苦笑,明明已經打定主意決不再相信呂玄都任何一句話,最後還是因為他狀似不經意的一句話動搖了。他在路上已經給幾位師兄弟都發了消息,他們都說自葳蕤下山之後便斷絕消息了。

這結果并不十分出乎他的意料,沈葳蕤從來好強,奈何悟性不高,在師兄弟中始終墊底,此次下山負氣意味很重,想來是不願意再聯系白門其他人的。哪怕他二人關系最好,沈葳蕤也從沒主動聯系過他,但以往去信三五封總歸有個回音,近來兩月的去信卻全部石沉大海。再加上呂玄都的說法,宋無黯心中憂慮難安,雖然明知這次恐怕依舊是呂玄都的圈套,還是決定走這一趟。

宋無黯牽着馬依舊投了他上次入住的那家客棧,掌櫃依舊是那個棺材臉的掌櫃,他将銅板放在了桌子上:“一間上房。”

棺材臉的老板擡頭飛快地觑了他一眼,眼中劃過一絲了然:“啊,是你。”

宋無黯唇角抽了抽,皮笑肉不笑道:“每日人來人往這麽多人,難為掌櫃還記得我。”

棺材臉的老板唇邊的兩绺胡須顫了顫:“明知道是黑店還敢上門來的,怎麽可能不記得。要麽您先把身上的銀子交出來,也省得我們動手。”

宋無黯:“……”見過黑店,沒見過這麽明目張膽的。宋無黯不怎麽客氣道:“你們老板都不在,憑你們奈何得了我?”

棺材臉的掌櫃已經點清了銅板,将鑰匙遞給他:“二樓鳳雛間。”他唇角勾出一抹生硬的笑意,看起來有兩分詭異:“誰說我們老板不在?”

宋無黯身形頓時一僵,他僵硬地回過頭去,發現呂玄都不知什麽時候站到了他身後正朝他微笑。他今日穿了一件格外顯眼的杏黃衣裳,襯得他那副好皮囊格外風流明豔,呂玄都徐徐地搖着扇子:“阿拂,別來無恙。”

宋無黯立刻扭頭對棺材臉的掌櫃道:“我不住了,錢不用退了。”他伸手去提放在櫃臺上的千機匣卻摸了個空。一側頭就見呂玄都抱着他的千機匣,手指挑開上面的搭扣,語氣輕飄飄道:“來,讓我看看都有些什麽。”

“唔——暗天雷,這東西要是讓官府看到,光是裏面的火藥就夠你人頭落地十來次了;這還有火蒺藜,我記得文始二年就已經被列為禁品了;咦?這是邰和鐵做的,阿拂莫不是裏通外國了吧?噫——這還有……”

“——夠了!”宋無黯劈手蓋住了千機匣:“誰允許你翻我的箱子了?”

呂玄都痛呼道:“手手手!阿拂松手啦。”

宋無黯死死按住千機匣不放:“你活該。”

“我身為客棧老板,當然要檢查被帶進來的東西了,這些東西我要是知情不報,肯定要被你牽連去坐牢。”呂玄都理直氣壯地晃了晃不知什麽時候到了他另一只手裏的暗天雷:“你再不放手,我就引燃它扔出去,到時候引來官兵,看是誰說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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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無黯緊盯着他,心裏在衡量他這樣做的可能性,最後得出的結果是:眼前這個人什麽都做得出來!宋無黯不甘地移開了手:“把東西放回來。”

呂玄都将被夾住的手抽出來,看着上面通紅充血腫起來的印子,可憐巴巴道:“阿拂你好狠的心,要是把我的手夾斷了可怎麽辦?”

“三只手,活該夾斷一只。”

呂玄都活動了一下手腕,嘻嘻笑道:“呂某可沒有三只手,倒是有三條腿。”

宋無黯冷飕飕地往他胯下瞥了一眼,若有所思道:“我看兩條腿就夠了,不若給你切一條下來如何?”他指尖一動,一枚銀刀脫手而出,擦着呂玄都的腿側劃了過去。

呂玄都:“……”他默默放下了扇子,退開兩步:“君子動口不動手,阿拂你這可太不君子了。”

宋無黯理也不理他,拿着千機匣就要離開,呂玄都立刻擋在他前面,宋無黯瞥了一眼他衣裳上的破口道:“怎麽?沒切到有些遺憾?”

“阿拂你好無情。”呂玄都委屈巴巴地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呂某可是在這裏等了你好多日,想阿拂想得肝腸寸斷了。”

宋無黯沒有搭話,撞開他徑直出了客棧,另找地方投宿了。呂玄都目送着宋無黯離開,甩了甩袖子倒出一大堆東西來,就連棺材臉的客棧掌櫃臉皮都抽了抽,不知道他的袖子裏怎麽塞進這麽多東西的。

他撥弄了一下散落在櫃臺上的東西,露出一個狡詐的笑容:“百寶箱被我掏了個空,我就不信他會不會來。”呂玄都從一大堆東西中翻出一支暗枚來仔細觀察了一會兒,他舉起暗枚對着日光照了照,刃上反射出瑰麗的藍光,他笑了一下:“有趣,這一支可是淬了劇毒啊。你瞧,無黯進步是不是很大?”

棺材臉的掌櫃自知這句話并不是跟他說的,只道:“老板,這些東西不能擺在明面上。”

呂玄都嘻嘻一笑:“放心放心一定藏到他找不到的地方。”

過了大約一個時辰,宋無黯又氣勢洶洶地殺了回來:“呂隐!”

“噫,直呼呂某名,阿拂你好生失禮。”呂玄都一早料到他會回轉,不緊不慢地搖着扇子道:“出去轉了一圈覺得呂某這裏環境最好、價錢最公道,所以決定住回來嗎?”

宋無黯将千機匣摔在他面前:“你!你混賬!你不僅盜走了我千機匣內的東西,竟然還把冰塊放進來,這裏面大半東西都不能近水,你!你賠錢!”

呂玄都無辜道:“阿拂怎麽可以這樣冤枉呂某,呂某豈是這種小人?”

宋無黯難得動了真火,千機匣內的東西無一不是他的心血,如今全部毀于一旦,他恨得心裏滴血,眼睛充血,若不是因着擔心沈葳蕤,恨不得當場就把呂玄都剝皮拆骨煮成湯。

呂玄都嘆氣:“抱歉,阿拂……”

宋無黯呆住了,難以置信道:“你說什麽?”

“抱歉,阿拂,是我疏忽了,我只是想和你開個玩笑,沒想到這些,你不要生氣。我拿走的東西都放到鳳雛間了,你可以自己去拿。我、我很抱歉……”

宋無黯見他如此痛快地道歉,登時腦中警鈴大作:“你又有什麽陰謀?”

“沒有,真的沒有。”呂玄都認真道:“我不想你生我的氣,從來都不想,阿拂……你不要怪我,我會賠你的……但我只有錢,不會做這些東西……”

見他湊上來,宋無黯立刻後退數步:“別過來!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我不會信你的。”

呂玄都神情有些落寞,他将銀票放在了桌上:“這是賠你的,若是不夠,你可以說,我去錢莊給你取就是……”

宋無黯将信将疑地點了點桌上的銀票道:“已經夠了。剩下的東西都在鳳雛間嗎?”

“是,掌櫃,拿鑰匙給他。”呂玄都低眉斂目:“喏,你去吧。”

宋無黯接過鑰匙徑直往鳳雛間去了,心道呂玄都如此一反常态,其中沒炸就怪了,自己務必要小心警醒一些。他動作小心地推開門,沒有機關暗算,被拿走的的東西都擺在桌上。宋無黯繞着案幾四下檢視了一番并無異常,他猶豫着将東西裝回到千機匣中,心中卻仍有隐憂:這實在不是呂玄都的作風。一想到他剛才可憐巴巴道歉的模樣,宋無黯就覺得寒毛倒豎。

不對,一定有哪裏不對。

宋無黯正收拾着東西,忽而聞得一股冷香,他動作霎時一頓,起初他的注意力全放在桌子上,這熏香味道又和樓下相似,故而他沒有太在意,可是此時細細聞來卻與樓下熏香并不相同。

他三步并作兩步沖到香爐旁,方一打開香爐蓋,只覺一陣幽冷香氣撲面而來,宋無黯猝不及防被嗆了一下,當即覺得手軟腳軟,仰倒在身後人懷中。接住他的呂玄都無奈道:“唉,我本是好心好意,奈何無黯太多疑,偏要掀開香爐,早說是黑店了,你怎麽還敢亂動裏面的東西。”

宋無黯四肢發軟,氣得只想破口大罵,奈何迷藥的藥勁發作很快,不過數息功夫,他眼前已是一片漆黑。昏昏沉沉之間,他感覺呂玄都将他安置到了床榻上,撬開他的唇舌,硬給他灌了什麽又苦又澀的東西進去。

再次醒來之時,已經置身于大漠之中,宋無黯是被鬥大的太陽曬醒的,他四肢仍然不怎麽靈活,試了幾次才勉強爬起來觀察一下周圍的環境,若是他判斷不錯,這正是呂玄都給他看過的那張地圖上所指示的路線。

走在前面牽着駱駝的人回頭笑道:“噫,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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