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結發共夢

雙修雖然好,然而并不能解毒。

宋無黯第二天早上腰酸背痛醒過來時,腦子裏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想戳旁邊躺着的那人一身窟窿。他微微側頭,呂玄都還在睡着,看樣子還睡得挺安穩,沒有一點兒要醒來的跡象。他睡着的時候完全可以稱作美人,瑰麗山水浸潤出眼角眉梢的風流蘊藉,如一卷绮麗絢爛的畫卷。宋無黯看了一眼又一眼,後來幹脆懶得遮掩,放任自己沉迷美色。

他的目光緩慢地掃過呂玄都,風流的眉眼、高挺的鼻梁、柔軟的嘴唇,圓潤的指尖,清晰的骨節,每一分每一寸都顯得那麽可愛。

宋無黯在心中忍不住暗自比較了一下蔚予縱和呂玄都。蔚予縱美得淩厲鋒銳,似刀劍鋒芒、峤岳嶙峋,筋骨分明的方寸間都在張牙舞爪、撲面而來,讓你避無可避、又不敢直視。呂玄都則不然,他更年長、更成熟,既有白衣輕裘的潇灑快意,又有酒入愁腸的溫潤醇厚,張揚與低調只在一線之間,他大可運用自如。

以前他覺得蔚予縱是他見過相貌最好的人,到了如今他卻再難喚起半分對蔚予縱容貌的贊賞了。呂玄都忽然就變得可愛起來,不知道是那個瞬間、不知道為什麽,像夜色中呼吸着的螢火,突然之間攝住了他的注意力,其他的一切、再明亮的一切都不能使他移開目光了。

呂玄都睜開眼睛看到宋無黯的時候有一種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覺,他微微笑了一下,神色裏有一種釋然:“真是難得的好覺美夢……可我真不希望你比我先醒來。”

宋無黯疑惑:“為什麽?”

呂玄都伸手覆在他眼睛上:“我這個時候不好看。”

宋無黯失笑:“呂樓主原來是這樣在乎自己容貌的人嗎?”

“當然啦。”呂玄都毫不猶豫,他湊過去親了親宋無黯,毫無羞恥之心地抱住宋無黯開始撒嬌耍賴:“不好看的樣子都被無黯看光了,無黯可要對呂某負責啊。”

宋無黯對他得了便宜還賣乖的行為不予置評,放任他一邊在自己身上撒嬌,一邊揩油的行為。呂玄都終于覺得有些不對地擡起頭來,語氣肯定道:“你要回無辜山。”

“嗯。”

呂玄都不怎麽高興地埋首在他懷裏,雙臂一伸将人完完全全攬住,像個小孩子耍脾氣一樣:“不想你走。”

“我要回去找大師兄幫我解毒,很快就會回來。”

呂玄都悶聲道:“我真希望你永遠解不了冰結之毒,又希望你快點解了冰結之毒。”

宋無黯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放開自己:“別說傻話了。”呂玄都戀戀不舍地放了手,宋無黯剛一起身,頭皮被扯得微微一痛,頭發似乎不知被什麽壓住了。他順着被扯住的頭發看過去,不由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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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一縷頭發和呂玄都的一縷頭發被編在了一起,用一段紅絲線捆得結結實實。宋無黯提起那一縷頭發,神色裏有些無奈:“你弄的?”

這是他昨晚在宋無黯睡着之後編的,呂玄都握住兩人編在一起的那縷頭發,摩挲了一會兒:“不好嗎?結發共夢,同心不離。”他神色突然陰沉起來:“确實不好,明明你就要走了。”

他帶着幾分不悅地去解發尾的紅繩,宋無黯攔住了他的動作,他不知從哪裏找出一把剪刀來,小心翼翼地剪下了這一段結在一起的發辮。宋無黯将這一小束頭發珍之重之地放在呂玄都的手心:“我很快就會回來找你,好嗎?”

呂玄都緩緩合起手掌,在心裏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心想:真的栽給他了。他就真的,特別好。

宋無黯有些腼腆地笑了一下,頂着呂玄都灼灼的目光下了床,在滿地淩亂中翻出自己的衣裳穿好。洗漱之後,宋無黯四下都找不到自己束發的發帶被丢到哪裏去了,呂玄都看着他翻找了好一會兒,才從自己的枕下抽出一根青綠的發帶來,得意洋洋地朝他搖了搖。

宋無黯對他這種幼稚行徑實在無語,呂玄都對此顯然沒有半分自覺,他随便扯過一件外袍披在身上,笑眯眯道:“我來給無黯束發,好不好?”宋無黯雖然不大習慣這種黏黏糊糊的行為,但還是坦然同意了。

象牙梳輕柔地穿過他的發絲,呂玄都撫摸着指尖下的發絲,對過于柔軟的觸覺發出感嘆:“無黯的頭發好軟。一梳梳到頭,二梳梳到尾,三梳飲酒交杯,四梳白發齊眉,五梳黃土同抷,六梳姻緣世累,來生還要續前緣。”

宋無黯微微蹙了眉:“我聽着怎麽覺得不那麽吉利?”

呂玄都指間微微一頓:“怎麽會?”他停了一會兒道:“等你回來之後,我們就一起隐居吧,好嗎?”

“不好。”宋無黯毫不猶豫地拒絕了:“八臂心随之戰,我還沒有忘記。”

呂玄都笑着蹭了蹭他剛剛束好的頭發,看着銅鏡中模糊的眉眼:“那等你贏了八臂心随,我們就隐居吧,好嗎?”

“那你的古樓怎麽辦?”

“古樓不是我的,是我師父的。如今,我覺得我應該放下了。”呂玄都輕輕捏了捏他的肩膀:“除了古樓,我還有其他産業,雖然不若古樓這般日進鬥金,以後或許不如現在這樣闊綽,但應該還養得起你和你那堆奇思妙想。”

“我用不着你養,我有祖産夠我吃了。”

“真希望你沒有祖産,只有我可以依靠,永遠不會離開我。”

宋無黯掙了掙肩膀,從他的手中脫開:“這兩者沒有關系。”他站起來舒展了一下身體,酸痛感依舊凝滞在身體裏:“我走了。”

“晏芮會送你回去。”呂玄都撫平他衣襟上細小的褶皺,微笑着:“路上小心,早點回來。”

宋無黯對他的安排沒有什麽異議,他略一點頭:“好,你行事也謹慎些,不必操之過急。”

呂玄都目送宋無黯離開,唇邊殘留的笑意逐漸淡了下來。他換好了衣裳,等候多時的侍從從門外進來,将銅盆、白巾等物放好之後便緩步退出房間。

“你今日似乎很快意,心願達成了?”雲翩和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他背後,嬉笑着打趣他:“怎麽?把你的小情人送走了?”

呂玄都擦幹手上的水漬,波瀾不驚道:“廢話真多,交代你辦的事怎麽樣了?”

雲翩和懶懶散散道:“消息已經放給喬家了,就是不知道他們會不會信了。”

“有證據,容不得他們不信。”呂玄都回身看了她一眼,微微蹙眉:“你這是什麽臉色?是對呂某的決定不滿嗎?”

雲翩和脊背驟然一緊,立即站正垂首道:“屬下不敢。”她頓了頓,如實道:“只是覺得喬小娘子有些可惜了……”

“求仁得仁,有什麽好可惜的?”呂玄都毫不在意地撣了撣衣袖:“等喬家發難的時候,叫漠風堡的暗樁給風暮雪透個消息,之後即刻撤回,不必多留。”

雲翩和不解:“這是何意?”

“如此好的時機,當然要挑撥一下兄妹關系,風暮雪若是與她哥哥始終同心,就是古樓的威脅了。”呂玄都眼光流轉間帶出一抹寒意:“風擇川若得風暮雪襄助,如虎添翼,我如今偏要斷他一臂。”

雲翩和嗤笑一聲:“你該不是為你的小朋友出氣吧?”

呂玄都沒有否認:“殊途同歸罷了。”

雲翩和無話可說,微微扯了扯唇角:“屬下領命,沒有其他事的話,屬下先告退了?”

呂玄都沉默地看向茶盞中翠色的茶湯,忽然道:“師姐……”

雲翩和動作驟然一頓,有多少年沒有聽他叫過自己一聲師姐了?她怔了一會兒,語氣疑惑,輕聲道:“……樓主?”

“你怪我嗎?”呂玄都放下茶盞,看向雲翩和:“我殺了師父,奪了古樓,打發你去間無關緊要的糕點鋪子。”

雲翩和的神色僵硬起來,她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我怪過你,不是因為你弑師奪樓和打壓我,我只是不明白為什麽你要這麽做……我接任務去了一趟北域,回來一切全變了……你卻從來不肯給我一個理由。”她緊鎖的眉頭微微舒展了兩分:“可我知道,你這些年一直過得很累很苦,我卻是天天在躲清閑。以前我過慣了刀尖上舔血的日子,能夠重歸平淡,其實是件好事,我該謝你。”

呂玄都自嘲地搖搖頭:“若是師父知道我叫鼎鼎有名的蝶剎去賣糕點,怕是要一劍捅死我。”

雲翩和放松下來,輕聲笑道:“今非昔比,如今我雲芳齋的糕點賣得可好了。”

“師姐,當初你嫁給舒廣陵時,我說他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眼高于頂,沒一處配得上你,你和我說,覺得就是他了,渾渾噩噩那麽多年,遇見他就像天光破長夜,直到今天,你都不肯再嫁。”

雲翩和神色平靜,只是眉目間帶着一抹感傷,她唇角微微彎着,輕聲道:“怎麽忽然提起他來了?”

“當年不是我想殺他,而是他想我殺他。”呂玄都說出這句話時,如釋重負:“我以前覺得他于我而言就是‘天光破長夜’的那個人,我愛他愛得熱烈又綿長,可都是我自作多情罷了。無黯不同,他不明亮、不溫暖,甚至有時會顯得有些冷硬,但我一想到他,就覺得心裏很踏實,不再空落落的。”

雲翩和眉眼舒緩:“你覺得就是他了?”

“嗯。我覺得就是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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