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到達小鎮上時,窗外已經灰蒙蒙的了。車上的乘客紛紛開始收拾行李,頓時緊張而又慌亂。我們簡單的揮手道別,車完全停下來,安安轉過身過去,邁着輕快的步子,同好幾個女孩湧了下去。

下了車,一股熱浪從腳底襲至全身,背脊上微微滲出汗來。小鎮在入夜時分漸漸蘇醒,有一家水果店開了燈,在灰色的背景裏特別明亮。大約是昨天夜裏下過雨,路面上有好幾處積水,水面上浮現出燈光的倒影。迎面一輛小轎車從水中經過,倒影支離破碎,濺起一灘水花,過了好久才重新聚焦到一起。

到了學校門口,守衛伸出頭來,用一種猶疑的目光盯着我,盤問我一些毫不相幹的事情。之後才謹慎的拿起電話打了過去。過了半個小時,一名老師領着我去了辦公室。從辦公室出來,我徑直去了宿舍,一棟五層高的老房子,擠滿了窗戶和門,裏面散發着昏黃的燈光,牆壁已是劣跡斑斑,幾乎不能分辨之前的顏色。走廊上方晾着顏色各異的衣服,整齊劃一的随風搖擺。

已是傍晚,大多數學生吃過午飯,正彎折腰靠在過道的圍欄上眺望遠方,一個學生提着鐵制圓桶在晾衣服,他用一根木杆當衣叉往上挂,可是一到半空中就滑落下來。好幾個人圍着足球在過道上踢來踢去。我從狹長的過道裏面經過,像是穿越了一條開戰前混亂不堪的戰壕。你也絕對沒法說這是個詩情畫意的環境。

走到盡頭就是我即将度過一年的住處,一個大約能容納一張床小隔間,房間裏看上去還算幹淨,上下鋪床位,下鋪挂着用被單做成的簾子。我把行李放在地上,一邊爬到上鋪觀摩,床開始晃動起來,一頭秀發從床簾內飄出來,“喂,能不能靜一靜。”,

起先也是吓了一大跳,臉龐清秀,長發齊肩,誤以為學校搞錯了對象,可他們明明告訴我就住這裏。我小心翼翼的問,“這裏是男生宿舍嗎?”

“對啊。”他的聲音中性渾厚,聽上去和女生完全不搭邊。

“哦。。。”

他從床上爬出來,中等偏瘦的個子,穿着寬大的白色襯衫,搭配一條牛仔褲。瓜子臉龐擦着厚厚的粉底,兩片嘴唇紅潤透亮,頭發垂到肩膀上,他用手向後一捋,露出一只小耳朵。完全當做一個女生來看,到有幾分姿色。可是一見他手掌粗大,胸前平坦,那種美感稍縱即逝,大家叫他花男。

好奇起見,在某個下午我特地掀開他簾子觀摩,牆上挂着演出時用的戲服,被子疊的整整齊齊,書籍整齊的排成一排,旁邊放着胭脂口紅之類的東西,倒是沒有發現內衣,衛生棉之內的極為女生用品,即便是這樣,依舊沒辦法完全說明。直到某天一同去上廁所,才徹底确定他是個男生。

房間小到容納不了兩個人在過道裏活動,通常他一回到宿舍便爬進簾子裏面去了,當我在床上轉個身或者換個姿勢時,床就晃動得厲害。

我又必須轉身來同他說話,“剛躺下而已。”床晃得更劇烈了。

“我是學戲劇的。”初次見面時,他掀開床簾對我說道。

“什麽戲劇?”我問道。

“戲劇就是戲劇啊。”

“就是那種帶着面具唱戲的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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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也有聽戲,可是一旦那種敲敲打打的音樂一響起,我就開始犯困,常常臺上唱得高潮疊起的時候,我正在呼呼大睡。所以我對戲劇的了解就局限如此。

“差不多,這是我的專業特長,唱花旦的角色。”

“花旦挺好。”我似懂非懂的點點頭,然後又覺得有什麽不對,“花旦是什麽?”

“就是戲劇裏面飾演青年女子的角色。”

“女一號?”

“差不多啦。”花男腼腆而又得意的笑笑。

花男偶爾會展示給我聽,配合着表情和動作,我只當一個誇張的表演來看。一開始的時候還算有模有樣,可是只要一唱到高音部分,便百分之百,立刻漏氣。他告訴将來想要上中戲。

“你是新過來的?”他問道。

“是的,剛轉學過來。”我回答。

“新同學?可是過來複讀?”

“可以這麽說吧。”

他表示很高興。原因很簡單,我們至少有一個共同點-----都是留級生,只是我剛複讀,他已經三年了。這讓他感覺很親切。其實這算不上什麽光彩的事情,只是實在沒有別的去處罷了。

“為什麽要到這裏來呀?”他疑惑的問我。

“坦白說,也沒什麽地方可去。”我問。

“這裏可不那麽美好,有時候感覺像是進了監獄。”他說道。

“你是說學校制度比較嚴格”

“不自由呗。”

他告訴我,每天早上六點鐘起床,晚上十點鐘睡覺。男生頭發不能超過一寸,女生不能過肩。要命的是,絕對禁止學生談戀愛,隔三差五的會有帶着紅袖章的人檢查,一旦被發現,後果會很嚴重,不僅要做出嚴格的檢讨,甚至到臺上做公開審判。大多數人便沒有臉面再在學校混下去。即便如此,每年還是會有三到五對被揪出來,所以每年都有學生從這裏淘汰。

我凝視着他的長發,按照他所說,已經違反制度。

“哦,”他撫弄着自己的長發,一邊解釋“我是特長生,到這裏只是為了補習文化課,也算是道具嘛。”

他卸去妝後感覺自然多了,看起來比較中性,沒有男生的棱角,也并非一見就那麽娘。可他一旦捏起蘭花指,我的雞皮疙瘩就起來了。那時候剛到而已,認識的人并不多,習慣了之後覺得沒什麽不妥,花男為人熱情,再說沒有誰說過交朋友要以貌取人,所以我們自然而然的成為朋友。

第二天早上五點來鐘,花男便從床上爬起來。起床之後,他便站在床沿前輕輕的叫我的名字,我朦胧中翻了了個身。見我沒有理會,便獨自到洗手間去刷牙洗臉去了。回到宿舍,把毛巾往空中一甩,“噗!”,攤好放在用繩子做成的晾衣架上。

之後又隔着被子用手輕拍我的後背,我恍恍惚惚睜開睡眼,打着哈欠,迷糊着說“還沒有聽到起床的鈴聲。”,又繼續倒頭大睡。等鈴聲一過,他迫不及待的往外跑,而我正悉悉索索的穿着衣服,他于是跑到半路又回頭,朝門口大喊,“快點,來不及了啦。”

實在火急的時候,他獨自一人跑下樓去了。我洗刷完畢,沖到樓下,他已經沒了人影。操場上沒有幾個人,他獨自做着熱身運動。做完早操之後,他又火急火燎起來和之前一樣,我跟着跑了一段,半路上我停下來問他:

“需要這樣一直跑嗎?”

“可以早一點吃到豆漿和油條嘛。” 說罷,便吃他的早餐去了

吃過早飯,因為書籍和校服之類的未領取的緣故,我沒有急着去上課。漫步在校園的小路上,陽光透過樹梢斜照下來。郁郁蔥蔥的古木覆蓋住了整個校園,房屋低矮得就像一架飛機俯沖下來被擠成了一團,人工湖像是結了了冰。校園裏的道路倒是寬敞,昨夜裏掉下來的樹葉橫七豎八的躺在路面上。校園靜的出奇,遠處有人推着垃圾車在打掃衛生,除此之外,便是十裏之外的鳥在幽鳴。

而一牆之隔的地方卻熱鬧異常,到處是汽車轟鳴,各種小攤小販叫賣聲。大約過了十分鐘,有人用高音喇叭開始講話,從操場上那邊傳來,隔得太遠,具體不知講些什麽,良久之後響起了熱烈的掌聲,“啪啦啪啦”非常清脆。

掌管後勤的是一戴眼鏡的小老頭,他悠閑的坐在一個擺滿雜物的房間裏,旁邊散亂的放着各個年級的書籍。我走進屋裏,站在離他一米處的地方,他把眼鏡拉下來,放到鼻尖位置,仰起頭來,“你是哪個年級的?”

“三年級。”我回答他。

“三年級的課本在最裏面靠牆角的那個角落裏,你去翻翻看。”

我走到他說的那個角落,除了有幾個裝書用的廢棄盒子和散亂的捆帶,盒子裏面全是空的。旁邊翻了一遍也沒有。我告訴老頭那只是個空盒。他把眼鏡重新扶到鼻梁上,轉過身去“那就不知道了。”

“那我總是需要書籍吧。”我弓下身子去,一只手支在桌子上。

“呀,大概昨天已經全部領走了,你到其他班級去問問看有沒有多餘的,或者你明天過來吧。”

我盯了他三秒鐘,然後移開視線,轉身出門,在門口處一只廢紙盒橫在那裏,仿佛要擋住我的去路似的,我一腳踢了出來,紙盒“嗙嗙”的滾下了臺階。老頭在裏面忽然嚷嚷起來,“什麽态度嘛!”

我只顧往前走,沒有回頭,也沒說話,無話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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