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怕她

陸凜的母親沈芝女士今年五十有三了,不過因為保養得當,皮膚還相當細膩,眼周細紋很淺淡,臉上的妝容更是精致得體,脖間項鏈華貴大氣,卻并不顯浮誇富态。

眼裏眉間,有陸凜的風神。

姜妍知道,沈芝很早就和陸凜的父親離婚了,陸凜跟了父親,而沈芝則帶着小兒子,開始了艱難的創業歷程,現在經營着一家效益不錯的品牌服飾企業。

雖說規模并不算很大,只在江城範圍內小有名氣,但是作為一個中年離異女性,還帶着一個孩子,從零開始創業,天橋擺地攤,到如今擁有自己的生産工廠園區,打出自己的品牌名氣。

這份魄力,常人難得。

三年前,姜妍看到沈芝都會繞路走,遠遠地避開她。即使是現在,再見到她,裏頭都會有忌憚。

怕她。

不為別的,她是陸凜的母親。

恰在姜妍低下頭,步履匆匆準備離開的時候,迎面撞上一個男人,杯子裏的水灑在了他的衣襟。

“怎麽走路的!”

“對不起。”

那個男人胸前白襯衣已經濕潤大片,幸而她端的是白開水,不是酒水或者別的什麽。

“這可怎麽辦!”那男人語氣不爽:“都濕了。”

姜妍連忙扯來邊上的紙巾遞給他,愧疚說道:“真的萬分抱歉,您看我是賠你衣服呢,還是拿去幹洗,都可以。”

那男人見姜妍道歉的态度挺誠懇,也不是故意的,如果斤斤計較,倒顯得不夠大度,他擺擺手:“算了算了,你下次小心點。”

“再次抱歉。”姜妍淺鞠一躬,表現出良好的修養與風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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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男人自認倒黴,一邊擦拭衣襟,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他剛一讓開,沈芝的目光便毫無阻隔地落到了姜妍的身上,臉上立刻浮現微妙的神情。

她已經看到了她,姜妍再偷溜,就顯得相當不禮貌。她索性大方地走了過去,臉上挂着春風和煦的微笑,對沈芝道:“沈阿姨好。”

沈芝臉色越加冰冷。

她用餐巾擦拭嘴唇,并沒有理會姜妍,而是親切地對夏依依道:“依依,嘗嘗這松露鵝肝,味道如何。”

“很好吃,謝謝沈阿姨。”

姜妍覺得周圍空氣有點稀薄,臉色不自然泛紅。

沈芝故意晾着她,給她難堪。

“沈阿姨,你們慢慢吃,我先走了。”她禮貌地說完,轉身正要離開。

夏依依打量着姜妍,突然開口道:“我記得你。”

姜妍呼吸有些緊。

來吧,反正暴風雨都要來。

夏依依認出了姜妍,連忙對沈芝女士告狀:“沈阿姨,那天就是她,破壞我和陸凜哥的約會。”

聞言,沈芝這才擡起頭來,狹長的鳳眼睨着姜妍。

商界摸爬滾打幾十年的手段與風雲,全在那一眼裏,跟刀子似的,“嗖嗖嗖”,刮在姜妍臉上身上。

她不禁打了個寒噤。

“阿姨,那天的事,是個誤會。”姜妍真的很勉強才能說出這番話,這番場面上的客套話,帶着服軟的意思,也懇求沈芝能放過她。

夏依依很年輕,克制不住情緒,激動地說:“你破壞陸凜哥和我的約會,把他帶走,現在倒說是誤會,真有意思!”

姜妍緊抿着唇,不發一言,這沒什麽好解釋的,她做了就做了,也沒覺得對不起誰,低眉謙虛的态度,是給沈芝面子。

她是陸凜的母親。

“的确有意思。”這時候,身後傳來了段楠冷笑的聲音:“約會的時候,男人居然跟別的女人走了,這約哪門子會。”

夏依依立刻站起來,神情激動,指着姜妍:“是她太不要臉!”

段楠臉色微沉,但目光仍舊從容:“如果這位小姐家裏發生失竊,不去追究小偷,卻反而質問家人為什麽不好好守家,這位小姐的邏輯,很有意思。”

夏依依氣得嘴唇發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事情到這裏,差不多得了。

姜妍扯了段楠的衣袖,轉身欲走,直到這時候,沈芝才緩緩開口:“樹要皮,人要臉,姜小姐當初做了那樣的事情,我很好奇,你怎麽還能出現在陸凜面前。”

姜妍腳步猛頓。

心突然被撕開一條口子,呼啦啦,灌着冷風,她全身冰冷。

她轉頭看向沈芝,一個字一個字,都像是從血肉裏摳出來:“沈阿姨,我沒有做錯。”

“大名鼎鼎的姜大記者。”沈芝冷笑:“既然自問沒有做錯,你跑什麽?”

姜妍沉默不語。

“當初我冒着大雨求你,求你放過我兒子,可是你呢,姜大記者,你是怎麽做的?”沈芝目光似刀似箭,似生生要在她身上剜出個血窟窿才甘心。

“我只是…只是做了我應該做的…”她一字一句都是從齒縫中擠出來。

“姜大記者,你毀了我兒子一輩子。”

姜妍瞳孔猛然放大,呼吸急促起來:“我沒有想到…”

“現在道歉,有用麽?”沈芝狠聲道:“只要一想到你那虛僞的模樣,我就恨不得在你身上捅刀子。”

姜妍身形猛顫,手緊緊攥着,白色骨節似要崩裂。

“我兒子差點死!都是因為你。”沈芝聲音顫栗,寒意徹骨。

“午夜夢回,你睡得安穩!”

一字一句,字字誅心。

三年來,一磚一瓦修複的那道心牆,被沈芝短短幾個字,徹底摧毀。

姜妍被奔湧決堤的洪流裹挾着,徹底陷入了過去那段不可逆轉的絕望中,那是她心靈最黑暗的部分。

是她最不願面對卻又不得不面對的部分。

姜妍身體一軟,完全不受控制,情緒已經将她的心吞噬。

她腿一軟,跟着就要跪下來,被段楠敏捷地護住。

“我們走。”他扶着姜妍便要離開。

姜妍眼淚大顆滴落,她掙紮着,宛如不聽話的稚童:“我沒有做錯!”

即使被拖進了電梯,她依舊對沈芝絕望地大喊:“沒有錯!”

“叮!”

電梯門阖上,将那個可怕的修羅世界阻擋在外。

“我沒有錯,但是…對不起。”

她全身無力地靠在段楠肩膀上,眼淚肆意地流淌,嘴裏依舊機械地喃着這三個字:“對不起。”

“姜兒,看着我。”段楠握住她的肩膀,逼迫她與他對視:“振作點。”

他眉宇堅定,眼神有力。

姜妍渙散的目光漸漸有了聚點,晶瑩的眼淚從她的左眼眶滑落。

這個世界,如果真的僅僅是對與錯就可以說清,哪裏會有那麽多的傷心人。

“對不起。”她緊緊閉上眼睛,身體偏向一邊,機械地念叨着:“對不起。”

電梯門再度打開,段楠扶着她走出去,走到車門邊,他摸出手機,打了一個電話。

“黃醫生,現在有時間麽?”

“對,還是那位病人。”

“我們現在過來。”段楠挂斷電話,将姜妍身體扶正,系上安全帶。關上車門的同時,街道邊,陸凜突然停下腳步,朝這邊望過來。

車裏的女人雙眼紅腫,臉上殘痕未消,輕輕附在段楠肩膀上。

段楠手掌緩緩拍打她的背,輕聲安慰她。

陸凜的手猛地緊了緊。

恰是這時候,段楠側頭,看到了他。

兩個男人隔着車水馬龍的街道,遙遙對視一眼。段楠眼神冰涼,幾秒後,他按下了車窗,阻隔了陸凜的目光。

轎車呼嘯一聲,開走了。

陸凜擡頭看向巍峨高聳的餐廳大樓,恍然察覺了什麽,他大步流星走了進去。

餐廳裏,夏依依正在安慰情緒還有些激動的沈芝。

“沈阿姨,您別跟那種女人生氣,當心氣壞身子。”

沈芝深呼吸,努力平複着心頭的波瀾湧動,臉上扯出一絲勉強的笑意:“對,不能讓她破壞我們的晚餐。”她看了看時間:“阿凜應該在來的路上了,再等等。”

“不急。”夏依依體貼又懂事地說:“陸凜哥工作忙,遲一些沒關系。”

“那小子,以前跟他爸住一塊兒,随意散漫慣了,等他到了,我要好好說說他。”沈芝端出嚴母的架勢,喝了一口紅茶。

“沈阿姨,您剛剛對那女人說的話,是什麽意思呀?她以前就認識陸凜哥麽?”夏依依好奇地問:“她做了什麽對不起陸凜哥的事?”

沈芝端着瓷杯的手頓了頓,臉色低沉,喃道:“都是過去的事了。”

過去的事,不提也罷。

見沈芝不願開口,夏依依也不敢再追問,心裏埋下一顆疑問的種子。

餐廳的鋼琴曲進入一段舒緩的旋律,而電梯門打開,陸凜卻步履匆匆走進來。

“呦,說曹操,曹操就到了。”沈芝看到陸凜,臉上露出慈祥的微笑。

夏依依連忙站起來,迎他:“陸凜哥。”

陸凜沒想到夏依依也在,母親給他打電話的時候,只說想和他聚聚,挺久沒見,想他。

陸凜臉色愈加難看,想到姜妍坐在車裏那副要死不活的模樣,他也能猜到剛剛這裏發生了什麽不愉快。

“阿凜,過來坐。”沈芝沖陸凜招手。

陸凜走過去,沉聲問道:“媽,你剛剛見到姜妍了?”

“這是依依,你們見過。”沈芝并不回答他的話。

“你跟姜妍說了什麽?”

“上次見面,你不禮貌,我請依依出來,希望你跟她道歉。”

夏依依将發絲挽到而後,面容含羞,宛如雨後春桃。

“你到底對姜妍…”

“姜妍姜妍,除了姜妍,你腦子裏還裝過什麽,能不能有點出息!”

沈芝仍然克制着情緒,盡可能不要毀了今晚的晚餐:“你要還是我兒子,就坐下,陪我們好好吃個飯。”

陸凜沒有動。

這時候夏依依站起身,拉了拉陸凜的手臂:“陸凜哥,你都沒有看到,剛剛那個女人把阿姨氣成什麽樣子,而且她還跟別的男人勾勾搭搭,你不要為了那樣的狐貍精,跟阿姨鬧不愉快了。”

卻不曾想,陸凜往後推了推,甩開她。

幹淨利落。

“陸凜哥。”

“狐貍精。”他喃着這三個字,緩緩擡眸看向夏依依,目光冷冽如刃。

“可惜我不對女人動手,否則這三個字,足夠你死一次。”

“陸凜,不想吃飯你就走!”

沈芝重重放下餐巾,似震怒至極。

陸凜轉身便走,怒意在胸腔燃燒,看不清路還險些撞上穿燕尾服的傳菜生。

他陰沉冷冽的面容讓傳菜生心底莫名升起一股子寒意,本能地要跟他道歉,然而陸凜已經朝着電梯門頭也不回離開了。

身後,沈芝站起身,情緒激動地對陸凜道:“當初她抛下你,一聲不吭就走了,你把自己活成了行屍走肉,她關心過你嗎?問過你一聲嗎?”

陸凜憤然回頭,一字一頓:“誰害的?”

沈芝手不住地顫抖:“陸凜,你這樣,對得起誰!”

“我不需要對得起誰,這是我跟她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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