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收複舊地

桃花謝了春紅,總是太匆匆,暑氣和天邊盤旋的鳥兒一樣,歡歡喜喜地在天空來回地暢游着,約定的時間到了,就毫不留情地離開,火盆一樣的太陽終于漸漸地燒完一年中大部分的炭料,只得挫敗地回歸平和。

秋,就這麽撞門而入。

門前臺階上,一抹紅色的身影點綴在臺階右邊,紅色身影的右側,走廊繞向回廊,路向後院延伸着,紅色的身影前,懶散的陽光覆蓋着練武場,兵器在太陽光下閃着金色的光芒,整齊而晦暗的方磚,一路伸展到影壁,再爬出影壁分隔的界限,一道黑色身影聽在影壁後,身影的主人靜靜地望着主堂前臺階上的那抹紅色身影。

人的神色總是複雜難辨,情緒也看不分明。

沈昭武手裏拿着聖旨,隔着空蕩蕩的練武場與姜流丹兩相對視。

只是靜靜地看着,內心也能感到寧靜。

這座肅穆的将府,在迎來姜流丹的那段日子,氣氛柔和許多,從前橫沖直撞的風也放慢了腳步,有這麽一位女子,只要她坐在堂前臺階上,只是那麽一點點微弱的紅色身影,周圍的空氣就突地變得清新而漂亮起來。

獨一無二的存在,只是安靜地點綴着,就能讓人感到幸福。

沈昭武握緊手中的聖旨,半天都沒等到沈昭武的行動,姜流丹遲疑地站起來,面上流露出疑惑神色,随後,神情慢慢地轉為不安。

沈昭武終于動作了,他一步步地向姜流丹走過去,明明還是平日裏的服飾和步态,卻讓姜流丹看出了不堪重負的沉重感。

沈昭武腳步停在姜流丹面前,伸手握住姜流丹遞過來的手。

溫暖在手中傳遞。

姜流丹緊張兮兮問:“發生何事?”

沈昭武微頓,他低頭看手中的聖旨一眼,舉起聖旨,又緩緩地放下,嘴角微啓,卻是扯出一個淡淡的笑容,笑不及眼底,莫名地讓人更加擔心,姜流丹握着沈昭武的手微用力:“可是與我的父親有關?”

沈昭武搖頭,他牽着姜流丹的手走入主堂。

堂內,靜谧無聲。

兩相沉默許久,沈昭武才打破這種寧靜:“今日收到聖旨,聖上欲收回曾讓給南部的兩座城池,任命我為征蠻大将軍,差我入京領命,帶兵前往南部,即日啓程。”

姜流丹皺眉:“現在收複失地?莫非是聖上也知道我父王已經不會威脅到西北安全而放松西北邊境的防戒?”

沈昭武通過大開的門看向堂外的練武場:“先帝将兩座城池割讓給南部,朝中大将就已經想到,有朝一日會收回它,沒想到聖上登基兩年,才決定收回。”

姜流丹看着沈昭武手中的聖旨,輕聲道:“我不了解朝堂,更不懂如今聖上的意思,你若離開寧城,我也随你一道去。”

沈昭武看姜流丹,堅定地搖頭:“不,你不能随我同去。”

姜流丹不解:“為何?”

沈昭武擡手,溫柔地撫着姜流丹的頭發,輕聲道:“我不計較你的來歷,但自有人會計較,若是有心人以此做文章,幹擾聖意,我不确定,能護你周全……你,要留在絕對安全的地方,絕對安全!”

姜流丹紅着眼眶:“那你呢,我就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你奔赴戰場,生死未蔔?”

沈昭武用手擦了擦姜流丹的眼眶,将溢未溢的眼淚被擦拭掉,沈昭武篤定道:“我會回來,一定會回來的!”

姜流丹不語。

沈昭武繼續道:“區區收回兩座城池,難不倒大齊的常勝将軍。”

姜流丹神情複雜,沮喪低頭。

沈昭武拍了拍姜流丹的手,看着門外,喚道:“老陳!”

在門口候着的老陳連忙進門,沈昭武将手中的聖旨遞給老陳,老陳恭敬接下。

沈昭武沉聲道:“吩咐下去,明日本将軍離開寧城,西北事務暫由黃副将代勞,新任守将且等待聖上旨意。”

老陳驚訝地看着沈昭武,瞪大的眼睛放空了片刻,他才垂頭應是,轉身緩慢地退下。

沈昭武站起來往外走,姜流丹連忙跟上前,追問:“聖上未曾決定新任守将嗎?”

沈昭武颔首:“正是。”

聖上未定新任守将,則意味着收複南部兩座城池後,沈昭武還有回到寧城的機會,姜流丹稍心安。

剛跨出門檻,沈昭武就停下腳步,姜流丹往外看去。

練武場上,黃副将領着一衆親兵站在太陽底下,見到沈昭武出門,黃副将跪下:“末将願随将軍收複故土!”

黃副将身後的士兵随之跪下:“願随将軍收複故土!”

聲音洪亮,氣勢如山,清一色的紅黑相間的戰袍,卸下盔甲的士兵面容嚴峻,如重石般壓在練武場上,一片柔和的太陽光影拉扯出點點黑影。

沈昭武看着衆人,語氣不容置疑:“黃副将要留在寧城,暫代本将軍之職,等候聖上旨意,随行親兵,稍後本将軍親拟名單。”

黃副将驚訝地擡頭望向沈昭武,見将軍神情堅決,無奈低頭。

沈昭武果敢決絕,一向堅定如山。穿上戰袍,他是戰場上的殺神,脫下戰袍,就是勤政愛民的好将軍。追随将軍多年,心中常惶恐有一日會不得不離開沈昭武,當這一日真正來臨,心下不見惶恐,反倒是湧起更多的惆悵。

黃副将鄭重磕頭:“定不負将軍所托!”

沈昭武颔首,往外走,姜流丹跟着向前走了幾步,突然停下來。

調兵譴将、處理政務均非姜流丹所能,在沈昭武處理政務之時,巴巴地跟上去,也不能解決任何問題,姜流丹重重地嘆氣,跪在地上的士兵紛紛站起來,看着沈昭武離開的背影,随後,也跟着出門。

練武場空下來時,寂靜驟然而至,姜流丹仰頭望着天空,炫目的太陽只占據天空那麽一點點的位置,卻是最耀眼的存在,身邊最溫暖而耀眼的人,即将離開,他離開後,整個世界,都會沉浸在黑暗裏嗎?

只是那麽一想,便會忍不住傷懷。

姜流丹轉身,走向回廊。

站在不遠處的遙遙連忙跟上姜流丹。

兩人一前一後地往後院廚房走去。

将軍府外。

寧城街道沉浸在午睡的慵懶氛圍裏,如捕獵老鷹般的快馬帶着身着黑色衣袍的沈将軍,在筆直的街上飛奔而過,他身後跟着騎着一匹棗紅色馬的小宋。

馬停在太守府前。

沈昭武翻身下馬,站在太守門前仰頭看高懸上空的牌匾,小宋慢慢地躍下馬,牽着馬繩站到一旁。

蘇明潤正站在門前,看着臺階下的沈昭武:“本官府上牌匾的字樣就如此吸引人麽?”

沈昭武将手中的缰繩丢給小宋,一步躍上三級臺階,站到蘇明潤面前:“聖上下旨,命我前往南部收複兩座城池。”

蘇明潤颔首:“我已聽聞。”

沈昭武扯了扯嘴角:“哦?”随即看向小宋,臺階下的小宋慌忙低頭。

蘇明潤勉強笑道:“若非他,也會有別人告訴我。”

沈昭武不語,徑直往府內走,蘇明潤邁着悠然的步伐不緊不慢地跟上。

沈昭武微側頭,邊走邊道:“我離開寧城,姜流丹就有勞太守照顧。”

蘇明潤嘴角抽搐:“你這是托付家眷?”

沈昭武大大方方地點頭承認,他走進堂內,不客氣地坐到一旁:“也不用你怎麽照顧,流丹并非軟弱之人,若将軍府遇事,你多照應些便是。”

蘇明潤跨進正堂:“說來總是容易。”

沈昭武定定地看着蘇明潤:“有勞了!”

蘇明潤微頓,想了想,才問:“将軍準備何時成親?”

聽到蘇明潤這輕松的語氣,沈昭武放下心來,笑道:“凱旋歸來之時。”

蘇明潤随之笑道:“等将軍的喜酒。”

沈昭武哈哈大笑。

笑聲中的愉悅一洗先前的沉郁情緒。

蘇明潤坐在沈昭武對面的椅子上,面色沉穩地看着沈昭武:“南部最近可有大動作?”

沈昭武搖頭:“自從先帝割舍兩座城池後,南部就一直安安靜靜,除了兩年前想趁機打劫被威武大将軍元将軍大敗後,就不再有任何舉動。”

蘇明潤手指止不住地敲着扶手:“那麽聖上此舉,着實有些耐人尋味……”

沈昭武皺眉,遲疑地看向蘇明潤:“當真是因為流丹麽?”

蘇明潤笑了笑,道:“我一直在想,杜大人究竟是何人呢?”

沈昭武沉吟不語。

蘇明潤四個手指有序地敲着扶手,動作越來越快,沈昭武盯着他的手指,他卻突然停下來,擡頭看着沈昭武:“他一定是朝中人,還有那位阿塵姑娘,我與她有一面之緣,就像是特意告知我,杜大人已經離開寧城,後來,無論我如何查都查不到他的下落。”

沈昭武面色凝重:“當真如此?”

蘇明潤點頭:“正是,我已經極為努力地尋找,卻找不到他的蹤影,如今整座寧城,還有何事是章師爺不知道?有何消息是我不清楚的呢?”

沈昭武附和道:“正是,連我接到聖旨甚至連聖旨的內容都一清二楚。”

蘇明潤樂呵呵地笑道:“你所言不假,我本以為寧城會是塵埃落定,沒想到,你竟被調離西北,不知接任你的,會是何人。”

沈昭武轉頭看向門外,輕聲道:“聖上似乎還沒抓定主意。”

蘇明潤轉頭看着端着茶水進門的小橋,淡然道:“你就放心地離開吧,我在,寧城在,西北郡縣也不會亂。”

沈昭武雙手接過小橋遞來的茶水,笑道:“區區太守,口氣倒是大。”

“你來這裏,不就是為了聽我這句話的麽?”蘇明潤反唇相譏道。

沈昭武笑了笑,不再言語。

知己莫若蘇明潤。

沈昭武放下心,他喝完一杯茶,就站起來告辭。

蘇明潤相送到大門,看着沈昭武與小宋一前一後地離開。

短短一年,身邊的人來了又去,人的相聚總是無法長久,不管是壽命,還是相伴的時間,每時每刻,都面臨着再見或是永不相見。

何不做個富貴閑人呢?

蘇明潤搖頭,轉身走回府內。

突然哼起了京中傳頌的“富貴閑人”曲子,熟悉的曲調聽得身旁跟着的小路嘴角不停地上揚。

秋天的風,應景地涼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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