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将軍回城
晨光溫柔绻眷,攜着微風降臨人間。
金沙遍地,離愁別緒像晨光一樣,柔和而又執着。
希望準備的時間能無限延長,相聚永不分離,願望總是比現實美好。
六王爺王妃攜手送姜流丹出門,眼中的眷戀之意深長無限,別離讓人倍感遺憾,沈昭武站在馬車旁,姜流丹看着楚域平,鄭重道:“兄長,父王母妃就有勞你了。”
楚域平笑了笑,溫聲道:“若有何委屈,只管來信,整座王府都是你的後盾。”
姜流丹低頭抽鼻子,笑道:“我知道。”
王妃倚着王爺,她專注地看着姜流丹,似是要将女兒相貌深深地刻印心內,她叮囑道:“逢年過節,若有空,記得一定要回來探望。”
姜流丹紅着眼走到王妃面前,王妃擡手,将手中的新嫁衣遞到姜流丹手中,她的手緊緊地握着姜流丹的手,萬千言語湧上喉嚨,卻什麽都說不出。
當日那個紮着羊角辮穿着紅衣裙的小姑娘,如今要獨自一人到很遠的地方。
她的委屈、傷心都将難以傳達。
王妃的眼眶紅了,她的手指順着姜流丹的臉摸着:“一眨眼,我那個小姑娘已經長得這麽大了……”
姜流丹輕喚:“母妃……”
王妃突地含淚而笑:“成家後可不能再任性了。”
姜流丹默默地點頭,王妃摸着姜流丹烏黑柔順的長發,不舍的情緒越發明顯。
六王爺看了眼太陽漸漸高升的天空,拍了拍王妃,提醒道:“時候不早,早點出發也能盡早到達。”
王妃用手帕擦眼角,松開手:“安兒,去吧。”
姜流丹抱着小包袱,依依不舍地看着王爺王妃,王爺擺擺手,姜流丹慢慢地走下王府臺階。
成長,有時會像是一場逃離,當逃得太遠,很多分別一不小心就有可能成為永別。
姜流丹走到沈昭武身旁,回頭看着站在王府牌匾下的家人。
出嫁,是殘酷而又意味着幸福的開始。
姜流丹用帕子抹着眼淚。
沈昭武将姜流丹扶上馬車,他站在王府門前,對姜流丹的娘家人鞠躬,随即上馬。
揮鞭,馬車悠然,漸行而去。
帶走了熟悉而牽挂的家人。
王妃止不住的眼淚、舍不得的心痛,眼睜睜地看着馬車逃離自己的視線。
王爺嘆氣:“早說你一定會舍不得,為何就輕易答應了這場婚事呢。”
王妃低頭,哽咽:“無論如何選擇,都會後悔,何不讓安兒開心一些,何不,保護好你們。”
楚域平上前,勸道:“母妃,府外太陽大,還是進屋裏,清涼些。”
王妃拍了拍楚域平的手,四人入府,府門在身後慢慢關閉。
寧城太守府,府門正在緩緩地關上。
子車弋陽眼看着大門正要合上,連忙掂起身上的包袱,往府內沖進去。
站在回廊打哈欠的小路看着膀大腰圓的子車弋陽,他的影子被太陽照成一座山的模樣,小路打到一半的哈欠硬生生地停下來,怔怔地看着子車弋陽:“你來這裏幹什麽?”
子車弋陽扯了扯包袱帶子,急哄哄道:“聽聞蘇太守被刺客刺傷了,我要入住太守府,保護蘇太守!”
小路頓了頓,不滿:“憑什麽讓你蹭吃蹭住?”
子車弋陽愣住,似乎這才意識到自己此舉看起來确實像蹭吃蹭住,一時不知所措。
小路又打個哈欠,松口道:“算了算了,你去問問少爺,我們太守府多的是房間。”
子車弋陽僵硬的表情稍緩,提着包袱的手輕松些許,他規規矩矩地跟着小路往蘇明潤書房走去。
前一段時間在太守府借住,已經大致了解府內結構布置,但因為是客人,子車弋陽不敢表現出過于熟門熟路,免得被人誤會是有所企圖。
房前回廊下,挂着的琉璃燈籠下,燈籠穗伴着風輕輕搖曳。
子車弋陽停在房門前,小路進入房間通傳。
蘇明潤側身倚在房中左側長榻上,靠着繡花軟枕,正認真地看着手中文書。
小路上前,一拜:“少爺,子車弋陽求見。”
蘇明潤擡頭:“讓他進來。”
小路還未走出房間,在門外聽到回應的子車弋陽就連忙沖進房間,他的動作迅捷到把剛轉身的小路吓了一跳,轉念一想,子車弋陽既是北狄人,又一向莽撞,做事風格迥異些并不突兀,小路心下釋然,出門,昨夜不得安寐,強撐着越走越累,小路尋思着回房休息。
書房內。
子車弋陽将蘇明潤從頭頂打量到腳底,比初次見面的打量還要認真,蘇明潤被看得不舒服,随手放下文書,看向子車弋陽,将視線放在他手中的包袱上:“子車兄要出遠門嗎?”
看起來,蘇明潤和往常無異,傳言中的受傷,也只是輕傷罷了,子車弋陽瞬間松下一口氣,比看到自家小院新種下的果樹長出新芽還要高興,他大咧咧地擺手道:“非也,借住太守府兩日。”
蘇明潤一怔,想了片刻也想不明白子車弋陽此舉的目的,不由得問道:“莫非是子車兄宅上遇到麻煩?”
子車弋陽繼續擺手:“不是我遇上麻煩,是你遇上麻煩!”
蘇明潤皺眉,自覺越發想不明白,繼續問:“為何?”
子車弋陽驚訝:“府上不是遇上麻煩了嗎?聽聞你還為此受傷。”
“但我受傷,與子車兄何關?”腦中疑惑漸深,問話也更加直接,此話剛問出,蘇明潤就意識到自己話語中的不客氣,随即不好意思解釋道:“子車兄應是前來探望,但我身上只是些皮外傷,過兩日便好。”
子車弋陽颔首:“我看大人今日如此精神,想必也是無礙。”
蘇明潤頓了頓,依舊看着子車弋陽的包袱,将剛才的問題問得更加細致:“子車兄,為何想要暫住太守府?”
子車弋陽一臉理所當然:“這是自然的!既然大人因為刺客受傷,我便應保護大人。”
這說話的邏輯道理,自然到無法反駁……
蘇明潤嘴角微抽,他轉頭看向放在一旁的文書:“子車兄不必如此,太守府中捕快、衙役樣樣不缺,更何況這幾日黃副将還抽調些士兵前來,府內安全得很。”
子車弋陽板着臉:“就是因為大人抱着這等随意的念頭才會受傷!只要平時多加注意,多加防範,必定不會遇上這等麻煩!”
蘇明潤被教訓得無語,直愣愣地看着子車弋陽。
相交多日,直至此時,才驚覺子車弋陽的心思單純到讓人嘆為觀止的地步,莫非北狄風氣一向如此?沒有分明的上下之禮?
子車弋陽還在認真地看着蘇明潤,一副“不可等閑待之”的神情,蘇明潤視線一溜轉,掃一眼房內布置,再慢慢地将注意力放到子車弋陽身上,準備理順自己的思路,道:“子車兄借住太守府保護我,莫非是因為我們相識幾月,弋陽兄就視我為摯友?”
子車弋陽皺眉,抱怨:“大人怎會有如此多問題?因為大人府上不安全,我借住兩日保護大人,有何不妥?”
大大的不妥!
蘇明潤扶額,總感覺無法表達出自己的疑惑,而自己的疑惑,在子車弋陽眼中又是多此一舉!
不處于同一文化環境,雙方的溝通果然有着鴻溝,蘇明潤微嘆氣。
子車弋陽低頭看着地板:“大人莫非是不願意讓我住入太守府?”
蘇明潤挑眉,贊許地看向子車弋陽。
子車弋陽沒看到蘇明潤的神情,依舊盯着地板:“宣行先生離開前曾與我說起,大人是我們這些歸順之民的希望,只有好好保護大人,才能保護住我們的兄弟姐妹……”
宣行……果然是陰魂不散。
蘇明潤扯扯嘴角,松口:“原來如此,本官明白了,有勞子車兄住下。”
子車弋陽欣喜地擡頭看着蘇明潤:“大人,答應了?”
蘇明潤颔首。
子車弋陽喜上眉梢:“那我找小路大人去商量住房!”
蘇明潤還未來得及說話,子車弋陽就欣喜異常地奔出門。
蘇明潤看着那快速消失的背影,頓了頓,自言自語:“算了,反正也無甚緊要事叮囑。”
他看着門外片刻,便站起來,往房間裏間走去。
田晖睡得不太安穩,他白嫩的手指緊緊地攥着被面,被子掐進指縫間,額頭也冒出細細的汗珠。
蘇明潤拿起搭在床前架子上的幹毛巾,坐在床沿,幫田晖擦拭額頭。
将汗水都擦掉了,發現田晖的小手攥得青筋畢露,蘇明潤想分開他的手,便輕輕地掰了掰他的手指,無奈竟掰不開,細嫩的手指直接掐入柔軟的被子裏。
蘇明潤收回手,轉頭看着大開的窗戶,窗戶外,能看到不遠處的一棵大樹,樹上不知停留了多少只鳥兒,正在一起高歌歡唱着。
蘇明潤正看得出神。
小橋端着藥進門,見到房內的光景,頓時停住腳步。
蘇明潤聽着腳步聲,回過神來,轉頭看到來人是小橋,便站起來退到一旁,将毛巾搭回架子,輕聲道:“讓小晖吃藥吧。”
小橋颔首,端着放在廚房放得溫暖的藥,走到床邊,喚醒喂田晖喝藥。
睡得不安穩的田晖半睡半醒,他含着碗沿半喝半吐,折騰了半個時辰才喝完那碗如墨汁的藥,他疲倦地沉沉睡去。
小橋收回碗,幫田晖拈了拈被角,面有憂色地看着田晖,忍不住伸手想摸摸田晖頭發,突然想起蘇太守還站在一旁,連忙轉頭一看,蘇明潤已經不在原來的位置,小橋的手輕輕地揉着田晖的頭發,溫聲道:“快點好起來吧,大家都很擔心……”
田晖眉毛皺了皺。
小橋笑了笑,她從懷中掏出手帕,将田晖嘴角的藥汁拭去,端着空藥碗退出房間。
蘇明潤倚在外間的榻上,文書已經換成書籍,他翻了兩頁。
注意力卻不在書上,大開的窗戶未能引來多少太陽的光芒,些微亮光驅散地板上的黑暗,一只昆蟲從窗外飛入,不消片刻,就跌跌撞撞地想要離開房間,努力許久尋不到正确的門道,便徒勞地轉圈,轉悠着轉悠着,終于飛出窗戶,逃出了人為的束縛。
蘇明潤合上書本,轉頭看一眼裏間,又自言自語道:“要長大,就不應這麽寵着……”
剛睡下就被子車弋陽鬧着要安排房間的小路,急匆匆地跑來想要向蘇明潤大吐苦水,一進門,就聽到蘇明潤的自言自語,以多年的默契轉念一想,小路放慢腳步,輕聲走到蘇明潤身旁,問:“少爺是,是厭倦了嗎?”
蘇明潤擡眼。
小路皺眉,勸道:“少爺,小孩子和小寵物不一樣,不能憑一己興趣對待。”
蘇明潤看着小路:“就讓小晖換個房間罷了,讓小橋守着,總比在我這裏舒心。”
小路眼巴巴地看着蘇明潤:“少爺,小晖離開你會害怕,我以後還是守在外間,少爺盡管吩咐就好。”
蘇明潤白小路一眼,他低頭,視線停留在手中的書本上,許久,他輕聲道:“那刺客,分明是沖着我而來,卻驚吓到小晖。”
小路愣住了,又問:“若是田晖不願意呢?”
蘇明潤煩躁地擺手:“好了好了,下去吧。”
小路抱怨子車弋陽的目的還未達成,還想要說話,但見到蘇明潤那煩躁的神情,不由得又懷着這一肚子怨氣,退下。
房間很安靜,安靜得,能聽得到門外澆花灑掃丫鬟們刻意壓低的交談聲。
蘇明潤拿起書,将壓皺的書頁一一撫平。
那家夥,應該回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