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江山美人(八)

趙長淵不是喜歡追根究底的人, 且站在他的角度來說,跟顏昭的交易真作廢了反而更好, 沒有了五年的約束,他想要那個位置, 随時可以動手。但說出這話的是顏昭, 他就想忍不住想要追問,“為何?”

“這個跟王爺你沒關系。”顏昭一句話跳過這個話題,“我今天來,只是想要徹底了結這件事,以及還了王爺你的人情。”她單方面毀約, 而趙長淵昨夜也算是幫了她的忙, 不能當做什麽都沒發生過。

“我可以幫王爺你做一件事, 只要在我能力範圍內,不違背原則的, 都可以。”

“王爺你可以慢慢考慮, 想好之後,燒掉這張符篆, 我就會過來。”

如火紅衣映襯下,那雙手更顯白皙, 有一種近乎透明的錯覺。青蔥玉指, 指甲粉白幹淨,不染丹蔻,夾着一張符篆遞到趙長淵面前。

他視線看過去,像是看着符紙, 實則是在看她的手。皓腕纖纖,給人一種嬌俏柔弱的感覺,可是他心裏清楚,都是錯覺。

“什麽都可以嗎?”他問道。微微垂了眼簾,掩去眼中神色,不讓人窺探。

顏昭點點頭,“理論上來說是什麽都可以,但是決定權畢竟是在我手裏,答不答應還是要看我。”

這話說得十分的沒誠意。趙長淵聞言,卻是笑了起來,擡起手接過符篆。他的手與她的手靠得那麽近,一個古銅,布滿薄繭,一個雪白,細膩堪比新出生的嬰兒。如此鮮明的對比,不知為何,竟是教他有些心神蕩漾。

而在他将符篆拿到手的一瞬間,只見原本坐在對面的紅衣佳人身影一瞬間消失不見,八角涼亭中只剩下他一個人。風夾雜着不知名的花香從遠處吹拂而來,錦鯉在水中游曳,偶爾躍出水面,層層漣漪蕩漾開來。一切如舊,就仿佛剛才的一切都是假象。

趙長淵微微眯了眯眼,将符篆湊到鼻端,一縷幽香鑽入鼻腔。

“什麽都可以……”

一晃幾日的時間便過去了。

宋衡遠的傷勢算不得太嚴重,又有太醫悉心診治照料,幾日之後,已然可以下地走動了。這本來是一件好事,然而于他而言,卻恰恰是最大的考驗剛開始。自受傷之後,他就不曾去上過早朝,亦未臨幸後宮佳麗。這期間不斷有妃嫔試圖來獻殷勤,個個行為大膽,眼神露骨,着實把他吓到了。

為君者,并非所有都是英明神武,也有碌碌無為者,而除此之外,還有荒.淫殘暴者。宋衡遠并未效忠過最後一種,然史書中卻不乏記載。

他沒有任何記憶,但從這幾日所見種種,已經足夠做出一些推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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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急需要驗證自己的猜測是否正确,而唯一能給他解惑的人,只有顏昭。

宋衡遠帶着人去了飛仙殿見了顏昭。太後原本被囚在長青宮,但是那夜詭異的雷蛇幾乎将那處劈成了廢墟,自然不可能再住人,于是她便搬到了附近的飛仙殿。

宋衡遠去時,正值午後,明媚的陽光從天際落下,飛仙殿一側綠樹環繞,蟬鳴聲從林間傳出。宮女在前方引路,将他帶到顏昭所在之處。

庭院西南角落一顆綠樹,樹下一張美人榻,榻上美人一襲如火紅衣鋪散開來,仿若綻放的烈火之花。

每一次見她,都是一襲紅衣。不知是不是因為年少的原因,與他記憶中的太後,甚至所有的女子都不一樣。宋衡遠曾見過太後,在一年一度的中秋宴上,他乃天子親點探花郎,有幸入宮參與盛宴。時下世家大族有榜下捉婿的習慣,宴會途中,他能感覺到來自四方打量的眼神,雖未親眼得見,卻也感覺得出那種含蓄委婉。但是顏昭不一樣,那雙眼,瞳色深深,像是無盡長夜,又有點點星辰,讓人不自覺沉迷其中。

“陛下為何事而來?”她摒退伺候的宮人,微微擡眼看向他。

“我……朕想知道,他是個什麽樣的人。”

顏昭玩味的打量他,過了片刻才回道,“你明日午後再來,就能知道答案了。”

宋衡遠離開時,帶着一臉的怒容。當然,他并非真的生氣,只是顏昭提點他,“天子與太後的關系一直都算不上好,你這樣,怕是已經有人開始起疑了。”

外人不知道他們之間都談論了什麽,但至少他帶着怒容離開,可以印證關系不好這一點。

第二日,宋衡遠依照約定前來。仍是那處庭院,那張美人榻,不過除了他與顏昭之外,還多了一個人。一個受傷的人,看穿着與樣貌,像是宮中內侍。

顏昭什麽都沒說,但是宋衡遠心裏清楚,這個人,應該就是大雍原本的主人。他走近了去查看,那人躺在榻上,頭上纏着繃帶,隐隐浸出血色,面色蒼白如紙,唇上亦是,緊閉着眼,五官看起來平平無奇,完全感覺不到一絲帝王的威嚴。

或許是因為這裏不是他的故裏,這個人也不是他所忠的君王,也可能是別的什麽原因,宋衡遠此刻不受控制的想,所謂帝王,不過如此,與尋常人也沒什麽差別。

他想得入了神,直到顏昭漫不經心的聲音從旁邊傳來,他這才回過神。

“無論你想知道什麽,都可以問他。”

随着顏昭話音落下,便見躺在榻上昏迷不醒的人,忽然睜開了眼睛。

趙世恒覺得他這一覺已經睡了很久很久,期間意識始終迷迷糊糊,依稀聽到一些聲音在耳畔響起,像是太醫院那群死老頭子在唠叨,又好像有內侍陰柔且尖利的嗓音,還有獨屬于長青宮那女人清清冷冷的聲音。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他竟然在夢中見到了她,那張臉那麽美,讓人忍不住想要染指。

意識只有短暫的清醒,很快又陷入迷茫。

趙世恒數次試圖睜開眼,從睡夢中醒來,然而眼皮仿佛被人用針線縫上了一般,任憑他如何用力,也只能是徒勞。後來他就放棄了,反正只是夢而已,再漫長也終歸有醒來的時候。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他又聽到了聲音。似乎是有兩個人在說話,其中一個清清冷冷,又帶了一點漫不經心,是顏昭的,他一下子就辨認出來了,但是另一個……不知為何,總給他一種莫名熟悉的感覺,卻又如論如何都想不起在哪裏聽過。

只要看一眼,他就能認出來了。趙世恒這麽想着,下意識做出睜眼的動作。這段時間以來施加在眼皮上的力度,仿佛頃刻間消散,他真的睜開了眼。

這該死的夢終于結束了!

趙世恒恨恨的想。

不過方才睜開眼,他馬上又閉上了。因為光線太過刺眼,一時不習慣。

“狗奴才,還不給朕……”他以為是伺候的宮人未曾關上窗放下帳幔,以至于陽光透過窗戶照射到龍床上,習慣性地皺眉訓斥,然而話未說完他便愣住了。

尖利且陰柔的聲音,又帶了一點點嘶啞,聽起來只覺得異常的刺耳。

這不是他的聲音!但又分明是從他口中說出來。趙世恒心中沒來由的生出一陣恐慌來。在恐懼的催促下,他等不得眼睛适應刺眼的光線,飛快地再次睜開眼。眼睛因為刺痛泛起水光,模糊了視線,隐約可見藍天白雲,還有綠樹的影子,以及一道熟悉的身影。

視線終于恢複清明,讓他能夠看清眼前的一切。

那道身影……

趙世恒猛一下瞪大了眼,眼中全是不敢置信的神色。

玉冠華服,廣袖博然,其上繡着五爪金龍,栩栩如生。那是帝王的衣袍,而那張臉,那眉眼,他曾在銅鏡中看見過無數次,熟悉而又陌生,分明是他自己的樣貌!

他竟然看到了自己!

夢,一定是夢!

這般想着,趙世恒複又閉上眼,過了許久才重新睜開。

藍天白雲與綠樹,還有自己的臉,一切如舊。

“到底怎麽回事!”他的聲音染上了恐懼。他試圖挪動身體,然而四肢百骸像是被灌了鐵鉛,無法動彈分毫。

如火的紅色出現在視線範圍內,與之相映襯的是如雪皓腕,纖纖玉指握着一把精致小巧的銅鏡送到他面前。趙世恒顧不得欣賞美色,視線看向銅鏡。

“不可能!朕一定是在做夢!一定是!”

常言道:耳聽為虛眼見為實,然而此刻趙世恒卻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眼睛所看到的事實,昏黃銅鏡中映出的并非他自己的臉,而是經常跟在他身邊的內侍來福的臉!

“待朕醒來,一定要殺人你這狗奴才!”他是的大雍的帝王,即便是夢,也不允許一介閹人作祟!

趙世恒話音方才落下,忽然感覺到一陣劇痛從頭上傳來。

“痛嗎?”帶笑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痛。

“據說,人在做夢的時候,是感覺不到痛的。”

而他能感覺到痛……

“啊——”慘叫聲響起,直沖雲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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