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兩情相悅

日光變幻流移,流雲在天空奔跑,大地留下一道道移動的殘影。

沈昭武頹然地走下主堂臺階。

臺階下散着一片葉子,圓形的葉子随着風微晃動,突然一陣大風吹來,将那片葉子從臺階下吹出來,沈昭武嘆氣,擡頭。

腳步停住了。

堂前庭院裏,姜流丹站在柳樹下,柳樹浸潤着溫潤的綠意,溫柔的絲條随風輕動,沈昭武定定地看着姜流丹,似是心有靈感般不可思議,姜流丹回頭,對着沈昭武微笑。

她的笑容似柳絲條般溫柔,又帶着清風的溫潤之意,輕輕巧巧地拂過心頭。

因見慣了生死,對想要得到就更為執着,這種執着,和六王爺的偏執又何其相像。

沈昭武定定地看着姜流丹。

姜流丹眨眨眼睛。

沈昭武向姜流丹走過去,姜流丹輕嘆氣,對沈昭武身邊兩位侍從道:“你們下去,我會與父親交代。”

侍從遲疑。

姜流丹皺眉,偏頭回看這兩位侍從,侍從愣了愣,片刻,恭敬退下。

姜流丹收回視線,她看着沈昭武,嘴角揚起溫和的笑意:“我原想過你會來,想了十餘日,就不敢再想,不料,你竟真的來了。”

沈昭武眼神溫柔:“為何不敢再想?”

姜流丹勉強笑道:“因為,你是西北郡縣的主将,而我父親,是大齊百姓口中的逆賊,我,是所謂的逆賊之女,楚姬安。”

沈昭武搖頭:“我不在意身份門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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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流丹嘆氣:“總有人會在意,想必你的父母,也不希望你娶逆賊的女兒。”

沈昭武微愣,随即他上前,停在姜流丹面前,對上姜流丹失神的眼睛,他擡起雙手,壓到姜流丹的肩膀,語氣僵硬不滿道:“你為何總是不信我?不信我能保護好你?你若給我全部的信任,我定然為你開拓出一片天!”

姜流丹微怔,随即慢慢地低頭,捂臉。

無聲凝噎,肩膀微微顫抖,洩露少女心事。

沈昭武無奈,頓了頓,輕輕地擁抱着姜流丹,安慰道:“別哭……”

姜流丹哽咽。

許久,懷中的人逐漸恢複平靜,她稍離開沈昭武懷抱,看着臺階之上的正堂,破涕為笑:“那,我們去和父親商量。”

沈昭武颔首,拉過姜流丹的手。

溫暖在手中傳遞,這種溫暖似乎能解決天大的難題。

正堂內。

六王爺背對着門,他仰頭看着案前牆中央那幅巨大的南山不老松,墨汁潑灑而出的懸崖峭壁,堅韌的松樹緊抓峭壁岩石,傲然生長着。

六王爺的背影,卻始終不如松樹堅定。

人,總是會老的。

姜流丹與沈昭武對視一眼,雙雙走到六王爺身後,跪下,姜流丹擡頭,看着六王爺的背影,堅定而又懇求道:“父親,女兒不孝,願意用一輩子去賭一份信任。”

六王爺遲疑轉身,他驚訝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姜流丹,急忙走到姜流丹面前想要扶起姜流丹:“安兒,你在做什麽?快起來!”

姜流丹推開王爺的手,磕頭:“女兒一向知道父母心中的刺,知道你們對家的眷念懷念,本想着既然那裏曾是父王停留過的地方,縱使不能洗清父王身上的污名,也能體會父王的心情,家,只有親人在的地方才能稱之為家,京城那些拒絕我們的人,已不能被稱為家人了。”

王爺手一抖,他用力地扶起姜流丹:“我的女兒,怎麽能跪在父親面前呢……”

姜流丹勉強站起來,擡手抹眼淚:“父王,女兒自小就要求自己乖巧,不願傷父王母親的心,但,今日,懇請父王成全女兒,這天下,能有一個女兒願意傾盡全力去相信的人,女兒感到,很幸福……”

六王爺固執搖頭:“不可以,我怎可讓你回到那片狡詐的土地上呢……”

姜流丹握緊王爺的手,帶着哭腔懇求道:“父王……”

沈昭武繼續磕頭:“請王爺成全!”

六王爺狠狠地瞪着沈昭武,眼中恨意比當年戰場上對戰時的恨意還要炙熱幾分。

姜流丹松開王爺的手,跪在沈昭武身旁:“父親,請原諒女兒的任性……”

六王爺看着跪在地上的姜流丹,寒意襲上心頭,很多年前,她在這片被遺棄的土地出生,帶給家人無盡的歡樂,一抹豔麗的紅裙,在院子間流連,一日日地,乖巧可愛地快樂成長,這個被家人捧在手心裏長大的寶貝,怎能經歷那些一想起來就讓人感到恐慌的未來?

六王爺固執地搖頭:“不……”

姜流丹擡頭,淚眼盈眶地看着父親。

父親卻沒有絲毫退讓。

姜流丹低頭,淚一點一滴地重疊跌落在地上,逐漸積累成小水灘,慢慢地漾開去,漸漸地侵占着幹燥的地板。

楚域平扶着王妃跨過主堂門檻,王妃乍一看到姜流丹跪在六王爺身前,身體還顫抖着,王妃的眼眶剎那紅了,她松開楚域平的手,沖過去作勢要扶起姜流丹:“安兒,你在做什麽?”

姜流丹驚得連忙站起來扶住王妃:“母親,你怎麽起來了,感覺身體如何?”

王妃搖頭,溫柔地摸着姜流丹的頭發,道:“都是些舊疾,無關大事,你為何要惹你父王生氣?”

姜流丹轉頭看着跪在地上的沈昭武,委屈一下子湧上心頭:“父王不同意……”

王妃随着姜流丹的視線落在沈昭武身上,許久,她扶着姜流丹,問:“可是寧城的沈将軍?将軍快快請起!”

王爺走到王妃身旁,扶着王妃坐到堂內主位上,語氣輕柔卻帶着一絲責備:“不好好在房中休息,出來胡鬧什麽?”

王妃擡頭暼王爺一眼,擦擦眼角,嗔怒道:“我來看看安兒未來的夫婿,不可以嗎?”

王爺連忙擺手:“當然可以,夫人想看誰都……不,他不能成為安兒的夫婿!”

王妃眼神溫和地看着沈昭武,笑道:“怎麽不能?我安兒的夫婿,不能被她父親比下去,能成為你八餘載的勁敵,這一點,就已經足夠。”

王爺急道:“這,這……安兒的身份,若被有心人利用,後果堪憂!”

王妃看着站在門旁的楚域平,道:“平兒從寧城回來後哦,曾和我提起這位沈将軍,在寧城,多虧沈将軍的維護,既然安兒選擇沈将軍,身為母親的我也無話可說,還望将軍多留兩日,待我為安兒準備齊全的嫁衣。”

楚域平看着睜眼說瞎話的母親,嘴角微動,無奈地轉移視線,一看到姜流丹,臉色變幻莫測,欣慰擔憂交織,反倒讓人看不清情緒。

沈昭武朝王妃重重一拜:“多謝王妃成全!”

姜流丹抽着鼻子,窩進母親懷裏:“謝謝母妃成全!”

王爺站在一旁,不言語。

王妃伸手回握住王爺的手,道:“我相信安兒的福氣,從寧城而來的客人,這些年也只有兩人,自兩年前的雙星先生之後,再無他人,我們要好生招待才是。”

王爺依舊不語。

王妃連忙站起來,她身體虛弱,由姜流丹扶着也止不住往六王爺身上倒去,王爺連忙伸手攙扶她,王妃看着門外成排的柳樹,繼續道:“大齊百餘年,風雲不定,你能離開京師據守此地,我是欣慰的,能遠離朝堂的風風雨雨,多麽不易……縱使,縱使我們一家,都被打上逆賊罪名,我還是感到幸福的,我曾經在想,某日,平兒、安兒長大,要回到故土,我該怎麽辦,想了許久,最終都是妥協,我的兒女,無論他們做出怎樣的決定,身為母親的我,都會不顧一切地支持,說我溺愛也好、慈母多敗兒也好……他們一直如此乖巧孝順,我又怎忍心讓他們難過傷心呢……”

楚域平動容,姜流丹低頭擦眼角。

王爺扶着王妃,語氣無奈道:“都聽你的,大夫說過,你要靜養,但你總是不聽,才導致病情反複!”

王妃看看王爺,綻開笑顏,像春日裏盛放的花,嬌柔豔麗,對着這如花笑靥,六王爺心中醞釀着的怒氣一下子全消,內心只剩下憐惜。

王妃轉頭看向沈昭武,向沈昭武伸出手,沈昭武連忙扶住王妃的手,王妃道:“我遠離京城多年,不知沈将軍令尊是何人?”

沈昭武恭敬回道:“我父親是京城黃門侍郎沈嘉,官職低微,不起眼。”

王妃皺眉:“不知忠勇大将軍沈威與将軍可有淵源?”

沈昭武面色和緩,笑道:“正是我的祖父。”

王妃笑了笑,她看向王爺,語氣雀躍:“你看,是沈将軍的孫子。”

六王爺依舊黑着臉,沉默。

王妃看着沈昭武道:“沈威将軍曾随高祖開疆拓土,領兵有道,嚴厲治軍,他帶領的鐵騎所向披靡,高祖特賜其忠勇大将軍封號,此後年號更易,再也出不了一位忠勇大将軍,我父親曾贊沈威将軍勇絕,也忠絕,世上難得一人。”

沈昭武躬身:“可惜祖父晚年時重疾纏身,在我出生那年就去了。”

王妃嘆息:“鞠躬盡瘁死而後已,說的正是沈威将軍。”

沈昭武恭敬地朝王妃一拜:“祖父走後,京中也沒多少人記得他了。”

王妃苦笑:“我們搬到這裏後就與京師斷絕聯系,幾年前還有一位朝中國師拜訪我們,他與我母家有些聯系,說服王爺吞并寧城,這才有與你的八年對峙,不知那位國師,現今如何?”

沈昭武皺眉:“八年前的國師?當今聖上登基,前國師已經被撤職離京。”

王妃颔首:“也當如此,他想要攪起風雲,卻沒有毓兒那樣的氣魄膽識。”

沈昭武不解:“誰?”

王妃擺擺手,溫和笑道:“将軍不知也無妨,這些陳年舊事,早應煙消雲散。”

王爺扶住王妃,抱怨:“都說讓你好好回去休息,總是不聽。”

王妃抱歉地看看沈昭武:“我身體不适,未能與将軍多說話,今日就暫且告退,沈将軍随意些,不必拘謹。”

沈昭武低頭鄭重一拜,六王爺扶着王妃退出主堂。

姜流丹看着沈昭武,舒心地笑着,楚域平嘆氣,轉身也離開主堂。

這情人歡聚的場面,真是分外刺眼。

丫鬟也随着楚域平離去。

堂內,沈昭武伸出手,姜流丹笑着遞出手,兩只手如願地牽到一起。

堂外,往後院而去的小道上,六王爺牽着王妃的手,環視四周,嘆氣:“為何一定要答應這門親事,你可知此事對安兒而言有多危險嗎?”

王妃目視前方,眸光沉穩:“必須如此,王爺,你我已經離京多年,要免掉些戰火之災,總是要割舍。”

六王爺皺眉:“安兒她……唉。”

王妃轉頭看着六王爺:“我們與京城斷絕聯系實在太被動,這些年來只來了位國師,卻鼠目寸光,徒給我們帶來災禍,另一位,楚毓,智識過人,可惜過早離世,我們就只能這麽守着寸土,艱難地阻止着朝廷大軍的碾壓?”

六王爺沉默。

王妃握緊六王爺的手:“我們派出探子獲得的消息有限,前年新帝登基,這兩年他的動靜不少,行事雷厲風行,不比先帝,若不抓緊此機會早作安排,王爺,朝廷若是傾盡全力收回你的領地,我們的生機何在?”

六王爺閉上眼睛,片刻,睜眼:“安兒不應成為犧牲……”

王妃擡手,拍拍六王爺的手:“我們并非犧牲安兒,安兒對這位沈将軍有意,既然兩情相悅,順其自然又有何不可?”

六王爺頓了頓,感慨:“這老天爺給的機會,實在讓人痛心。”

王妃溫聲安慰道:“還記得安兒出生時,我們找人給安兒算的那一卦?聽子溫先生言,安兒一生順遂,無需擔憂。”

六王爺沉聲道:“那算命的話又怎信得?”

王妃不悅反問:“又怎信不得?”

六王爺噎聲,擺擺手:“罷了罷了。”

王妃擡手又拍拍六王爺的手,随即大半身子都壓到六王爺身上,她疲憊的臉在陽光的映照下,飾以脂粉的臉竟也能看出幾分蒼白,六王爺急忙對身後遠遠跟着的阿紫道:“快讓大夫過來。”

随後他半擁着王妃往後院走去。

還好只是虛驚一場,王妃操勞內損,需靜養,大夫開了方子後就走了。

留下一室的擔憂與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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