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單身

彼時,清歌慢搖的街頭小酒館。

小汪走過來,坐在陸凜的身邊,跟櫃臺小哥打了個響指:“一杯冰啤酒。”

身邊的男人手裏緊緊攥着手機,眼睛看着幽黑的屏幕,沒有任何反應。

小汪看着他身邊淩亂擺放的好幾個啤酒瓶子,煙缸裏也綴着幾枚燃盡的煙頭。

“掃黃的劉大隊說看到你在這裏喝悶酒。”小汪點了份下酒菜,對陸凜說:“一個人喝酒多沒意思。”

小汪端起酒杯,碰了碰他的杯子,黃澄澄的啤酒,一飲而盡。

“三年前我去尼爾出差的時候,去見過嫂子。”

小汪語調平淡,訴說着一件陳年的舊事:“本來局裏是派你去,不過那時候你狀态不好,聽到尼爾兩個字,差點把過來下達命令的同志揍一頓。”

陸凜沉默着,眸子隐有波瀾湧動。

“回來我跟你說,沒見到嫂子,其實是騙你的,我去見她了。”

小汪将一顆花生米扔進嘴裏,繼續說道:“嫂子住的環境很不好,一間由廢棄化工廠改造的樓房,那是他們的辦公樓,走進去,一股子刺鼻的化學味道湧來,熏得我找不見北。”

“不過嫂子好像早已經習慣了,她帶我參觀了他們的辦公樓,還請我吃了炖羊肉和酸芝士乳酪,特難吃。”

“那時候,距離你倆分手,也才半年不到,你他媽跟個瘋子似的,一聽到中東,一聽到誰說哪哪打仗,你就起來跟人家拼命,局裏同事在那段時間,連國際新聞都不敢讨論了,生怕惹你傷心事。”

“她居然過得挺好,該吃吃,該喝喝,還挺适應那兒的生活,我那時候,其實挺為你報不平,果然張無忌他媽說的太對,漂亮的女人不可靠。”

陸凜一言不發,神色略有緩和。

她過得好,他心裏松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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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汪繼續道:“臨走的那天,嫂子帶我去自由貿易市場,說要給我買點特産帶回去,分給局裏的同志。”

“藏紅花,椰棗,蜂蜜,精油…嫂子給我買了好多,讓我帶回來,對了還有羊肉幹,你不是最喜歡吃羊肉麽,她給我買了十大包,說讓我帶回去吃,我不喜歡羊膻味兒啊,就不要,她很久沒說話,但終究也沒有勉強。”

“你到底想說什麽。”陸凜終于打斷,他不想再聽,聽了受不住,她離開的那段時間,是他人生最灰暗的三年,杯弓蛇影,輕易不能觸碰。

小汪不急不慢,繼續地說:“自由市場人太多,我跟嫂子走散了,提着大包小包,找到她的時候,她蹲在一個阿拉伯木雕匠的攤位前,看着一只麋鹿的雕像,使勁兒擦眼淚。”

陸凜的心驀然一抽,像是被人抽空了所有的氧氣,拿杯的手輕微顫了顫。

“我第一次見她哭成那個樣子,怎麽擦,都擦不完啊。”

小汪的故事講完,夜色已經深了。

這時候,陸凜嘶啞的嗓音傳來,宛如廢棄已久的大提琴拉奏一支幹枯的和弦。

“我他媽早就原諒她了。”

那是被他塞進身體,融進血肉裏,揉進了命裏的女人啊!

他年少時候所有的力量,所有的熱血,都只對她一個人傾瀉,她是他情窦初開的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女人。

他二十三歲的時候要了她,從此以後,不管是身子還是心,這輩子就是她的了。

愛進命裏了啊!

陸凜還記得,那年他剛剛大二,進原始森林拉練,班上的同學比他提早幾天回來,他跟着隊長在山裏多呆了幾天,進行特訓。

那是一個潮濕悶熱的盛夏午後,他穿着一件黑色背心,背着軍綠色的行李包,從公交車上下來。外面下着傾盆大雨,雨滴密集地拍打着屋檐地面,氲起了一層燥熱蒸發過後的淡淡霧氣。

他在公交亭裏等了很久,大雨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隊長讓他在中午下班前去教務處登記報道,陸凜索性就不等了,徑直沖進大雨中。

濕就濕吧,在原始森林每天風吹日曬,也沒見得怎樣,他身體好,不怕生病。

他背着重重的行李包,在瓢潑大雨中一路狂奔,跑到學校門口的時候,察覺到不對勁,身後好像有人跟着他。

他猛然轉身,防備地往後看去。

只見大雨中,一個穿青色連衣裙的女孩子,撐着一柄小碎花傘,定定站在他身後,與他隔着兩米遠的距離。

他驀然回頭,她吓得往後退了退。

她的皮膚好白好白,比牛奶,比栀子花還白,一雙杏眼卻幽黑明亮。

她站在瓢潑大雨中,亭亭玉立,看着他。

裙角已經被大雨濡濕,貼在她修長的大腿上,她還穿着淺色的長褲襪,給人一中清新的鄰家女孩的感覺。

大雨順着陸凜的眼睛,墜落,陸凜擦了臉,轉身繼續往前走。

而那個女孩三兩步追上來,努力地跑到他身邊,伸手給他撐傘。

陸凜不解地看她一眼:“你…”

她解釋說:“警察哥哥,我是隔壁傳媒的大學生青鳥志工社團的社員,今天輪到我出志工,給周圍學校沒有帶傘的同學撐傘,送他們回去。”

彼時,她微笑清甜,大大方方。

不過看她衣服都濕了,可憐巴巴貼在身上,包裹着她瘦小的身體,裙子顏色淺,很透,還能看到她內裏白色的文胸輪廓。

陸凜頭皮有點緊,不自然地移開目光,說道:“謝謝,不用了。”

他轉身就跑,姜妍跟着追,不依不饒,追着他穿過了半個學校。

可以想象,一個穿漂亮裙子的女孩撐着小花傘,在大雨中可憐巴巴追着你跑。

換任何一個男人,都受不住。

陸凜也是男人,單純,善良,又硬又直。

他二話沒說,轉身回去,拿過姜妍手裏的傘,另一只手直接落在她單薄的肩膀上,挾裹着她,帶她朝宿舍樓走去。

他緊緊護着她,雨傘往她的方向傾斜,避免讓她衣服更濕。她身體似纖若無骨,輕微地顫栗。

陸凜在此之前,從來沒有接觸過女孩的身體,從來不知道,女孩的身體可以這樣軟,依附在你身邊,就像藤蔓一樣,緊緊地貼着呢。

他身體繃得更緊了,臉居然有些火燒火燎。

一定是今天天氣太悶熱的緣故。

他不知道女孩的身體不能随便碰,碰着了,就是你的了。

到了宿舍樓下,陸凜對她道謝,盡管一路走來,都是陸凜撐着傘護着姜妍,不讓她被大雨淋着。

姜妍拿出一張表格,遞給陸凜:“警察哥哥,你幫我填份調查表吧,我回去就可以交差了。”

陸凜接過表,目光一路掃下來。

姓名,年齡,電話號碼…

他都爽快地填了,但是這最後一項…

單身否?

見他踟蹰,姜妍湊過來,指着表格的單身的那一欄,認真的說:“哥哥,每一欄都要填哦。”

陸凜信了她的邪。

車行駛在荒郊野嶺的公路邊,周圍田埂邊蒿草橫生,狂風獵獵,不遠處,處理着一座黑乎乎的方形建築,灰暗的雲層之下,顯得無比壓抑。

漸漸駛近之後,那棟建築鐵門的白色牌子上,赫然寫的是:江城第三監獄。

姜妍下車之後,卻并沒有進去,而是倚靠在車邊,遠遠望着那棟監獄的大門。

狂風呼嘯,周圍一望無際的寬敞野地裏長滿了蒿草和蘆葦,被風滌蕩,東倒西歪,這些野草無人打理,野蠻生長着,與監獄的井然秩序背道而馳。

段楠從車裏出來,呼呼的大風鼓噪着他的耳畔,他走到姜妍身邊,随她的目光望向監獄大門。

段楠歪這眉毛,撚了撚衣領:“每次心情不好,都要擱這兒吹小半天的冷風。”

“這裏空曠,沒人,風又大,刀子似的,能把煩惱通通帶走, ”

“是麽。”段楠撇嘴:“這麽神,當初你跑什麽呢,來這兒大哭一場,轉頭煩惱就沒了。”

“我哭了,沒用。”

段楠沉默良久,嘆了聲,将姜妍撸進自己懷裏,拍了拍她的後腦勺:“既然沒有,那就走吧。”

姜妍點頭,轉身坐回了車裏。

很快,段楠也坐了進來,給自己系好安全帶,看了看她,順帶也附身過去,給她系上安全帶。

“跟他聊聊。”

“聊什麽。”

“聊當年的事,聊他弟弟。”

姜妍的手顫了顫,段楠卻毫不留情繼續道:“你想和他在一起,必須邁過這道坎。”

姜妍看向他,眸子裏帶了點希冀:“他會原諒我?”

“你要聽我的答案?”

姜妍點頭。

“不會。”段楠吐出這兩個字,姜妍眸子裏的光芒漸漸斂去,越發深沉。

“因為他從來沒怪過你。”

段楠繼續道:“這麽多年,他也沒把你忘了,你回來,他比誰都高興。”

“有件事,也許要請你幫忙。”

段楠說:“如果是要我幫忙從中斡旋,那要提前支付勞務傷殘費…”

“開春了,新聞社要做一期關于鄉村留守兒童的田野調查報告,我想去你資助的希望小學轉轉,搜集材料,最好能夠采訪到小朋友。”

段楠愣了愣,看向她:“又想開溜?”

姜妍連連搖頭:“我只是想給自己一點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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