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年年複年年,老去山林間
因着無辜山在殷嶺深處,趁夜上山格外危險,因此白門在白镛村內有座宅院以供晚歸的弟子落腳。院落不大,用竹籬笆隔着,看上去并不起眼。屋內的陳列簡單,桌椅床褥都很幹淨,似乎有人定期回來灑掃。
呂玄都饒有興趣地打量着房間內的布局,聽見身後的宋無黯問:“所以你讓我回無辜山是為了支開我,你那時就決定這樣做了。”
他回過頭,似乎是不解道:“做什麽?”
“殺喬夢嬰,促使喬氏與漠風堡反目,好從中得利。”
呂玄都無辜地眨了眨眼睛,一撩衣袍坐在了窗邊的竹席上:“無黯說什麽呢?呂某聽不大明白。”他一擡手,朝宋無黯道:“坐。”
宋無黯不動聲色地看了他一會兒,坐在他對面:“看來你說什麽,我都要反着聽才是。”
搖曳的燭火照亮了他半邊臉頰,那雙水光潋滟、慣會勾人的桃花眼中染了一絲暖色。
“那倒不必。”呂玄都好整以暇,顯然是有備而來。他沉默了一會兒,開口道:“其實比那早的多,梅魂露之事并非一時興起,那時候,我就已經在謀劃這件事了。”
“所以你那時出現在泉興縣。”
“是為了見風暮雪。”呂玄都解釋道:“我原本計劃着借機親近風暮雪,屆時以殺喬夢嬰為導火索,逼她殺我。可惜中途遇到了些變數……”
“……什麽變數?”
呂玄都嗤笑出聲:“無黯何必明知故問呢?”他眉眼缱绻,聲音低沉柔和:“是你啊,我遇見了你。我那時覺得,你是更好的選擇;後來發現,其實你是最糟糕的那個。”
宋無黯眉心一跳:“最糟的那個?”
“當然了。你幾乎把我全部的計劃都破壞了,害得我手忙腳亂,出了好幾次錯。”呂玄都有些嗔怪地看着他。
“……我并沒有發現你哪裏出錯了。”
“好多次,只是我不想叫你看出來,所以強撐着罷了。”呂玄都有些喪氣道:“倘若時間長一點,我可以做得更好,可以叫你完全不知道我在騙你,你就會死心塌地地愛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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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你覺得時機到了,便會叫我全心全意恨你,甚至動手殺你。”
“是啊。”呂玄都故作輕松地笑了笑:“可惜不成啦,誰叫我突然變了心呢。無黯,在各耆王城中,你明明恨我,想要我死,為什麽要救我?”
“……我不知道。”
“你知道。”
宋無黯沉默了一會兒:“因為我還沒有報複你,不能讓你就那麽死了。”
“殺了我難道不是最好的報複嗎?”
“你罪不至死。”
“撒謊,在那之前你一直在嘗試殺我。火牆是一次,鋼刀又是一次,為什麽又突然反悔了?”
“我不——”宋無黯下意識地逃避這個問題。
呂玄都步步緊逼:“你知道。”
“因為我後悔了!”宋無黯有些自暴自棄:“我把銀鏈切斷,害你掉下去的時候,我開始覺得很快意,但很快就後悔了。我覺得我做得過分了。”
“是這樣啊。”呂玄都恍然大悟:“無黯原來是這麽想的,原來無黯是只小刺猬啊。”
宋無黯瞪着眼睛看着他,仿佛在問“你在說什麽鬼東西”。
呂玄都得逞似的笑了起來:“看上去兇巴巴地要紮人,其實是個吃果子的。”
宋無黯面無表情:“刺猬葷素都吃。”
“真糟糕,遇見無黯我都變蠢了呢,居然這麽簡單的事實都忽略了,當初任長暮明明特意說起過的——無黯一個人都沒殺過。”
“我以前是個殺手,可無黯不是。你從來沒有殺過人,你最得意的暗器甚至沒有開鋒,你不想殺人,甚至你害怕殺人。”
呂玄都長嘆一口氣:“就算我繼續計劃,到了最後你還是不會殺我,因為你對我感到歉疚,一次是為砍斷銀鏈;一次是為中秋宴的故意設計。除非我動了你身邊的人,你的師兄弟或是你的朋友。對嗎?”
宋無黯瞪着一雙銅鈴似的眼睛:“我不害怕。”
呂玄都無奈地伸手摸了摸他的頭:“別瞪眼睛了,本來眼睛就大,這麽一瞪簡直像鬼了。”
宋無黯一把甩開他的手:“我以為你是來解釋風暮雪之事,而不是來分析我的。”
“喬夢嬰是我故意安排人用金絲繞殺死的,又特意派人将消息透露給了風暮雪,但我沒有料到她竟然會自盡。”呂玄都端正了态度:“我很抱歉。我知道你覺得風暮雪對你有恩,所以格外感激,我沒能計劃得更周密些……”
宋無黯沉默很久:“我……等古樓事了,我們去給風二娘子和喬七娘子上一柱香吧。”
呂玄都眨了眨眼睛:“就這樣?”
宋無黯抿緊了嘴唇,避開了他的目光:“她對我有恩,我本來應該為她報仇……但你,更重要。我不如她。”
“沒有。我的無黯是最好的。”
呂玄都歡歡喜喜地挽了他的手,手邊的燭花傳來一聲清脆的爆裂聲。呂玄都不知從哪裏摸出一把剪子來:“我們來剪燈花吧。”
他硬是把着宋無黯的手一起剪燈花,不過,呂玄都剪燈花的技術顯然不過關,一剪子下去将整股燈芯都剪掉了,蠟燭“咻——”地滅了。
呂玄都丢開剪子,甜蜜蜜地叫道:“诶呀呀,不妙不妙,竟然給剪滅了。依我看,我們還是歇息吧——”
被莫名撲倒的宋無黯一臉懵逼:“你在做什麽!”
“娶媳婦!過大年!”
兩年後,五月十五,不孤峰。
呂玄都優哉游哉地坐在樹蔭下搖着扇子,兩個時辰之前,宋無黯上山與八臂心随一決雌雄。他不許呂玄都跟着一同上去,請了暗器榜第三、第四、第五一起做見證。
今日天氣有些陰沉,不孤峰地勢高聳,溫度更低,呂玄都額邊卻時不時地滴下汗來,顯然是有些神思不屬。又過了一刻,不孤峰上五人一起下來了,宋無黯正與八臂心随說着什麽,舉止間頗為崇敬。
呂玄都在原地停了一會兒方才迎上去,笑眯眯道:“說什麽呢?這麽高興?”
宋無黯随口答道:“機關術上的一些事情,你不懂。”
呂玄都:“……”
宋無黯說完也覺出有些不妥,可當着這麽多人的面子又說不出道歉的話,好半晌只憋出一句:“你真的不懂……”
呂玄都冷漠臉:“……哦。”
最後還是八臂心随看不下去打了個圓場道:“自古英雄出少年,在下心服口服,日後有機會再來讨教了。”其他人也非常識趣地道了恭喜,先後離開。
呂玄都定定地看着他,直到宋無黯手足無措才慢悠悠道:“恭喜。如今你就是名副其實的暗器第一了。”
宋無黯還沒來得及松一口氣,就聽見呂玄都道:“無黯年輕有為,呂某人身無長物,看來是配不上的,唉……”
果然又開始了。宋無黯在心裏默默嘆氣,呂隐呂隐,真不如改叫呂作,作天作地,作死作活,也是沒誰了。
“不是說地方選好了,要帶我去看嗎?”
呂玄都輕輕撫過他的發鬓,不确定道:“無黯真的決定和我一起歸隐了嗎?說起來,無黯才剛剛及冠,正是闖蕩江湖的好時候呢。”
“功成名就身退,我如今不正是急流勇退嗎?”宋無黯聳了聳肩:“何況我胸無大志,就想坐吃山空,不想闖蕩江湖。”
兩人相視一笑,呂玄都挽着他的手,又想起他那日趁宋無黯睡着,将兩人的頭發編在一起的事。那時候,好像什麽都沒想,又好像想了很多。如今想起,大概能用八個字來形容:琴瑟在禦,莫不靜好。
他還是找個了這樣一個人,願意與他攜手歸隐山林,不論人間寒暑春秋,從此以後,年年複年年,老去山林間。
番外一?如果他們在現代
現代架空背景,OOC(×)
呂玄都已經是一條死宅鹹魚了。
三年前他還是叱咤風雲的一方大佬,然鵝現在就是一條已經退休的死宅鹹魚,每天的工作就是癱倒在沙發上思考魚生,順帶等待宋無黯下班回家。
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從抽屜裏掏出一張面膜敷在臉上,順手撈了一本雜志來看。
“咔嗒”一聲門開了,宋無黯提着大包小包進來了。
“我回來了。”
轉過玄關就看見呂玄都拎着一張尚未來得及毀屍滅跡的面膜。
呂玄都:“……”
宋無黯:“……”
呂玄都會趁家裏沒人的時候敷面膜這種事,宋無黯早就知道了,因為照顧老男人的自尊心始終沒有戳破,沒想到竟然會在今天這種時候戳破。
呂玄都面不改色地丢掉了敷了還不到三分鐘的面膜,笑嘻嘻道:“無黯今天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
宋無黯提起了手中的蛋糕:“今天不是你的生日嗎?實驗室那邊有封奇,我就提前回來了。”
雖然不怎麽看得出來,宋無黯的的确确是個父母雙亡的富N代,家傳祖産坐吃山空夠吃個兩百年的那種。實驗室是他的,難道還有員工會揪住老板說“BOSS!早退是不可以的!”這種話嗎?
Emmm……封絕奇那種沒腦子的不算。
“哦。”
呂玄都面無表情地重新躺回了沙發上。
“怎麽了?”宋無黯眨了眨眼睛:“不開心?”他走進廚房将蛋糕和食材放下,聲音模模糊糊地從廚房傳出來:“今天不是你的生日嗎?”
“就是因為是生日才不開心啊……”呂玄都悶悶不樂道:“又老了一歲啊。我可是比你大十五歲啊。”
“當初追求我的時候,你可沒這麽擔心啊。”
呂玄都開始追求宋無黯的時候,宋無黯剛過了十七周歲的生日,中間各種磕磕絆絆,我們風流成熟的呂大佬追了一年多才把人追到了手,可以說是在犯罪邊緣反複橫跳。
呂玄都實力甩鍋:“當然是因為無黯太迷人了,我哪裏顧得上考慮那麽多?”
呂玄都的嘴,騙人的鬼。要是信他的話,肯定天天掉坑,早晚被摔成南夙寧。
“我覺得你應該恢複工作了,省得天天宅在家裏胡思亂想。”
“啊——無黯開始嫌棄人家了嗎?”呂玄都做西施捧心狀:“我的心碎了。”
“不,我說真的。”宋無黯嚴肅道:“自從你退休在家之後,傷春悲秋的次數直線增加。”
“是嗎?”呂玄都坐起來,沉吟道:“所以我還是搬回西良做培訓工作比較好嗎?”
“我不是唆使你重操舊業好嗎?”宋無黯簡直要抓狂。
呂玄都悻悻然地重新癱倒回去:“那就沒辦法了呢,畢竟我只會訓練殺手呢。”
“你的公司經營得不是不錯嗎?”
“啊……那是因為有人幫忙打理嘛,我就等着收錢就好了啊。”呂玄都一副理所當然地樣子。
宋無黯:“……不如你去和你師姐學學做飯吧?幫我分擔一下家務也好啊。”
“不要。做飯會傷手,油煙對皮膚不好。”呂玄都立刻拒絕了。
“你一個男人不必這麽在乎自己的臉吧?”
“耶——話不可以這麽說,美貌就是一紙攤開的介紹書,即使對男人來說也是至關重要。”呂玄都笑眯眯地看向宋無黯:“你可不要告訴我,當初決定和我在一起的時候,一點兒看臉的成分都沒有。”
宋無黯無力反駁。不是說他不注重內涵,而是,好吧,他承認這副動人的外貌實在給呂玄都增色不少。
“但這不是你天天宅在家裏敷面膜的理由吧?”
“不是天天,是隔天。而且我還有堅持訓練、鍛煉身體呢。”呂玄都有理有據道:“你愛我什麽?仔細想想,總不可能是愛我工作夠危險或是撒謊不眨眼吧?想一想果然就只有臉和身體過得去了呢,當然要好好保持優勢了。如果我什麽都沒有了,那就不再是你愛上的那個人了吧?一想到你可能會移情別戀,就生氣到想要重操舊業呢。”
“那你愛我什麽呢?特別會敗家,還是被惹毛的時候會拿炸藥把你炸上天?”
呂玄都悶悶地笑了起來:“我就是愛你這個小瘋子,不行嗎?”
“那你就是老瘋子。”
“啊……”呂玄都喪氣道:“無黯果然還是嫌我老啊。”
宋無黯“咔嗒”一聲關了燈,他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将蛋糕擺上桌,插上了蠟燭,他揚了揚下巴:“許願,吹蠟燭。”
呂玄都慢騰騰地從沙發上移動到了桌邊,看着蛋糕上插着的三十六,哀嘆道:“唉,一想到我五十歲步入老年的時候,無黯還沒有我現在大,就忍不住悲從中來啊。”
他們兩個在一塊兒,非常不受孤兒院院長、老師以及和他一起長大的小夥伴們看好,一方面是因為年齡差,另一方面是因為呂玄都的職業。其中尤以蔚予縱反應最為強烈,曾經指着呂玄都的鼻子罵他“狐貍精不要臉”“老牛吃嫩草”“癞蛤蟆想吃天鵝肉”雲雲,搞得呂玄都一度以為蔚予縱暗戀宋無黯。
其實只是蔚予縱比較護短,當初叱咤風雲的祈聲祈大佬追大哥的時候,還被蔚予縱暴揍過。蕭問古就更慘了,好心順路送四哥回家,蔚予縱以為他在追求四哥,放狗攆了他三條街,結果發現是誤會,蕭問古其實是四哥的上司。
別問方希聲有多尴尬了,他辭職的心都有了。多虧蕭問古惜才又大度,沒計較這件事,不然都得把蔚予縱怼到國安去——沒錯,是國安。蕭問古是吃皇糧的,地位特別高的那種,特別特別高那種。
行吧,社會你蔚哥,人狠話不多,簡直搞事狂魔。相比起來,呂玄都待遇都算好的了。
宋無黯不想廢話:“許願吹蠟燭,別想太多了。”
呂玄都閉上眼睛,念念有詞道:“希望無黯老得快一點兒。”
宋無黯:“……”這是什麽鬼願望???
呂玄都呼地吹滅了蠟燭,目光灼灼地看向宋無黯:“我的生日禮物呢?”
宋無黯從口袋裏掏出一只小盒子給他,呂玄都接過來打開,發現裏面放了一個不大的水晶三棱錐,他疑惑地擺弄了一會兒:“這是什麽?”
宋無黯一本正經:“裏面刻了我們兩個的DNA片段,對着光調整到合适角度就能看到。”
呂玄都動作一頓,将三棱錐重新放回盒子裏,認真地看向宋無黯:“既然這樣,我也有禮物送給你。”
宋無黯驟感不妙。
“我可以送你完整的DNA。”呂玄都微笑:“不客氣。無黯直說就可以了,我一定會把無黯日到喵喵叫的。”
宋無黯拔腿就跑,被呂玄都從背後撲倒。心裏淚流像面條,果然!呂玄都只有滿腦子的黃色廢料!根本理解不了科學和浪漫的美妙!
“你才喵喵叫!你們全家都喵喵叫。”
“那就啾啾叫!咕咕叫!”
這不是重點吧?宋無黯欲哭無淚。
呂玄都拉着他折騰到半夜,從地上轉戰沙發最後轉戰床上,待鳴金收兵之後,宋無黯忿忿不平道:“呂玄都!你是不是該吃藥了?!”
忽然敏感的呂玄都理解錯了方向,瞬間把宋無黯重新按倒:“啊呀,這是覺得呂叔叔滿足不了你了嗎?我看看今天是誰要吃藥!”
宋無黯欲哭無淚,他想吃藥,腦殘片請來一打。老男人的自尊心真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