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舊事不提
“你應該看得出我沒有撒謊。”宋無黯努力嘗試道:“為了躲避黑沙暴,你和我一起躲進了各耆王城,這裏只有我們兩個人而已。”
呂玄都沉默了一會兒,糾結道:“……我是與宋無黯一起進來的。”藥物混淆了他的意識,他用力地搖了搖頭:“不——”銀鏈瞬間纏上了宋無黯的脖頸,那雙形狀漂亮的桃花眼冷冷地看着他:“你究竟是什麽東西?”
宋無黯喉口一緊,他盡量平靜道:“我是宋無黯,你想一想,你沿着各耆王城機關圖走到這裏,恰好遇見我被幻境所迷,兜頭澆了我一身水。咳——”
脖頸間的銀鏈又緊了三分:“不可能。如果我能救你,怎麽可能反倒自己中招了?若我中招了,又怎麽可能救你?”
銀鏈上的力道越來越大,宋無黯雙手用力揪扯着銀鏈,盡量給自己争取一絲呼吸的機會,見情勢愈發不妙,宋無黯靈機一動道:“你殺了一次,難道還要殺我第二次嗎?”
呂玄都一怔之間,手上力度有一瞬松弛,不過一息功夫,宋無黯十支暗枚齊發,直奔呂玄都而去。呂玄都手腕一翻撤回銀鏈,銀光紛飛穿梭在暗枚之間,他腕上功夫很到家,用力很是巧妙,暗枚紛紛調轉方向襲向了宋無黯。宋無黯早有準備,以一招捕風成玉将十支暗枚紛紛擊落。
“暗枚和捕風成玉。”銀鏈重新隐沒在他衣袖間,呂玄都微微蹙眉:“你真是宋無黯?”
宋無黯總算松了一口氣:“如假包換。你現在清醒沒有?”
“你為什麽扮成我師父的模樣?”
宋無黯:“……”看來是還沒清醒。
“我從未見過你師父怎麽可能扮成他的模樣?這是你的幻覺。”
呂玄都将信将疑地看着他:“什麽時候開始的?”
“從你靠近那張床開始。我也是在掀了床帏之後開始出現幻覺的,你亦然。”
“可我沒有感覺有任何異常。”
“……因為你自身才是異常的那個吧?”
“……有理。”呂玄都伸手按了按太陽穴,看着他偏頭笑了一下:“你現在這模樣倒是比原來賞心悅目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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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無黯皮笑肉不笑道:“在下相貌平平,怎敢與尊師相提并論。”
“這倒是。”呂玄都點頭肯定了他的說法:“你不過中人之姿,我師父乃天人之姿,自然不能相提并論。”
宋無黯:“……”這副論調真是讓人熟悉。他懷疑地看向呂玄都:“你方才真的中招了?”
“不是無黯說呂某中招了嗎?”呂玄都同樣懷疑地看着他:“莫非你不是宋無黯,暗枚和捕風成玉也是你制造的幻覺?”
“我們還是不要彼此懷疑了。”宋無黯果決地切斷了關于懷疑的對話:“想想辦法出去要緊。”他看了看依舊在地上躺着的那個血肉模糊的“呂玄都”:“我的幻覺也還沒有完全消失,他正非常怨毒地看着你。”
“哦?我怎麽覺得他更可能是非常陰毒地看着你呢?”呂玄都看着房間中央的那張床沉吟片刻,再次擡步走了過去。
宋無黯立刻拉住他:“你瘋了?還過去?”
呂玄都回頭看着他,神色有些古怪,宋無黯警惕地看着他:“你又怎麽了?”
“沒。無黯頂着他的臉和聲音,我有些不習慣。”呂玄都解釋道:“這個房間唯一的出口在床下面,如果想出去,就不得不經過那張床。”
宋無黯見他一臉認真的神色,便知這恐怕并非玩笑,他失笑道:“這房間設計得真歹毒。”
呂玄都解下腰間的水囊遞給他說:“若是我一會兒腦子又不清楚了就用這個好了。你在這裏等着。”
宋無黯猶疑着沒有接水囊:“你——不然還是我過去吧?我總覺得你腦子還不大清醒。”
“拿着。”呂玄都語氣随意道:“你不會開啓暗門,我亦不可能因此将機關圖給你看。”
“……你果然有王城機關圖。”
呂玄都将水囊放在他手中,定定地瞧了他好一會兒,宋無黯知道他并不是在看他,而是透過幻覺在遙望那個已經無緣再見的人。那雙水光潋滟的桃花眼看誰都有一種深情之感,只是若是當真深情,又怎麽可能忍心下手。宋無黯被他盯得有些煩亂,捏着水囊道:“快去快回。”
“……嗯。”呂玄都依舊沒有動彈。
宋無黯無奈地皺了皺眉,道:“玄都,快去快回。”
呂玄都眨了眨眼睛,用很輕很低的聲音說:“……多謝。”他走到床邊,将層層疊疊的紗帷挂起,在床板下摸索了好半天。“咔嗒”一聲輕響過後,床底一道暗門打開了,呂玄都向下看了一眼,是看不見盡頭的一段階梯。
呂玄都無奈地朝宋無黯道:“看來要勞煩美人折腰了。你想走在前面還是後面?”
“在下可不敢将後背露給呂樓主,還是呂樓主先請吧。”
呂玄都嗔怪道:“噫,無黯可真多疑。若是我要害你,之前又何必救你?”
“呂樓主一時興起、反複無常實在太多了些,宋某不得不多加提防。”宋無黯理由充分:“呂樓主請吧。”
呂玄都沒有繼續争論下去,而是彎腰向下了階梯,開始幾步頗為艱難,後面走起來就很順暢了,他從宋無黯手中接過了火把照了照前面的路,道:“下來吧,沒有走錯。”
很快,宋無黯也跟着爬了下來,呂玄都掌着火把為他照路,兩個人大約隔了三個階梯,一前一後地往下走着。宋無黯看了看頗為幽深的階梯,問道:“這條路通往哪裏?”
“王城密庫。”
一問一答的聲音形成悠長的回聲,幽幽地飄蕩在陰冷的樓梯間,宋無黯比呂玄都站着的位置稍高,他解下了挂在腰間的水囊,停下腳步輕聲喚道:“呂樓主……”
呂玄都毫無防備地停下回頭看他,結果被劈頭蓋臉澆了一身的水,所幸他動作機敏地支開火把,使其免于一場水災。呂玄都苦笑着抖了抖濕透的衣衫:“無黯是覺得呂某不太清醒嗎?”
“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罷了。”宋無黯非常磊落地承認了他就是故意報複:“你的幻覺消失了嗎?”
呂玄都搖頭:“還沒有。你呢?”
“沒有。”宋無黯不用回頭就知道幻覺還沒有消失,他能聽見身後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聲,也能聞見明顯的血腥味:“這藥效倒是很強勁。”
呂玄都草草地整理了一下濕透的衣裳,舉着火把繼續往前走:“好在你我暫時還算清醒。”
兩人沉默着往前走,宋無黯忽然開口道:“呂樓主故意與我分開,為何又會出手救我?”
“……誰說我是故意與你分開?那是個意外,機關原本不該那麽快啓動,這地方到底是年久失修了。我還有事要你去做,原本打算帶你進來,再把你平平安安帶出去的。”
“不是年久失修。各耆的計時與中原不同,各耆的一刻要比中原短四分之一,是你理解錯了時間。”
“哦,原來如此。”呂玄都似乎并不怎麽在乎這個問題:“好在天公作美,讓我恰好半路又撿到了你。原本這事不是非你不可,只是我都在你身上花了那麽多心血,有你在自然還是優先選你了。”
宋無黯抿了抿嘴唇,有些不情願道:“無論如何,這次是你救了我。想讓我做什麽直說吧,我會幫你。”
呂玄都沉默了好半晌道:“可你也救了我,算是扯平了。”
“不一樣,我救你只是為了自保而已。”
“一樣的,我救你同樣有自己的目的。”呂玄都頓了頓,又道:“你若是實在想報恩,不如以身相許吧,書裏都是這樣說的,救命之恩,當以身相許。”
“……呂樓主明明有心上人,又何必開這種玩笑呢?”
“你也知道我的心上人被我殺了,天涯何處無芳草,他既然死了,我移情別戀不是很正常嗎?”
“如果你移情別戀,又怎麽會出現他的幻覺?”
“照你的說法,無黯的心上人豈不是成了我?”呂玄都不屑嗤笑道:“不過是執念罷了,我有愧放不下,你有恨放不下。罷了,舊事不必提。我要人做事一定會給報酬,到時銀貨兩訖,若你将今日之事當做救命之恩,等到我要你做那件事時,你就做得幹淨利落些。不過呂某勸你不要,因為呂某從來不是什麽君子,更不是什麽好人。”
“你究竟想要我做什麽?”
“時機未到。你現在還做不到這件事,等你能做到了,我自然會告訴你。”
自暗器譜之事後,兩人氣氛難得如此融洽,宋無黯沉默了一會兒試探着說:“在下、有一事想要請教呂樓主……”
“沈葳蕤沒死。各耆王都的地圖是真的,沈葳蕤沒死,我騙了你。反正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後一次。”
“可葳蕤的音訊斷了有一段時間……”
“你要習慣。”呂玄都難得語重心長道:“自他與我合作之後,你覺得他還有臉與白門、與你聯系?放心罷,你六師弟在南疆如魚得水,自在得很。”
“多謝呂樓主。”
“不必,我只是看一個人重複在一個地方跌倒,覺得有些無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