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無端猜測
街市熙熙攘攘,行人在青磚白瓦間徘徊,路旁有綠樹濃蔭,清風拂面,吹不走心底的惱羞成怒。
姜流丹一路上氣呼呼地走着,回到将軍府時,對兄長的憤懑之情漸漸地平息,光顧着生氣,倒忘記自己一開始是從後門偷偷地跑出來的,她光明正大地站在前門,擡手敲門。
大門打開,正對上老陳那雙望穿秋水的眼眸,姜流丹愣是被吓一跳。
“姑娘可是回來了,将軍正在生氣呢。”老陳如釋重負。
門房阿福站在老陳身後,滿臉感激地看姜流丹一眼,低頭。
姜流丹遲疑擡腳,邁過門檻,老陳就急匆匆地轉身領着姜流丹往堂內走。
還未走進堂中,就能到沈昭武的咆哮聲,姜流丹腳步微頓。
“你們是怎麽看人的?”語氣中滿是壓抑不住的怒意。
“姜姑娘說想喝茶,奴……奴婢就去廚房端,一回來,回來,沒看到姜姑娘……”小素怯怯地辯解,言語間漸漸地帶上哭意。
姜流丹跨進主堂,迎面就看到遙遙與小素一并跪在沈昭武前面,瑟瑟發抖着。
遙遙一邊磕頭一邊道:“都是奴婢的錯,是奴婢沒好好看着姜姑娘。”
姜流丹的臉色剎那變得很難看,她僵硬地看着沈昭武。
聽到腳步聲的沈昭武擡頭,與姜流丹對視,兩人靜默無聲。
老陳連忙暗示兩位丫鬟站起來,偏偏兩位丫鬟看不懂,繼續趴在地上可憐兮兮地發抖,急得老陳臉上的皺紋都多出了幾道。
沈昭武掃一眼跪在地上的兩個小丫鬟,嘆氣:“起來吧,下次注意。”
遙遙與小素連忙磕頭,慌慌張張地站起來,轉身一看到姜流丹,豆大的淚珠止不住地掙脫眼眶,如圓滾滾的珍珠滾過臉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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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霎那的欣喜與複雜,看得姜流丹愧疚不已。
沈昭武走在椅子前,坐下,看向姜流丹:“你是特意從後門出去的麽?”
姜流丹小心翼翼地瞟一眼沈昭武,低頭,惴惴不安道:“是,是的。”
沈昭武黑着臉,手指用力地摩挲着椅子扶手,略提高語氣:“才剛醒來就瞎折騰什麽?。”
一旁的老陳聽得心驚膽戰,悄悄地後退幾步。
姜流丹沉默垂頭,看不到臉色。
想來也是特別難看。
沈昭武無奈,他拿起頭盔站起來,沉聲道:“回房內休息,不要亂跑。”
姜流丹喏喏應下。
沈昭武戴上頭盔,徑自往外走,也不追問姜流丹為何要偷偷溜出去。
沈昭武走後,姜流丹擡頭,愧疚一陣陣湧來,無力反抗,她怔怔地看着沈昭武遠去的背影,某種莫名間流露出些許期盼。
似是盼望沈昭武回頭,也似盼望着一些別的。
老陳看向姜流丹,微嘆氣。
剛才黃副将來彙報寧城駐軍情況,言語間提到近來将軍出現在演兵場中的時間比往常少,士兵們都開始有些懈怠,沈昭武本想馬上動身,但為着姜流丹,他還是拖到了現在。
老陳擡手,輕輕地擦擦額角,爾後,恭敬地向姜流丹告罪退下。
待老陳離開後,姜流丹随之走出主堂,見到遙遙與小素立在回廊內,不由得苦笑迎上前:“抱歉連累你們了。”
乍一聽到姜流丹愧疚的問候,遙遙頓時壓抑不住情緒,從懷中取出起手袖抹淚,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姑娘你究竟去了何處?我們怎麽找都找不到你!”
姜流丹神色尴尬。
小素溫柔地拍着遙遙的背,哽咽着安慰道:“遙遙別哭,姜姑娘回來了,此事将軍就不會再計較了……”
遙遙傷心啜泣,聲音漸漸地小下來。
姜流丹手足無措地看着這兩位丫鬟,在似是而非的自我責備感中掙紮着。
丫鬟們的哭聲引來老陳的關注,老陳本已經走到後院,聞聲從回廊轉回來,見到姜流丹尴尬而內疚的神情,便上前,對兩位傷心難過的丫鬟道:“你們是怎麽做事的?怎可在客人面前抱怨呢?”
小素登時表現得又驚又懼,遙遙連忙道歉,在姜流丹的許可下,紅着眼眶帶小素退下。
兩個丫鬟的背影消失在回廊轉彎處,老陳對姜流丹一拜:“讓姑娘見笑了。”
姜流丹微搖頭,視線在主堂外的練武場上飄忽,語氣帶着不可名狀的惆悵:“先生提醒了我,客人終歸是要走的。”
老陳愣住了,一時不知該如何接話。
姜流丹向老陳微點頭,退出回廊,她走到三級臺階前,坐在最高一級臺階上,呆呆地看着練武場上的兵器。
午後的陽光無比絢爛,額前的汗都忍不住冒出來瞻仰太陽的光輝。
在聽到兄長說一定要帶自己回家時,那時的內心,竟是絕望的。
回到将軍府見到沈昭武後,才生出一種逃跑還甘願被抓包的感覺,居然是……心甘情願地回到自己一開始以為是牢籠的地方。
這樣,還可以回家麽?
姜流丹整個下午都坐在臺階上,沉浸在無邊的思緒裏,苦苦挖掘着內心的秘密。
心裏覺得自己是在等着沈昭武,但又感覺不是,自己都将自己繞糊塗了。
被等待着的那個人,訓完偷懶的士兵後就轉去了太守府。
沈昭武的馬放慢步伐,為了不驚擾百姓而小心謹慎地過鬧市。
這一不打擾,時間就拖長了,到太守府時,太陽偏移,紮頭往山下倒去。
又是将近晚飯時。
門房恭敬地向沈昭武行禮,并不通傳就放任沈昭武進門。
沈昭武自顧自地往後院走去。
平常蘇明潤這個時候都在後院堂中用飯。
走進後院堂內,沈昭武沒猜錯,蘇明潤果然眼巴巴地等着吃飯,同一張桌前,還圍着一大一小——宣行與田晖。
見到沈昭武,宣行徑自站起來,作勢行禮,沈昭武揮揮手,宣行識趣地馬上站直身體,慢悠悠地坐下。
坐在主位的蘇明潤不滿地瞪着沈昭武:“又是來蹭吃的嗎?”
沈昭武冷笑:“你府中的夥食值得期待嗎?”
蘇明潤冷哼一聲:“不期待你為何每次都是這個時候來?”
沈昭武淡然道:“忙到此時才得空。”
蘇明潤攤手:“你大可明日一大早登門拜訪。”
沈昭武不理會蘇明潤的無理取鬧,轉頭看宣行:“不知子車弋陽現在何處?”
宣行擡手摸了摸田晖的小腦袋,看向沈昭武:“在後院休息,他最近傷勢好了些,本來準備回家,被蘇太守強行留下來輔助制定新策。”
沈昭武問:“可否帶路?”
宣行微笑,站起來彎腰:“自然可以,沈将軍,請。”
沈昭武颔首,跟着宣行出門。
蘇明潤看着門外遠去的兩道人影,欣慰地對田晖道:“太好了,沒人和我們搶了!”
田晖詫異地看着蘇明潤。
蘇明潤将田晖抱到圓桌前,絮絮叨叨地對小田晖解釋:“近來寧城并無大案,沈昭武這厮一向以為寧城百姓與外來人的争執是我的職責,他不屑于插手我的事務……如此看來,沈将軍需要找子車弋陽的事,無非是為了姜姑娘,這等無聊事,我們應是不必理會的。”
田晖聽得認真,也不知是否真的聽懂了,他忙不疊地點頭。
蘇明潤一樂,轉頭對小橋道:“上菜。”
小橋颔首,轉身出門吩咐下去。
紅色的身影在回廊中走過,往廚房方向而去。
回廊轉角處,院子裏美人蕉在灰敗的陽光下蔫了吧唧地垂下腦袋,色彩不複早上的豔麗,地上散落着落葉與夾雜的花瓣,點點滴滴,沮喪不已。
宣行站在房檐下,看花。
殘陽如血,落花無情。
房內,沈昭武站在外間,子車弋陽披着外衣從裏間走出,朝沈昭武彎腰拜下:“見過沈将軍。”
沈昭武擺手,作勢扶起子車弋陽,開門見山:“不必多禮,我今日找你,事關姜流丹。”
子車弋陽眼中的不解暴露無遺:“何事?我和姜姑娘并無交集……”
沈将軍走到一旁的椅子前,坐下,直接問:“姜流丹可是随你們一同遷入寧城的?”
子車弋陽微怔,随即搖頭:“怎麽會……像姜姑娘這樣出色的人物,我應該會知道的,但我對姑娘毫無印象。”
沈昭武皺眉:“毫無印象?”
子車弋陽颔首:“确實毫無印象。”
沈昭武思緒頓時變得混亂,不知是想到什麽,他面色微變。
子車弋陽不安地看着神色不定的沈昭武。
片刻,沈昭武臉色恢複如常,他自然地看子車弋陽一眼,善意提醒:“蘇太守是位心有大志卻懶惰的老好人,對寧城治理雖然了解大局,但總是懶得考慮細節,若你們族人有何問題,可直接敦促太守,你不提,他會裝糊塗的。”
子車弋陽若有所思,想着這幾日來與蘇明潤的交流,他摸着自己的胡子輕聲道:“确實如此。”
沈昭武看向門外,站起來,道:“時候不早,我也不打擾子車族長了。”
子車弋陽擺手,糾正道:“自從離開北狄,我就已經不再是族長。”
沈昭武笑了笑,不語。
子車弋陽送沈昭武出門,宣行站在門前,似笑非笑地看着沈昭武,宣行沉默,沈昭武也懶得去問,他直接往門外走,這次居然真的不留在太守府用餐。
子車弋陽致歉不遠送,宣行便送沈昭武出門。
兩人走在曲折的回廊上,宣行轉頭,似不經意地看向回廊外的花花草草。
假山堆積,小橋流水,這西北的太守府有江南別院的雅致,也有京師院子的開合大氣,歷經幾代太守的修葺,府邸不同于一般的平頂封閉院落,屋脊檐尖上站着小小的屋脊走獸,回廊上挂着精致而小巧的燈籠,轉角處還挂着一長串小木條,風一吹,木條自顧自地奏樂。
離大門越來越近。
宣行突然出聲:“我聽到将軍與子車弋陽的交談聲。”
沈昭武轉頭,看向宣行:“哦?先生有何想法?”
宣行笑道:“你認為,姜姑娘是刺客堂的人有幾分可信度?”
沈昭武視線從宣行臉上一略而過,威脅之意盡顯。
宣行笑得無比溫和:“将軍之意是,無論如何,将軍也會護着她麽?”
沈昭武不語。
宣行目視前方:“刺客堂入西北時是元氣大傷,這大半年來有被譽為寧城百事通的師爺相助,他們招兵買馬恢複元氣并不難。前兩個月來發難,想必是已經恢複元氣,有能力興風作浪……如今寧城大案懸疑,附近縣城也如此,這姜流丹出現的時機實在太巧,難道沈将軍不曾想到這一點麽?”
沈昭武冷冷地看着宣行:“然後呢?”
宣行依舊目視前方:“寧城得以安寧,有賴于你與蘇太守,文武和諧,寧城自然不會亂。若刺客堂只是為了報複雲夢宮還好,若是想要整座寧城,甚至是将西北收入囊中,沈将軍身邊留着姜姑娘,不妥。”
沈昭武扯了扯嘴角:“你只是猜測而已。”
宣行恭敬道:“姜姑娘身份不明之前,還希望将軍有所避忌。”
沈昭武轉頭看宣行,語氣生硬:“你們還需要什麽避忌?雲夢宮霸占整整一座山,順便占據山下村落及附近的玉霄城,你們還要避忌什麽?”
宣行淡定自若地颔首,笑眯眯道:“雲夢宮确實不需要避忌,蘇太守與田晖卻需要,沈将軍是西北郡縣主将,将軍發話,寧城還會是太守的寧城麽?”
沈昭武停住腳步,怒道:“你一直視本将軍為小人麽?”
宣行靜靜地看着沈昭武:“感情會讓人蒙蔽雙眼。”
沈昭武氣得一甩袖子,快步走出太守府。
宣行站在原地,看着沈昭武的背影漸漸被門擋住,微挑眉,轉身折返回後院。
小宋見沈昭武出來,将缰繩地上前。沈昭武接過,剛才的情緒已經平複下來,沈昭武的情緒來去都很快,以至于他很少為情緒而困,此時他已經在思考着宣行剛才的話語。
姜流丹有難言之隐。
宣行懷疑來歷不明之人。
如此一來,就衍生了各種無禮猜測。
失去太陽的街道慢慢地沉寂下來。
沈昭武一拍馬,馬在寬闊無人的街道上飛奔起來。
既然那麽多人都在擔心着寧城,那麽,寧城定會很快恢複平靜,刺客堂又如何?不過跳梁小醜罷了。
沈昭武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