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塵埃暫歇

陰沉沉的天空,綿延千裏的灰暗雲影,重重疊疊堆積出一些暗黑的角落,幾許被遺忘的地方反倒只有幾分灰白,看着像是在醞釀着一場暴雨,可惜這雨要下不下,十分磨人。

姜流丹的情緒和暗沉的天空一樣難以捉摸。

最近她的舉動也越發奇怪,争念連忙動筆給沈昭武寫信。

急信寄出,争念站在花壇旁低頭看着長勢正好的花。

降民失蹤一案孫縣令審問完畢,判決也已經定下,蘇明潤的問責書随後趕到。

自從将那群自行逃跑的子車一族降民截下送回雁谷縣,後續的事務就已經完全是孫縣令的分內事,既然雁谷縣的失蹤案了結,當日,黃副将一幹人等就準備着踏上歸途。

但架不住孫縣令的盛情邀請,黃副将與一幹兄弟賞臉留下來參加孫縣令準備的送行宴,宴席上借着酒興,黃副将滿面紅光地表示将會在沈将軍面前幫孫縣令美言幾句。

孫縣令堆着笑意連聲道謝。

翌日,酒興散,那些承諾也随之散了,黃副将帶着一幹手下先行離開雁谷縣。

雁谷縣與寧城相距很近,左右不過半天行程,黃副将走後,姜流丹以身體不适為由,留在雁谷縣。

這幾日争念都跟在姜流丹身邊,也沒發現姜姑娘身體不适……和尋常相較,只是情緒多些波動,表情也越發看不出她在想什麽。

争念盯着面前的一朵嬌花,看似是在看花,眉頭卻越皺越緊。

因為不知道姜流丹留下的真實原因,心下隐約覺得認為此事不簡單,不知那封急信沈将軍什麽時候才能看到呢?雖然信差是匆匆出發,但總還是怕耽誤時辰。

争念擡手,輕輕地觸碰面前的花朵,轉念一想,莫非是降民逃離雁谷縣的原因是為了歸家沖擊到了這位他鄉客?

這倒不是不能不成立。

争念還在琢磨着,姜流丹就從屋內走出,她看到争念在賞花,便走到争念身邊,輕笑,問:“争念,你在那朵花裏看到了什麽?這麽入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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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念一愣,指着面前的花,随口扯淡:“姜姑娘,這花朵的色彩甚是奇特,奴婢不自覺多看兩眼,姑娘又要出門麽?”

姜流丹考究地看着争念神色,搖頭,徑直走到花壇旁,俯身去看。

争念用手指晃了晃剛才自己所看到的那朵花纖細的腰肢,道:“喏,正是這朵。”

姜流丹認真地看,随後頻頻點頭:“不錯,确實和其他花朵的顏色有些不一樣。”

争念嘻笑一聲。

姜流丹卻問:“争念,我有一事很是好奇,你為何要一直跟着我呢?”

争念猛地擡頭,不可思議地看着姜流丹。

姜流丹淡淡地暼争念一眼,語氣很是無所謂道:“我對将軍府一向無所求,今日倒是希望能回家。”

争念驚訝地看着姜流丹,許久,她搖頭,認真道:“将軍吩咐奴婢要照顧好姜姑娘,奴婢自然要一直跟着姜姑娘,姑娘為何要提出如此疑問?莫非是姑娘不喜歡奴婢麽?”

姜流丹手指一用勁,掐斷了花朵的蠻腰,她摘下那朵顏色較為奇特的花,擡手,輕輕地将其別上争念的發髻,偏頭看了看,笑道:“好看。”

也不繼續剛才的話題,争念臉色由驚訝轉換為不解,欲言又止。

姜流丹轉身,朝外走。

争念連忙跟上。

雁谷縣是一座小縣城,街上商鋪不多,物品種類單一,實在沒什麽新奇的商品,偏偏姜流丹一路東看看西看看,好奇地在商鋪裏流連,她走走停停,竟也買了不少物品。過縣碑再往外走,就是大片的農田,偌大的農田,偶爾見到幾個農民在田間忙碌着,忙碌的人就像花叢中的蜜蜂,被農作物遮掩身影,很不顯眼。

路旁,一位農夫杵着鋤頭坐在田渠邊休息。

姜流丹停下腳步,問農夫:“老人家,請問從這條路可以往東嗎?”

農夫黑黢黢的面容皺紋縮成一團,他和氣道:“姑娘要往東就要繞道啰,這條路前頭斷了好幾年,還未修好,往東最好繞到長臺縣去,到長臺縣問問路,姑娘就知道怎麽走啰。”

姜流丹笑着謝過農夫。

争念驚訝地看着姜流丹那臉上的笑意,只覺手中拿着的物品越發沉重了。

姜流丹轉身,往回走,見争念跟得慢,幾乎要跟不上了才停下來,她随意坐在一大塊石頭上,招呼争念坐下休息。

争念從懷中掏出帕子,遞給姜流丹:“姑娘擦擦汗。”

桃花夭夭,在白色的帕子上煞是好看。

姜流丹接過,漫不經心問:“争念,你知道我想做什麽嗎?”

争念搖頭。

姜流丹又問:“你知道,我一介女流,為何會流落到寧城嗎?”

争念繼續搖頭。

姜流丹皺眉,轉頭看向遠處勞作的農夫:“說起來,那真是一段很長的故事……”

争念低頭看着地面:“姜姑娘有何委屈都可以與我們将軍說的。”

姜流丹轉頭,目光炯炯地盯着争念。

争念似下定決心,擡頭對上姜流丹的視線:“将軍是個好将軍,一定會幫助姑娘的!”

姜流丹一愣,随即笑了笑,偏頭看着争念:“你們将軍是個好将軍,但不一定是位善于料理家務事的當家,那日寧城城門的經歷,我至今還不知我錯在哪裏,卻還是被定為有罪……而我一人之力,無法擺脫蘇太守的判決。”

這心裏話,和姜姑娘給別人展示的張揚跋扈甚為不同啊……

争念一時啞然。

姜流丹将帕子遞還給争念,站起來,道:“這幾日我也想通透了,争念,你還是回到你們将軍的身邊,我要往東。”

争念大驚:“姜姑娘,萬萬不可!”

姜流丹斜睨争念,冷冷一笑:“不可?有何不可?”

争念低頭:“不,這……”

姜流丹聳聳肩:“這裏不是将軍府,待我回去官驿,收拾些身外物就離開,黃副将既然已經回去,官驿那幾個小厮也留不下我。”

争念愣在原地,看着姜流丹,表情很是茫然。

姜流丹不忍,安慰地拍了拍争念的頭:“沈将軍總不會為這種小事而責怪你,畢竟,我只是将軍府中無足輕重的過客罷了。”

争念不語。

姜流丹又道:“孫縣令的失蹤案已經解決,雖然我從中不曾出什麽力,但出發前我曾和将軍說好,戴罪立功,跑這一趟,只是為了擺脫那個無中生有的罪名。”

心下明知姜姑娘的話語甚是牽強,但争念還是被說服。

争念跟着姜流丹默默地走回官驿。

一路上平靜的氣氛很是詭異。

即将走到官驿時,姜流丹突然轉身,接過争念手中提着的物品,對争念道:“多謝你陪我走這一路,如今物品齊備,路線也問好了,我準備明日出發,你也要早些收拾回去才好”

争念無言以對。

被姜姑娘這個理直氣壯的“戴罪潛逃”突發意外沖擊,争念矛盾得有些懵。

官驿的小院門正開着。

兩人準備走進官驿,小宋匆匆地從院子裏小跑而出,眼看着小宋就要朝姜流丹的身上撞過來。

姜流丹往左一閃,避開小宋,跟在姜流丹身後的争念被撞個正着,小宋是個虎背熊腰的粗人,刀槍棍棒出來的侍衛,走路的氣勢像是在萬馬中争奪先機一樣,帶着極具壓迫力的強勢,争念被撞得頭暈眼花摔倒在地,捂着頭直感到一陣陣頭暈。

姜流丹連忙将手中的物品放下,伸手将争念拉起來。

小宋抱歉地彎腰向争念道歉,争念只是擺擺手,不語。

姜流丹皺眉:“你為何在這裏?”

小宋伸手揉揉自己的額頭,悶聲回道:“将軍剛剛抵達官驿,見你們不在,擔心姑娘出意外,差我出來尋找你們呢,這不,趕上你們自個兒回來了。”

姜流丹滿臉被雷劈的驚訝:“沈将軍來了?為何?”

小宋一邊揉着自己的額頭,一邊笑着露出白花花的牙齒:“接你們回府啊……”

姜流丹心下一惡寒,被小宋那白花花的牙齒晃得眼花,轉身就要往外走。

小宋一愣:“姑娘這是要去哪裏?”

姜流丹腳步加快,無奈被身邊一人扯住右手。

轉頭一看,正是争念。

姜流丹左手用力正待掰開争念的手。

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你們這是在做什麽?”

争念連忙收回手,恭敬行禮:“将軍。”

沈昭武擺手,看向姜流丹:“百姓失蹤案可解決了?”

乍一聽到這聲音,整個腦袋都在放鞭炮,行動也開始遲緩起來!

姜流丹僵硬轉身,扯了扯嘴角,看着沈昭武道:“莫非黃将軍還未和将軍彙報嗎?”

沈昭武穿着一身沉黑衣袍,臉龐越發英氣,只是眉眼間的肅殺之氣很明顯,雖然擺着平常習慣的神情,但在心底藏事的人看來,這神情過于淩厲,姜流丹被吓得不輕。

沈昭武緩緩反問:“那姜姑娘的彙報呢?”

姜流丹避開沈昭武的視線,低聲道:“孫縣令英明,失蹤的百姓已回到雁谷縣,大人處置賞罰分明,老百姓都心悅誠服。”

沈昭武颔首。

姜流丹暗自松出一口氣。

沈昭武冷不丁問:“那你為何逗留雁谷縣?”

剛松下去的那口氣頓時又提上來。

姜流丹極不自然地環視四周:“雁谷縣風景甚好,因此多留兩日。”

沈昭武順着姜流丹的視線,看向四周。

簡陋的官驿,一路上趕來,看到的風景都自然得過分,在這荒蕪的大地,完全沒有人工修飾的風景能算什麽風景?

知道姜流丹未說真話,沈昭武也不計較,他沉聲道:“收拾一下,我們回去吧。”

姜流丹詫異地擡頭盯着沈昭武。

只覺不小心間吞下上萬只蒼蠅。

這才購置好物品尋好路線安排好行程決定明日往東上京,還未來得及執行就有人擋在前面,一聲令下,前面的準備剎那毫無意義……早知道你會來,我就應盡早離開。

姜流丹頗為氣憤,氣鼓鼓地越過沈昭武往自己房間走去。

沈昭武掃一眼姜流丹的背影,然後看向争念。

争念低頭:“姑娘剛才和我提起,她要往東而去。”

沈昭武微微一頓,語氣頗為意味深長:“哦?”

争念又補充道:“最近姑娘心情似乎不好。”

沈昭武點頭,掃争念一眼:“你也去收拾收拾。”

争念領命,退下。

小宋識相地拱手:“将軍,我現在就去準備馬車!”

沈昭武擺擺手,小宋退下。

沈昭武擡頭看向那明郎朗的天空。

本來聽到那位姑娘勸說降民的“家不成家不如另立新家”的一番話而心懷好感,聽聞她因身體不适逗留雁谷縣,還以為她當真病了,又擔心她會與孫縣令有所沖突,左思右想甚是不安,才匆匆趕來,這趟趕來,真是別有收獲。

明明也是北狄降民卻偏要往東而去?也是逃離嗎?

西北一帶風水當真留不下人。

沈昭武哂笑一聲,一時神情莫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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