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躊躇忐忑
夏季的風風雨雨像是撓着玩兒一樣,陰雲密布後雨過天晴,捉摸不透的雲彩懶洋洋地在天空舒展,日子一日日地走消逝,毫無存在感。
沈将軍郊外遇襲告一段落。
百姓不知從何得到的消息,說是沈将軍遭到西北六王爺的襲擊,身受重傷,人們心有惶惶,擔心冷不防又興起圍城戰,然而,消息傳開的第二日,就見到沈将軍一如既往地騎着棗紅色的馬在街邊走過,謠言不攻而破。
百姓的心終于定下來。
天光明亮,飛鳥從重重積雲下劃過,如同點染在白紙上的黑點一樣,十分顯眼,它們排成不同的隊列,張揚而自由地飛翔着。
争念站在房門前,端着托盤正出神地看着天空。
沈将軍這次出行,着實遇襲,百姓消息靈通得甚是不平常。
争念皺眉。
前日趙都尉陪着将軍秘密回府時,臉色蒼白難看,身上挨了幾刀轉日就沒事人似的到街上巡邏,将軍身體底子好,傷勢痊愈快,倒是姜姑娘,黑色披風下的她,衣裙被血染得厲害,一時看不出裙子原本的色彩,昏睡了兩日,灌下了許多湯藥,如今還未醒來。
實在讓人擔憂。
争念側身,想轉身回房內,但耳邊似聽到了鳥兒歡快的鳴叫,她停下來,看向院子裏長勢蔥郁的樹。
視線轉巡幾圈,找不到鳥兒發聲的位置,争念心想着算了,剛收回視線,就聽到院子外有腳步聲,小宋匆匆忙忙地從外走進來。
崇明城之行,小宋因受傷獲得休假的機會,在府裏閑得給老陳跑腿,他的手裏拿着一份冊子。
小宋身後,遙遙端着端着托盤小心翼翼地往裏走。
小宋停在争念身前,遞上冊子,道:“陳管家說讓姑娘過目。”
争念接過冊子,随手翻了翻,叮囑小宋:“還要選幾錠松煙墨,選那種有雲錦堂标識的,都是些将軍的慣用物件,毛筆也要添一些,你看着挑,之前柳公子送來的瓷筆杆就不必的,将軍用着磕磕碰碰,不必過于精致,手感一般則佳……遙遙,姜姑娘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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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突兀一問,遙遙停住腳步,茫然擡頭。
争念溫和地看着遙遙,又問:“我今日來看看姑娘,她還未醒,這兩日姑娘身體可好了些?花大夫說下午還會過來一趟。”
遙遙望向打開的房門,低聲回道:“看着臉色紅潤稍許,但還是未醒。”
争念嘆氣,輕聲道:“那便好好伺候着。”
遙遙輕“嗯”一聲,便應下,她端着藥走進房間。
争念轉頭看向房內。
小宋看看遙遙,又看看争念,拱手道:“我還要外出購置物品,暫且告退。”
争念微颔首,小宋便往外去,繞過回廊,和陳管家招呼一聲就出門,門前影壁後,門房阿福坐在木板條凳上正撐着下巴打瞌睡,聽到腳步聲他微睜眼,見到小宋連忙彈起來,小心翼翼地恭送小宋出門。
将軍府門前。
街上很清靜。
趙都尉在這清淨的街上徘徊,時不時地看向将軍府門前,卻并不上前敲門。
府門打開,小宋白着一張臉從門內走出。
本來眼巴巴地盯着門的趙都尉突然華麗轉身,裝作路過一樣,在街上漸行漸遠。
內心不止一次地痛罵無端打破自己拜訪幻想的小宋,也不知那位受傷的姑娘如何了,是否需要溫聲軟語安慰?趙都尉無奈地嘆氣。
小宋站在門前,冷不丁地打了個噴嚏,他擡頭望天,覺得現在天氣大好,不至于是因為冷的,他抽抽鼻子,走下臺階,往老陳吩咐的書畫店走去,開始跑腿添購物品。
寧城街道平靜如常。
趙都尉一路苦悶着苦悶着,繞到了太守府。
柔和的陽光下,四面透風的茶亭,桌上擺着兩杯清茗,眼前正是一盆豔麗的花。
景致美如畫。
蘇明潤坐在一旁,慢慢地掀開茶蓋。
被人迎進來的趙都尉看着這甚會享受的閑适太守,眼角不禁一抽。
小路站在蘇明潤身後,擡頭略看來人一眼,極快地低頭。
小童将趙都尉請進茶亭。
蘇明潤擡頭,站起來,言笑晏晏地請趙都尉入座,他順手給趙都尉斟了杯茶。
趙都尉挨着石凳坐下,他擡頭看蘇明潤一眼,嘆氣,低頭,端起茶杯。
剛掀開茶蓋,趙都尉就放下,又嘆氣。
蘇明潤溫聲提醒:“品茶貴在心平氣和。”
趙都尉很是不滿:“大人,下官并非來品茶。”
蘇明潤詫異:“那你來幹什麽?”
趙都尉一臉莫名其妙:我何時變成愛茶之人?又何時眼巴巴地想蹭太守的茶?
蘇明潤低頭,掀起茶蓋輕輕地吹着,随即悠悠然地喝上一口。
趙都尉皺眉,扭扭捏捏道:“下官想請大人做媒。”
蘇明潤:“……”
趙都尉眼神堅定地看着蘇明潤:“我想請太守為我與姜姑娘做媒!”
蘇明潤暗中活動剛才剎那僵住的手指,他裝作雲淡風輕地放下茶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趙都尉委托我此事,着實牽強了,本官雖是一方水土父母官,但年齡不足、何況做媒并非本官職責,實在做不得都尉的媒啊。”
趙都尉一臉可惜地嘆氣:“原來如此。”
蘇明潤眼角一跳,這個好糊弄的趙都尉腦袋裏裝的都是些什麽?
趙都尉憂郁地看像茶亭外的花:“讀書人常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卻全都是些瞻前顧後等着父母牽定姻緣的慫貨,而我趙某好不容易看上一位姑娘,卻求而不得。”
蘇明潤漫不經心地摩挲着杯沿,道:“這個,倒要講求緣分。”
趙都尉面色沉郁地看着蘇明潤:“我在城門前與姜姑娘有一面之緣,情根深種;在郊外救下姜姑娘,從此非她不可,這難道不是緣分麽?”
蘇明潤臉色微僵,神情變得很尴尬,但又不能表達得太明顯,便嚴肅地憋着,認真地反問:“都尉為何會認為非姜姑娘不可呢?前段時間,都尉可是傾心于芙蓉樓的百花姑娘。”
趙都尉端起茶杯,悵然道:“大人不在花草叢中自然不知其中的分別,有些姑娘,只可仰慕不能靠近,有些姑娘,卻是可以相伴一生的。”
這突然之間的感慨,讓蘇明潤稍懷疑趙都尉的情根深種是否真的是常人意識中的程度,全城皆知,趙都尉的心儀對象一向變化得很頻繁,而趙都尉每次有新的心儀對象,都會找蘇明潤炫耀,對于趙都尉不時地跌落紅塵的陷阱,蘇明潤向來是敬而遠之,今日聽他這“相伴一生”的話,蘇明潤頓時有種趙都尉這顆漂泊的心終于找到歸宿的感覺。
繼續潑冷水并非善傾聽者所為,蘇明潤便鼓勵:“一生一世一雙人,倒是不錯。”
趙都尉詫異地看着蘇明潤。
蘇明潤繼續道:“或許,這輩子,有一人相伴倒是不錯,人,畢竟太孤單了些。”
趙都尉吶吶:“只有一個人相伴,确實太孤單。”
蘇明潤嘴角微抽。
趙都尉總結道:“太守也明白,只有妻妾相伴,方能平息內心的寂寞吧?”
蘇明潤呵呵一笑:“本官如何認為不重要,都尉心下如何認為方重要。”
趙都尉恍然大悟,欣喜地看着蘇明潤:“大人果然解除我眼前的困境,下官心中有數。”
蘇明潤茫然:“嗯?”
趙都尉站起來,拱手一拜:“我這就找百花姑娘斟酌斟酌。”
蘇明潤繼續茫然:“斟酌何事?”
趙都尉理所當然道:“自然是求娶百花姑娘為侍妾一事啊,太守,下官告退。”
蘇明潤愣了愣,見趙都尉風風火火地想要沖出太守府,不由得出言勸阻:“慢!異居一案,都尉可查到線索?”
趙都尉驚訝地回頭看蘇明潤,片刻,皺眉道:“異居這樁案子,很是蹊跷,似是江湖所為,這些江湖事,百花姑娘的芙蓉樓應該能探出些許消息。”
蘇明潤板着臉,無喜無憂:“哦?”
趙都尉頓了頓,又道:“趙捕快已經四處搜查江湖人的蹤跡,相信很快就會傳回消息。”
蘇明潤勉強地扯扯嘴角,擺擺手。
趙都尉迅速退下。
待趙都尉走後,在一旁伺候的小路很是不可思議:“少爺,我從前知道趙都尉一向自視過高,沒想到居然高到如此程度。”
蘇明潤愣了愣,無奈道:“我也沒想到。”
小路哈哈大笑:“我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誰?”宣行八卦的聲音冷不丁地在小路身後響起。
小路歡快的笑聲硬生生地卡在喉嚨,一驚一乍,笑意越發猙獰,小路僵着臉回頭:“宣行先生為何總是如此神出鬼沒。”
宣行笑眯眯道:“是你的笑聲太大,掩蓋了我的走路聲。”
小路表情凝滞,不語。
蘇明潤回頭看向宣行:“田晖身體如何?還發熱麽?”
宣行搖頭:“鬧了一陣,總算安靜了些,剛喝完藥就睡下了。”
蘇明潤皺眉,忍不住抱怨:“早就和你說,他身體弱,你還帶他去淋雨!”
宣行臉色變得微妙。
自從昨日淋了些雨,田晖夜裏身體發熱,慌得蘇明潤每每逮到宣行就埋怨宣行帶着田晖外出不小心淋雨的蠢事,不下十次的數落,聽得宣行已經習慣了。
見宣行流露出麻木的神情,蘇明潤氣不打一處來,憤憤地站起來:“我去看看他!”
宣行連忙攔住蘇明潤:“都說他已經睡着了,師兄就別擾他清夢,聽說,師爺正在書房處理公文,許是,在等着師兄呢。”
蘇明潤微頓,他懶洋洋地掃宣行一眼,将視線放到桌面茶杯上。
宣行擡起左手手拍拍自己的右肩,自顧自道:“今日起得太早,我還是陪着小孩子再睡一會兒才好。”
就像來找蘇明潤,只不過是來通報一聲田晖已睡下罷了。
蘇明潤眼睜睜地看着宣行一邊拍着自己的肩膀一邊往後院而去,心下嘆氣。
小路惴惴地看着蘇明潤:“少爺?”
蘇明潤回頭暼小路一眼,嘆道:“走吧。”
小路颔首,他觑着蘇明潤的臉色,小心翼翼地跟着他往書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