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驚變
自打蓮燮走了之後,桃兒和謝檀愈發逍遙自在了起來,兩人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時不時執手散步,打情罵俏,家裏人頂多就是調侃兩句,也不會真的去發火阻止,所謂只羨鴛鴦不羨仙,大概就是如此。
然而好景不長,一道晴天霹靂猛然降臨,桃兒被人綁了去玷污了……即便這地民風再是開放不拘小節,可也只是不拘小節,在這樣一個理學盛行的時代,女子貞潔大過生命,一個又一個貞節牌坊壓在女人的身上,餓死事小,失節事大,這樣的劫難不僅僅是于自身而言,最最可怕的更是世人的白眼诟病,桃兒這才知道,這些人的愛都是有條件的……包括她深愛着的謝檀。
這話還要從鎮裏的孫結巴開始講起,這個孫結巴父母早逝,也沒有親人願意收養,算是吃百家飯長大的,本是個可憐的命數,卻真真是可憐人必有可恨之處,也大概是沒有家人管教,養成了一副無賴的德性,從十二三歲開始就學會了偷雞摸狗,整日無所事事也不出去找份正經差事,模樣倒是周正,卻口齒不利,說起話來結結巴巴,現今長到了二十五歲,也是光棍一個,就孫結巴這個條件,身無分文,不務正業,鄰居人人厭惡,再加上一條結巴,哪裏會有姑娘願意嫁他?
可小夥子長到了二十幾歲,哪有不惦記姑娘的?反正他也是個地痞流氓,也不差那一宗罪行,便把這個無賴的身份做到十成十,整日裏見到水靈的姑娘就挑逗嬉笑,成了鎮裏姑娘們談之色變的頭等人物。
孫結巴愛戲弄漂亮姑娘,卻從不去招惹桃兒,任他平時再是作威作福可一見到桃兒立即就安靜了,更有甚者還會掉頭躲開,衆人無不是啧啧稱奇,開玩笑說桃兒乃是神女下凡,這等污穢之人自是不好意思侵犯,桃兒聽了也只是微笑不語。
你別看這小子平時只對桃兒一人恭恭敬敬,也不知何時起了歹心,竟趁着桃兒一人出去的時候綁了她去。那日謝夫人找桃兒研究紙樣,卻發現桃兒不在房間,問了謝檀說她早早就往鋪子去了,謝夫人也只得作罷,可晚上謝廣廉回來卻說桃兒今日也沒去過鋪子,一家人這才着了急,裏裏外外找了好幾圈也沒找到,直到第二天才被鎮裏人在山洞中發現,發現的時候已是衣冠不整昏迷不醒。
而被同時發現的,還有孫結巴,那時孫結巴正拿着手帕替桃兒擦拭臉龐,這是要毀滅證據?孫結巴被抓了個現形,自然逃不了一陣好打,幾個壯漢把他拉到了一邊生生打折了一條腿,擡到了官府衙門又是一頓毒打,直到打到了有上氣沒下氣這才叫人扔了出去。
衆人能曉得孫結巴的可恨,卻是不能曉得桃兒的可憐,這樣的事情發生在她的身上雖是讓人惋惜不已,可與其這樣活着為何不自行了斷以示堅貞?
可世上誰不怕死……桃兒自是不想死的……自打這事一出,于她自己本身本就是如此殘忍的折磨和屈辱,可這對她來說卻不是最最難熬的……最最痛心疾首的卻是家裏人的态度轉變,母親得知了此事先抱着她痛苦了一場,起先還對她甚是心疼憐憫,可日子久了卻變了态度硬了心腸……
桃兒已非完璧之身,想要嫁給謝檀是不可能的了,這事她早就有自知之明,可聽到自己最親愛的人提起此事還是心如刀絞。
那日桃兒正躺在床上暗自神傷,每每想起那日的恥辱都如做了個噩夢,似是不敢相信這樣的事情會發生在自己身上,可事實就是如此,再是躲避也是自欺欺人。
感懷之時母親來到,拉着桃兒瘦弱的小手唏噓不已,眼神之中充滿着憐愛,可說出的話卻句句猶如利劍,刺的人心鮮血淋漓……
謝夫人擦了擦眼角的淚,逼着自己說了狠話,“我的乖乖女啊……你遭受這樣的劫難真是誰也不曾想到的啊,可這世界就是對女子不公的,我雖是養了你十五年,可我也是檀兒的娘親,我不能讓他娶一個不潔的女子,日後背着世人的白眼,為人娘親的這也是無奈之舉……既然你已是殘破之身,怕是日後也不好嫁,昨日我托你阿婆找了蚌村的賈老爺,賈老爺去年剛死了原配,正巧讓你阿婆幫着找個續弦,你阿婆把這事跟他說了說,難得賈老爺他不嫌棄……桃兒你遠遠地嫁過去,不會有人風言風語,也能安安靜靜地過一輩子……”一邊似是極為不忍,一邊又不得不說,說罷竟是抽噎不已……
桃兒一雙手緊緊抓着被子,聽到此話徒然松開,一張消瘦的臉兒煞白煞白,那個賈老爺她有所耳聞,今年已經是四十多歲,母親竟因為此事讓我去嫁給他?這人整整大了自己三十歲吶!只得苦笑,生活也真是諷刺至極,她原本也沒想要事到如今還要對謝檀霸着賴着,就是別人不講,她自己也沒那個臉面,大不了就這樣一人過一輩子,做個自梳女或是出家做了尼姑也不要牽連到家人,可是這事用得着做的如此決絕?嫁給賈老爺……說是讓她躲避風言風語,實際上是覺着她丢了謝家的臉罷!
桃兒悲痛欲絕,可仍是忍着眼淚咬牙點了點頭,“謝謝阿娘美意,桃兒乏了,這就要歇息了……”
謝夫人欲言又止,淚水在眼眶裏打轉,帶着三分不舍七分決絕,終是狠了狠心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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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自己出事之後桃兒便沒見過謝檀的身影,也不知心裏對他的到來是盼還是怕,她已做好了決定要與謝檀斷絕,可仍是希望他在心裏能夠體諒自己,世人的白眼她都可以忍受,可他的……她承受不起……然而又怕他一來到自己隐忍不住,不能狠心決絕……
可當她懂得了世态炎涼,這才知道這個決絕的還輪不到她……她日日盼着謝檀的來臨,鼓起勇氣斷了亂麻一拍兩散,卻在兩月之後等來了謝檀定親的消息,那日謝母拿了盒喜糖,輕飄飄地扔下一句話來,“檀兒跟白家的小姐定了親,日後便要同在一個屋檐下住着,你還是快快考慮考慮賈老爺的親事,娘也想把你許配個青年才俊,可事實擺在眼前,嫁給賈老爺已經是矬子裏拔大個,咱倆一段母女緣分,為娘的也只能幫你想到這了……
謝夫人走後,桃兒這才淚如雨下,白家的二小姐她知道的,從前是跟謝檀有些結親的意思,奈何那時的謝檀心裏只有自己,如今看來,竟是風水輪流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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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三,橙黃橘綠,殘陽如血,桃兒站在蘭鳶池的岸邊,似是想要掬起一捧金燦燦的池水,縱身一躍,跳了下去,一朵含苞待放的幽蘭瞬間只剩下水面上的圈圈波紋,波紋散去,池面歸于平靜……
九月初十,衆人打撈未果,雖是有些離奇,可蘭鳶鎮出了這麽個剛烈女子自是要大肆宣揚一番,一時之間謝家養女聲名鵲起,傳成美談,桃兒出殡當日,謝家定了最最豪華的棺木,裏頭放着桃兒生前的衣物,蘭鳶鎮的人們似是覺着這是個極為光鮮的事情,人人都要湊着沾上些光彩,送葬隊伍比人家送親的都要多上許多,人人喜氣洋洋,若不是顏色不對,還真讓人覺得這是哪家的女兒坐着花轎要去嫁人,卻不知桃兒自跳湖以後靈魂出竅,已在此處盤旋數日,看着此景只覺好笑。
隊伍走到了拐角,卻見前方來了匹駿馬,駿馬上坐着一官差,官差靠的近了這才下馬詢問,“前方隊伍可是烈女謝氏呢送葬者?”自打桃兒成了烈女之後,謝家便把何念桃改作了謝念桃,竟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叫的極其自然通順。
官差得了肯定,忙遞上一塊牌匾,上面寫着龍飛鳳舞四個大字:玉潔冰清。
衆人瞠目結舌,大字下面署着個名字:章伯明,這豈不就是知府大人的大名?人人驚詫之下,更是得意洋洋,為首一人捧着牌匾,一行人吹着喇叭昂首挺胸的朝着西山謝家的祖墳走去。
誰知剛走出鎮子,前方竟來了個蓬頭垢面的跛子,頭發亂如蓬草擋住了臉面,竟是徑直搶了牌匾一摔兩半,衆人愕然之餘暴怒,這塊牌匾可是知府親自書寫,若是能挂在顯眼之處将是代表着無限榮光,然而這樣的一塊榮耀,就讓這個污濁之人毀于一旦,自是不能輕易放過,這個跛子也自是免不了一頓毒打。
跛子待衆人走遠之後這才掙紮着爬了起來,一瘸一拐不知往哪裏奮力趕去,桃兒覺着奇怪,也跟着飄了過去,誰知這人卻是到了蘭鳶池,在池邊燒起了紙錢,抽抽噎噎好不凄涼。
桃兒走了過去,不想這人吊唁的竟是自己,嘴裏念念叨叨,“你可知為何我總愛躲着呢麽?因為你是天上的雲啊……而我卻是污濁不堪的泥漿,我這人沒讀過一天的書,可我唯獨知道雲泥之別這個詞語,我想,這用來形容我們最是恰當不過……可是,為何我這樣不堪的人偏偏死皮賴臉的活着,而你……卻要早早就要離開人世……”随即吸了吸鼻子,接着說道,“這興許也是件好事呢,桃兒你那麽潔白無瑕,死後該是去到一個潔淨的世界,在那裏便沒有憂愁煩惱了罷!”擦着眼淚的時候撩開了亂發,竟是孫結巴。
桃兒辛酸不已,這人一直被瞧不起,活得似是過街老鼠,到頭來反而只有他一人是真的為自己悲傷,她是受害者,自然知道那時作案的人根本就不是孫結巴,她也試着為之辯解,可這事一出誰還願聽她多言?說來這個孫結巴也是一片好心反而受自己拖累……
桃兒感動萬分,奈何陰陽相隔不能互通言語,只得心中暗暗感謝,就在此時卻聽到一句即熟悉又陌生的呼喚,身軀一顫靈魂歸位,緩緩睜開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