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黃雀在後
三日,無非是太陽升起降落了三次,晨起霞光绮麗,晚霞壯闊,心思轉了千百回,在說與不說間糾結,在調查問詢間匆匆流逝。
往北追去的士兵們傳回消息,逃跑的子車一族正是往北而去,士兵在北面的高嶺山截住這批失蹤的降民,無奈諄諄勸導不成,兩相交流不暢,中途出了些岔子,逃跑的子車一族本就誠惶誠恐,被士兵追上,以為是被當作罪犯對待,一時憤怒不已。領隊嘴拙,語氣強硬又解釋得不清不楚,雙方起了沖突,混亂的聒噪聲,使得大家都熱血上湧,沖動起來你推我搡,帶頭的領隊怒而下令,将這批降民頭領綁起來,以武力壓迫這批降民調轉方向回雁谷縣。
自聖上下旨,安排北狄降民遷往西北一帶,旨意就包含着中途逃跑便是抗旨不遵的意思,抗旨不遵,是死罪。
然而,若貿貿然地将這一夥降民處罪,那又會實實在在地讓降民心寒。更何況,近八百人的降民被安排到西北郡縣,被蘇明潤分散到不同郡縣,動了雁谷縣這一批,很容易引起其他岔子,這場面定然不是沈将軍想要見到的。
黃副将遲疑,收到消息後想通這一關節,便急着修書送回寧城。
黃副将還未收到沈将軍的回信,蘇太守的書信已至。
這封書信被送上了孫縣令的案頭。
坐在書桌後看完信的孫縣令虎軀一震,他驚訝地看着信紙,心情久久不能平複。
若是之前還可以做到不顧這近百名降民的生死而直接定罪,但現在蘇太守的書信寄到,在提起此案需謹慎處理外,信末還漫不經心地提到兩句孫縣令手下曾悄然克扣降民物資一事,這就造成孫縣令目前困難的僵局。
孫縣令的手下克扣物資,縣令當真不知?
還未來得及深想,冷汗就冒出額頭。
兜兜轉轉,責任還是要回到自己的頭上。
這封書信驚得孫縣令自亂陣腳。
夜裏,他悄然敲開了黃副将的房門。
對燭商議解決之法。
燈火閃閃爍爍,黃副将支支吾吾,半天都沒說出個理所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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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縣令十分失望,本來帶酒前來準備談個通宵,心裏也做好了坦誠相告并讓利的準備,不料黃副将并不配合,兩人只是對燭談了幾句,孫縣令就讪讪地告辭。
黃副将殷勤地送孫縣令出門,折身返回房間時,正好見到姜流丹站在門前看月亮,她右手捏着一個酒杯,左手拎着一壺酒。
黃副将腳步一頓。
姜流丹朝黃副将看過來,似笑非笑。
黃副将只得拱手:“姑娘好雅興,明月當空,對酒當歌。”
姜流丹搖頭:“歌我倒也不會,不知将軍可否來一曲。”
黃副将尴尬地咳嗽兩聲,随後又寒暄幾句無關緊要的話,黃副将打着哈欠先行退回房間。
姜流丹捏着酒杯,也不知道在想着什麽。
月光下,她的表情隐晦不明,似乎有什麽在流動一般。
争念正站在房內窗前,盯着窗外的姜流丹,出神。
總感覺,姜姑娘在想着什麽?降民北上是為回家,被孫縣令逼迫得冒險回家,而姜姑娘的神情……
莫非也是在想家麽?
全天下,還有什麽地方比寧城更好呢?
而天下,又有什麽比家鄉更好呢?
腦海中一閃而過阖家團聚的場面,眼睛開始酸澀起來,争念急忙命令腦袋懸崖勒馬,揉着眼睛擡頭,只看到姜流丹臉上不加掩飾的落寞神色……
月光清冷入心肺。
孫縣令訪友的夜晚過去,翌日,處決之策也出來了。
除幾位領頭人以“诋毀官府,慫恿百姓逃跑”的罪狀被收監外,其他百姓均被送回自己的住所。
逃跑與被截,随後被逼迫回到雁谷縣的西面荒地,期間不過半月,回到這裏,大家卻都有種恍若隔世般的錯失感。
小孩坐在門前怔怔地看着荒蕪的門外,父母忙裏忙外也不知在忙着什麽,等到小孩天真地問:“爹、娘,我們何時回家?”
大人們停下手中的活,茫然一陣,才低頭道:“別說傻話。”
不正面回答,也不反面解釋。
姜流丹坐在草屋外牆角,聽着人們的私語交談聲,表情很是壓抑。
縣城內,争念四處尋人,待尋到姜流丹的時候。
剛好見到姜流丹站在一群百姓中央,她和善地笑着,盡是真誠:“北狄一戰,哀鴻遍野,這裏雖不及故土土地肥沃、鄰居和善,但萬民戰死之地,終究不适合我們生存,京城那位天子既然讓我們來大西北定居,既然給了我們新的土地和新的盼頭,我們為何還巴巴地要趕回去呢?北境,我們的家,已經被毀掉了……被我們的王毀了,被大齊的鐵騎毀了,那何不立新家呢?我們這些小民心底所向,無非只是家人安健能聚在一堂過日子而已,而今人還在,日子還在過,家不成家,何不另立新家?”
站在人群外的争念微動容。
姜流丹一臉悲戚,蹲下,摸摸一個小孩的頭,緩緩道:“千裏跋涉回去,面對的還是荒地,我們的王,已經忘記我們,自投降那日起,我們就是大齊的子民,日子尚且艱難,又何必新添憂慮呢?既然心中有委屈,何不說給那些能聽我們委屈的人聽呢?”
一位婦人一邊抹者眼淚一邊道:“那孫縣令,和他那群手下,都不把我們當人看……這種地方,哪能成家?”
人群中的黃副将連忙擠出來,道:“但西北,并非孫縣令的西北。”
姜流丹轉頭看黃副将一眼,收回視線,沉聲道:“是的,天子腳下,只屬于天子。”
黃副将問:“孫縣令做得不好,若他願意改,你們會給他機會嗎?”
百姓頓時沉默。
黃副将定定地看着衆人,相對無言。
姜流丹轉身,慢慢地擠出人群,朝争念走去。
她的笑容甚是奇怪,糅雜着滿腔的憤懑不甘,明明難過得要死,卻揚着笑意。
争念總感覺看出了委屈的情緒……
姜流丹低頭盯着腳下的泥土。
也不知,子車一族是否,真的願意給孫縣令機會,給蘇明潤一個調整的機會。
但若不,又有什麽法子呢?
不得不地選擇相信……結果實在太明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