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途中遇襲
天微涼,整個天空還處在半沉睡狀态的時候,微弱的藍抵不過明黃的晨光,紫霞前來湊熱鬧,天邊被染得沾上一層絢麗的光輝。
天幕之下,四匹快馬從官道飛奔而過,驚醒了在草地上休息的百靈鳥。
刷拉一聲,一群鳥兒朝天飛去,形成整整齊齊的隊列。
趕路的四人視若無睹,追着初升的太陽光輝而去。
黑夜殘留的陰影漸漸褪去。
太陽義無反顧地往西而去。
午後,寧城近郊,一支箭劃破平靜的空氣,朝着官道上疾馳的四人而去,箭頭閃着太陽的光芒,冷冽而刺眼。
沈昭武率先反應過來,他長劍出鞘,當空劃去,斷箭零落掉地。
後續更多的箭矢瘋狂湧來。
就像一場掙脫上天控制的暴雨,下得淋漓盡致。
子車弋陽、小宋同時拔劍,在箭雨一滿包圍下擋出一處幹淨的空間。
姜流丹猛地拉緊缰繩,馬蹄高高揚起,被她強行壓住定在當地,子車弋陽與小宋同時斬下朝姜流丹而去的箭矢。
沈昭武策馬直面激烈的箭雨,企圖沖出重圍。
箭擦着皮膚,血悄然滲出。
長劍橫地一擋,壓下了一束箭矢,沈昭武的長劍帶着萬鈞之力,一下子就沖出箭壓,黑馬長驅直入,一劍結束了藏在弓箭後刺客的性命。
射箭的陣營稍亂,沈昭武趁亂清理箭圍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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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車弋陽與小宋護着姜流丹尾随沈昭武身後,強行撤出重重包圍。
箭停了,刀槍無眼,閃着寒冷的光刺向斷後的子車弋陽。
子車弋陽突兀地扯住馬繩,右手翻轉,劍往身後挑去,身後緊追的黑衣人一下子沒反應過來,胸口被劃出一道口子。
子車弋陽調轉馬頭,一刺,黑色的身影頹然墜地。
更多的黑影子黑壓壓地擠過來。
殺個沒玩沒了,手都開始發麻了,黑色的身影卻有增無減。
子車弋陽咬緊牙關,手突地顫抖,力氣一時使不上來,被刺客鑽了空子刺了一道,受傷後的破綻更大,招架不住面前幾個人一同攻來,他死死地擋着右邊刺客的減壓,左邊一把大刀就往腦門輪來。
無法抽身的子車弋陽,眼睜睜地看着大刀向自己揮來,手中更為用力地格擋,無奈似乎無濟于事,眼看着自己就要成為刀下亡魂。
所有血液一并湧上心頭,緊張得心髒都快要從嘴巴裏蹦出來。
說時遲那時快,一把劍刺穿了持刀人的胸口!
能見到半截劍沾染着猩紅的血。
被血染的長劍帶着冷兵器獨有的寒光。
姜流丹輕輕一推,那刺客倒地。
有姜流丹的加入,子車弋陽的壓力大減,頓時輕松下來。
被沈昭武清理的外圍已經沒有困住四人的機會,協助沈昭武開路的小宋回助姜流丹與子車弋陽狼狽地撤離。
眼看着就要離開。
又是一陣箭雨從背後襲來,小宋揮着長劍和子車弋陽回擋,這次的箭雨比剛開始的更為激烈,在前面開路的沈昭武不得不折返回援,本來沖破一道口子的重圍又重新封閉起來。
以多壓小的襲擊,就快要毫無懸念地收場。
沈昭武一手擁住受傷的姜流丹,單手苦戰着。
小宋與子車弋陽已經自顧不暇,三人各自背對着,死死據守着彼此的背。
姜流丹緊緊地抓住沈昭武的衣服,在這場混戰中,她身上挂了數道傷口,血不停地從身體流失,以至于意識都快要随着血流走了,姜流丹喏喏道:“我有話要對你說……”
沈昭武微低頭,狠厲的視線依舊黏在對手的身上:“我沒空聽!”
姜流丹扯扯嘴角:“那我等你……”
沈昭武的手一緊,撈起正在滑落的姜流丹,半昏迷狀态的姜流丹順勢猛地用力扯緊沈昭武的外袍。
又清醒片刻。
子車弋陽狠狠地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沉聲道:“這次應是逃不出去了。”
沈昭武語氣堅定、沉穩道:“一定能出去!”
子車弋陽詫異,飛快地看沈昭武一眼。
小宋輕輕地呼出一口氣,眯起眼睛,這動作帶動臉上的傷痕,他呲牙咧嘴,尖厲道:“一定能出去!”
這句話似乎只是為了堅定自己的求生意志。
子車弋陽微愣,他将劍換到左手,沖向自己面前的黑衣人:“那我暫且信你們一回!”
一把劍從腹部穿過,必勝的信心開始動搖起來。
痛感遲來了半晌,子車弋陽伸手摸向自己腹部,血染紅了手掌。
子車弋陽眨眨眼,解決掉子車弋陽面前刺客的小宋慌張回頭。
只見子車弋陽慢慢地彎腰,随即,“啪!”他那厚重的身軀砸到清晨還有些微潮濕的泥土上。
臨昏迷時,聽到鋪天蓋地的喧鬧聲在耳邊回旋。
似乎是要将畢生聽過的所有話都重複一遍。
讓人煩躁得心慌意亂。
“姜弋陽,醒醒!你一定要帶着族人走出去!”那是父親的聲音。
“首領,醒醒!王已經放棄我們了!”那是族人的聲音。
“弋陽,醒醒,我們一家就只剩下你了。”那是母親的聲音。
“哥,你醒過來吧,我是不是,再也等不到你醒來?”那是妹妹的聲音。
……
各種聲音齊齊湧來,腦袋壓迫得難受。
撕心裂肺,頭都要開始炸裂開來。
“子車弋陽,醒醒,大夫說你這陣子應該可以醒過來……”
這是……聽不出是誰的聲音……
子車弋陽用力睜開眼睛,卻發現眼皮似乎被封住了,努力掙紮都掙脫不開。
“你若是死了,你的族人我也管不了。”
那是宣行的聲音。
“如果……我沒死呢?”暗啞的聲音出口,子車弋陽緩緩睜眼,虛弱地看着宣行。
劫後餘生的感覺,不能太好。
宣行扯扯嘴角,低頭看着半死不活的子車弋陽,烏黑的眼珠定定地刻入子車弋陽的眸中:“那我幫你。”
子車弋陽重重地呼出一口濁氣:“這次睜眼,費了我九牛二虎之力。”
宣行站起來,俯視子車弋陽,沉聲道:“那就快點好起來吧。”
子車弋陽不語,他疲倦地閉上眼睛,一旁的大夫連忙上前為子車弋陽把脈。
總算醒過來了……
現在看來,他是不會輕易死去的。宣行看着子車弋陽陷入昏睡,轉身出門。
田晖扒拉着門框,正探頭往裏張望。
宣行剛伸手,那顆小腦袋立馬縮回去,片刻,又探出來。
宣行走出門,牽起田晖的手,一大一小在回廊上走着。
蘇明潤站在回廊拐彎處,背着手靜靜地看着院子裏的花。
入定的神色,活脫脫和回廊邊的柱子一樣。
宣行停住腳步,轉身抱起田晖。
蘇明潤轉頭看過來,他向宣行伸手,想要接過田晖。
宣行搖頭:“沈将軍那邊現在情況如何?”
蘇明潤淡然道:“他倒不會出意外,身經百戰早練就刀槍不入之身,苦了跟在他身邊的人。”
宣行嘆息:“若非趙都尉及時趕到,他們現在早就葬身刺客手中,現在連沈将軍都知道太守府的龌蹉,師兄,要穩定子車弋陽,你不能繼續沉默下去。”
蘇明潤神情黯淡:“猶記當日,我到寧城的時候,正是下雨天,山路難行,從傾盆大雨走到彩虹初出,再到陽光明媚,豔陽當空……”
宣行毫不客氣地打斷蘇明潤:“不止你,背井離鄉的子車一族,是從絕望的深淵裏走出來的,他們不會輕易信任他人,也很難原諒別人,你們之間能談的,只有利。”
蘇明潤默然,再次伸手,作勢要抱過田晖。
宣行後退一步,蘇明潤雙手落空,疑惑地看着宣行。
宣行輕搖頭,笑道:“師兄身系要務,田晖就暫由我照顧吧!”
蘇明潤猛地睜大眼睛,不可置信:“你說什麽?”
宣行加深笑意,眼角随着彎起:“你都自顧不暇,就別連累田晖。”
蘇明潤僵着臉。
意識到自己開的玩笑太過,宣行稍稍斂起笑容,道:“你的當務之急是穩定寧城。”
蘇明潤臉色稍和緩。
宣行看着田晖道:“這兩日,就由這孩子帶我熟悉寧城。”
蘇明潤反唇相譏:“你到了寧城大半月,難道還會對寧城陌生?”
宣行淡然道:“這大半月都吊在子車弋陽身上,自然沒時間了解寧城。”
蘇明潤噎住。
宣行抱着田晖轉身就走,在前面臺階處走下回廊,繞過小院子,徑直穿過小門,經過前院,出太守府門。
平常繁華的寧城就像突然有心事的小青年一樣,悶悶不樂。
兩樁未查明真相的大案,積壓在百姓心頭。
宣行抱着宣行在街上閑逛,這個看看那個摸摸,卻什麽都不買,路旁的小販居然也不窩火,只是很淡然地暼宣行幾眼。
在冰糖葫蘆攤前,宣行終于掏出兩個銅板,從小販手中接過一根冰糖葫蘆遞給田晖。
田晖默默地吃着。
這一路上,宣行表現得像是初入寧城的黃毛小子,看什麽都新鮮,路人紛紛對宣行投上好奇的視線,也只是看一眼就移開,宣行穿街過巷,環顧四周,第三次在街角轉角處,入了西城區。
他在路上慢慢地踱着,不經意地掃向旁邊人家的大門。
随後腳步挪到了雲夢宮的據點小院。
宣行推門,門從裏面插上了門闩,宣行稍用力,門紋絲不動,倒是門內的阿三聽到響聲趕來開門。
“吱呀”一聲,門內門外的人打個照面。
乍一見到小小的田晖,阿三愣了愣。
宣行面無表情地抱着田晖進門。
阿三連忙退到一旁讓宣行進門,随後看了看安靜無人的巷子,關門。
宣行将田晖放下來,他牽起田晖的手朝院子旁的小花壇走去,花壇裏的花已經枯了,只剩下光禿禿的枝桠,頹然而無力。
花壇旁的一棵樹下,擺着掉漆的木椅木桌,明顯是屋內淘汰的棄置品。
這棄置品擦得閃閃發亮,看得出是平日裏常用的。
宣行抱起田晖,将他抱上靠背椅。
安置好田晖後,宣行則坐在一旁的長條板凳上。
阿五提着茶壺從屋子裏走出來,他見到田晖,眼睛瞪得滾圓,愣住了。
宣行看阿五一眼,收回視線投到阿三身上,直接問:“說吧,查到什麽了?”
阿三猶豫不決地看看田晖,又看看宣行。
宣行沉聲道:“事關他的父母,他也應該聽聽。”
阿三面上的為難表情稍褪,他眼睛流露出不忍,低頭,将情緒掩藏,道:“是外來的殺手,阿五在調查異居滅門案使用的刀具時發現,那種刀具都是鐵匠阿吉打造。這阿吉,就是城南阿春客棧的那個受害者阿吉,前幾日,阿五去看阿吉的妻子,她妻子說起,幾個月前,太守府一位大人曾帶着一漢子來向阿吉大量購置刀具,那漢子長着濃密的絡腮胡,腰間佩刀,看起來兇神惡煞,不像西北當地百姓。我和阿五都認為,去年應是有一批人随着降民大潮進入西北,這些人行事神秘,組織有序,我們目前找不到他們的藏身之處,也不清楚他們究竟是何人,只知道,他們的刀法狠厲、血腥,和太守府有聯系。”
宣行轉頭看向田晖。
田晖的小手緊緊地攥着那根吃完冰糖葫蘆的棒子,出神地盯着地板。
宣行嘆氣,他接過阿五遞過來的茶壺,看着阿五擺上茶杯,他手微傾斜,茶水成線地落入杯中,宣行放下茶壺,端起一杯茶遞到田晖手上,田晖并不接,宣行輕輕地扯了扯田晖手中的棍子,田晖微愣,手一松,宣行就扯出田晖手中的小棍子扔到地上,将水放到田晖手中:“吃甜東西的同時,要多喝水。”
田晖紅着眼眶,雙手握緊茶杯,胖胖的小手被杯沿燙紅,他恍若未覺。
宣行看向阿三:“宮主呢?何時到寧城?”
阿三板着臉,搖頭:“還未有确鑿消息,但這兩日該到了。”
宣行颔首,他擡手輕輕地摸了摸田晖的腦袋,似安慰道:“我們有時候,會分不清對錯,你的父母,就是當年戴罪潛入寧城的田家,如今,被另一群潛入寧城的人殺害。田晖,很多時候,人們都是迷惘而矛盾的,普天之下,聖上的風向是什麽,什麽就是對的。你要成為一棵大樹,有自己的立場與強勢,可以随風搖擺,但那場風要足夠大;你不能成為一棵草,風吹草動,沒有自己的主見與堅持。我們可以有恨,可以報複也可以寬恕,但你的內心,要承認你自己是對的。”
田晖呆呆地擡頭看宣行,紅通通的眼睛閃爍着水光。
宣行繼續道:“你知道你聽得懂,你那麽聰明,就算現在不懂,記下來,總有一日也會明白。”
阿五茫然地看向阿三。
宣行先生是否太信任這個小孩了?這些大話,就算我們這種大人都聽不懂啊……
阿三微搖頭。
阿五頹然低頭。
看來,愚蠢的只有自己。
阿五幾乎哭喪着臉,看宣行的眼神越發敬仰。
宣行看着田晖手中的茶杯,微笑道:“我相信,雲夢宮一直都是對的,而你的父母,也沒錯,所以,一定要為他們做點什麽,諸如,揪出這些幕後操縱的好手。”
田晖垂眸,他緊緊地盯着握在手心的茶杯,沉默。
意識到氣氛嚴肅的阿三與阿五連大氣也不敢出。
四人靜默。
風吹起花壇內的殘枝。
吹着杯中的水與田晖眸中的水花。
兩者均波光粼粼。
一滴水落到池塘。
随即,一場撕心裂肺的傾盆大雨劈頭而下。
雷聲轟鳴。
聽得一旁的人揪起心來。
宣行抱起田晖沖進屋內,阿三與阿五連忙收拾桌面的茶具。
這場雨下得莫名其妙。
和田晖的淚一樣,突如其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