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江山美人(三)

顏昭以為,聽了她的話,趙世恒應該會很憤怒。畢竟這裏男尊女卑的封建社會,而他又是坐擁江山的帝王,入耳皆是奉承之言,如今卻被一個女人罵無能,如何能忍?

然而這一次她卻是猜錯了,趙世恒聞言的确變了臉色,卻不是生氣,而是欣喜。是的,就是欣喜,那雙本來滿是憤怒的眼睛,瞬間亮得吓人,嘴角也向上揚起,勾勒出愉悅的弧度。他幾步上前,來到床榻前,像是第一次見面一般,上下将顏昭仔細打量了幾遍之後,才開口,“你終于肯跟我說話了。”

顏昭正疑惑着他為什麽會說出這樣的話,立馬又聽他道,“不對,你不是她!你是誰?”

“陛下此話何意?”顏昭本來對這個懦弱的少年皇帝挺失望的,沒想到會出這麽個插曲,倒是生出了兩分興趣來。她既不承認,也沒否認,好整以暇的看着趙世恒,看他怎麽回答。

“她從不穿白色以外的衣裳,寧願嫁給一個已經不能人道的糟老頭子,也不喜歡朕,甚至不跟朕說話。”趙世恒說着話,彎下腰來湊近到顏昭眼前,“而你穿紅衣,還跟我說話了。”

“你別怕,就算你不是她也沒關系,因為我看上的只是這張臉以及這具身體,只要你乖乖聽話,伺候好我……”

這回她真是看走眼了,這個人不止懦弱,還很惡心。顏昭不想再委屈自己的耳朵,手指點在他的眉心,直接抽取記憶。

宣帝并非重色之人,若不是為了子嗣,他十天半個月也不見得會到妃嫔宮中去一次。而他唯一的兒子趙世恒卻是另一個極端,好色又荒.淫,到了知人事的年紀,身邊但凡是長得好的宮女,無一幸免。

宣帝催動信物召請仙人,少女顏昭應約而來,随他一道回宮。趙世恒很快得了消息,借請安之名,實則是為了看美人。

只一眼,他便對那張臉一見鐘情。

趙世恒謀算着如何将人弄到手,然而還沒等他付諸行動,便聽聞宣帝欲要立少女顏昭為後。這于他而言,簡直就是一道晴天霹靂!

他深知宣帝并非好色之人,此事必有隐情。然而無論他如何旁敲側擊,甚至開口哀求,一向寵他縱他的宣帝,這一次卻是鐵了心,死咬着不松口,也不願意透露實情,反倒是讓他別打少女顏昭的主意,且對這個人放尊敬些。

其實不是宣帝不想告訴趙世恒實情,而是因為他太了解自己的兒子是個什麽德性,若是讓他知道少女顏昭仙人的身份,別說收斂,怕是會更加喪心病狂。他立少女顏昭為後,考慮的是待他歸天後,她便是太後,希望能借這一層身份,讓兒子有所顧忌。

宣帝為了這個兒子,真是操碎了心,卻不想千嬌百寵養出個白眼狼,暗地裏不知罵了他多少次,且在他死後屍骨未寒時,便違背遺诏,将少女顏昭囚.禁在長青宮。

不是因為恨,恰恰相反,是因為愛。不過是扭曲的愛。

他想要得到這個人,不僅是身體,還有心。将人囚.禁起來,不過是他達成目的一種手段。如果換了普通人,指不定最後真的會屈服,可惜少女顏昭不是普通人,趙世恒所謂的囚.禁,于她而言根本不算什麽,反倒是如了她願,落得個清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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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存于腦中,強行抽取,對人的身體無疑是有害的。是以被顏昭抽取記憶之後,趙世恒一聲慘叫,眼一翻白,接着整個人便向前倒去。顏昭一個側身讓開,他便結結實實的撞在床榻邊沿處,發出一聲悶響,讓人聽了忍不住哆嗦。

整個過程感覺像是過了很久,實則不過眨眼的時間。趙世恒只帶了一個內侍進來,估計是深知自家主子的德性,進屋後便恭敬地垂下了頭,眼觀鼻鼻觀心。這會兒聽到聲音猛一下擡起頭來,見狀吓得瞪大了眼,張口便要叫人。

顏昭怎麽可能給他機會,一眼看過去,內侍便失去了意識,軟軟倒在地上。

屋裏就剩下她一個清醒着的人了。

顏昭微微皺眉,視線落在倒在旁邊的趙世恒身上。

說實話,趙世恒這個人真是太讓她失望了。她知道宣帝留下的江山并不安穩,內有靖王窺伺皇位,外有西鳳虎視眈眈,而他不過是十幾歲的少年,繼位也才半年多的時間,他父親一輩子也沒能做好的事情,他做不來也很正常。甚至膽小、懦弱、無能,這些都不是問題,可是他偏偏那麽惡心。

一想到還要保護這個人渣四年多的時間,顏昭就覺得倒胃口。

等等……

原主當初應承老皇帝的,似乎只是保趙世恒五年平安而已,除此之外,再無其他。而這句話,可以有很多種理解方式。

另一邊,趙長淵出了皇宮,一路策馬狂奔,回到王府。遠遠的,便看見身着青衫一縷花白胡子的韓先生候在門口。他打馬過去,到了大門前一個縱身跳下馬,将馬鞭扔給迎上來的小厮後,徑直走上臺階。

“先生久等了!”

韓先生聞言,擺擺手,“無妨,不知王爺可探出了什麽?”

趙長淵點點頭,“确如先生所言,那妖……女果真不簡單。”他說起妖女二字時,不知怎地,眼前不自覺浮現那張精致妩媚的臉,耳畔似有銀鈴般的輕笑聲。

“王爺,怎麽了?”見他忽而停住步伐,韓先生疑惑問了一句。

趙長淵聞言,回過神來,搖頭,“無事。”說罷,繼續往府中走去。

韓先生随其後。

兩人穿過前院,沿着抄手游廊一路來到書房。趙長淵命人守在門口,又讓伺候的丫鬟退下,屋裏便只剩下他與韓先生二人。

“王爺,太後那邊,究竟是個什麽情況?”方才在外面不便多說,如今到了書房,韓先生便急急追問具體情況。他是趙長淵的幕僚,跟在他身邊已有近十年的時間,此次趙長淵回京,就是聽取了他的建議,而今日強闖後宮一事,亦是如此。

桌上的油燈光焰微微跳動,将兩人的影子拉得長長的。

趙長淵回想了一下當時的情況,努力将某些畫面從腦中剔除之後,這才開口道,“本王聽從先生建議,到長青宮探了一回那妖女的底細……”

“她的功夫,十之八.九在本王之上!”趙長淵最後總結道。

韓先生聽完,眉頭皺得死死,“王爺天生神力,便是西鳳那些蠻子也要甘拜下風,且自幼便有名師指導修習武藝,此後征戰殺場,從屍山血海中走過來,而太後顏昭,老夫觀其面相身形,不過十五六歲的年紀,又是一介弱女子,便是從娘胎裏便開始習武,也不可能比得過王爺。”

“傳聞太.祖得仙人信物,可許三個願望。第一個願望換來了大雍江山,第二個願望救回高宗愛妃,此後百年,信物代代傳承,并未使用。老夫原本也只以為是虛無缥缈的傳言罷了,然先帝不知從何處帶回這樣一個傾城絕色的女子,且一反常态,執意立她為後,這本就蹊跷,而他随身攜帶多年的玉墜又在那時忽然消失不見,讓人如何不懷疑。”

韓先生說及此,不由得長嘆一口氣,“如今王爺試探出來的結果,那個傳聞,怕是真的了……只是不知先帝召請仙人,究竟許下了什麽願望,于王爺你而言,有無轉圜的餘地……唉!”

“金水起源有仙山,亭臺樓閣迷霧間,其中綽約多仙人,呼風喚雨,無所不能……”趙長淵念叨着這句話,不期然又想起了那張臉。傳聞中仙子,哪一個不是清麗絕倫不食人間煙火,偏偏他遇見這個,眼波流轉之間,勾人心魂,倒更像是坊間傳聞的狐妖。

趙長淵想得入了神,看在韓先生眼裏,卻以為他這是在失落,于是出言安慰道,“其實王爺也不必太過擔心,太子那般對待仙人,怕是不知她身份,再者以其荒.淫無度的性格,遲早有一天會惹怒仙人,到時候不必王爺出手……”

他與韓先生促膝長談,此後又說了許多,不僅是跟朝堂有關,邊境局勢也有提及。二人一直說到夜深,這才起身離開書房,各自歇息。

趙長淵到了房中,吹滅油燈躺下,然而心中想着事,輾轉難眠。過了許久,他索性翻身坐起,随手抓了外衫披上,又拿了立在牆邊的長.槍,推門而出。

一輪彎月高挂碧空,銀輝自天際灑下,籠罩整片大地。

月光下的小院,地面好似撒了一層白霜,遠處不時傳來蟲鳴聲,打破夜的寂靜。

趙長淵随手将外衫扔到一旁,抓起長.槍,在院中舞動起來。

他人生得高大,虎背熊腰,此刻裸着上身,皎潔的月光下,清晰可見手臂、胸前、腰腹等地方,皆是深深淺淺的傷痕,交錯縱橫,都是從戰場上帶回來的。

他耍了許久,直至大汗淋漓方才停下。他喘了一口氣,忽然轉頭看向左側,手中長.槍直指,厲聲道,“誰!”

只見左側的高牆上不知合适多了一道人影,逆着光看不真切樣貌,卻是能分辨得出那玲珑有致的身段,竟是個女子!

兖京城的靖王府雖不是趙長淵常住之地,守衛卻也十分森嚴,沒想到會讓人悄無聲息的就闖了進來,不僅守衛沒發現,就連他自己,若非對方主動現身,讓他得以用視線餘光瞧見,也根本不可能察覺得到。

來人明明有機會可以直接動手,但是卻選擇現身,估計不是來取他性命的。但即便如此,趙長淵也絲毫不敢松懈,手持長.槍,擺出防禦的姿态,視線死死盯着牆上那道身影,“閣下夜半造訪,不知所為何事?”

一陣風迎面吹來,空氣中隐隐有一股不知名的幽香,莫名讓趙長淵覺得熟悉,卻又一時想不起究竟在何處聞到過。

這種時候,他竟是走神了!

随即,一陣銀鈴般的笑聲,将他的思緒拉了回來。聽到這聲音,他腦中的迷霧瞬間消散,終于想起在何處聞到過這香味。

午後的長青宮,素白衣袂自臉上拂過,柔軟的美人榻上,方寸之間,幽香彌漫!

“是你!”他咬牙切齒。

來人正是顏昭。她穿着一襲紅衣,如墨青絲用一根綢緞松松綁在腦後,從牆上一躍而下,落地時未曾發出半點聲響,輕如鴻羽一般。

她走到趙長淵面前,擡手推開長.槍,輕笑道,“來者是客,将軍這般,可不是待客之道。”

趙長淵聞言,臉色一黑,心想她還真敢睜着眼睛說瞎話,誰家客人能像這樣夜半造訪,翻牆而來?不過這番話到底沒說出來,換了說辭,“你……為何而來?”

雖然韓先生推測她的身份,十之八.九便是先帝召請而來的仙子,但是這兩個字,趙長淵是無論如何也喊不出口的,因為對方無論言行舉止,哪一點都跟傳說中仙子對不上。可除了這個稱呼,無論是直呼其名,還是叫太後,感覺都不對,是以他直接省了稱呼。

“我來跟你做個交易。”顏昭說着話,越過他,走到旁邊的石桌旁坐下,紅裙鋪了滿地,月光下,像是怒而綻放的鮮花。

趙長淵看得愣了,過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開口問,“什麽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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