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章
亞裏士多德來的時候,粉綿羊正在菜園裏收獲着胡蘿蔔。
盡管這個畫面似曾相識……可我們都知道,過去終歸是歷史,是一去不複還的。就像這個夏天種的蘿蔔,怎麽能在下個夏天收獲呢?
因為它不是被粉綿羊吃進了肚子裏,就是自己化成養料又回到了一切剛開始的地方。亞裏士多德看她拿着小鋤頭,又是刨土,又是拔葉子,一時間也就沒有打擾她的寧靜。
“亞裏士先生!”粉綿羊發現了他,她走過來,“沒想到是您,雖然您說過會再見,可沒想是等到了今天,實在太久了。”
他們在小院裏坐下來。粉綿羊專心地沏着茶。亞裏士多德賞心悅目,他覺得粉綿羊的手藝棒極了,優雅得仿佛一只蝴蝶在展翅。
“先生這次來肯定有事吧?但是我們先喝一杯茶,再慢慢說。”
亞裏士多德點頭稱是,他看得出粉綿羊的心情。他不能說什麽,也不用說什麽,因為,也許她已經不是他們的一員了。
片刻後,他們舉杯對視,碰杯飲下。
“好茶……”亞裏士多德忍不住贊嘆道。
“當然了,”放下茶杯,粉綿羊微笑說,“這茶葉摘自帕奧裏德先生的千年茶園,這水又取自阿拉斯加雪山之颠的千年積雪。連這紫砂茶具,我也是從海外大陸上尋找了個把月才得來,一來一去,還經歷了好些麻煩。”
“果然啊……”亞裏士多德不無意外,有多大的成果,背後就有多大的付出吧。“艾米莉亞,這個世界上只剩下你我了。我還在的原因你應該清楚,但是你的話……”
“沒事,您不是還在嗎,還來看望我,光是這點我就蠻欣慰的。”
她肯定明白自己來這裏是為了什麽,但他現在也不确定她是否真的明白事情的嚴重性。亞裏士多德盯着她的眼睛。但每次對上這雙眼睛,他的心神都會漸漸飄渺起來。無論曾經,還是現在。
他忘不掉當年彩玲.普萊斯是如何強勢地一掃海外……
“您說,那麽多死去的生命,會怪罪我們嗎?在那個地方,要是他們告訴帕奧裏德先生,他會不會怪罪我呀?”
“我們已經盡力了。地球終有毀滅的一天,它早已積攢的憤怒,就注定了會拉上無數生命與之陪葬。更別說這次先生把它幾十億年積攢的心血都毀于一旦。”亞裏士多德笑了笑,“他怎會怪我們呢,他才是最大的毀滅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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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對的。要怪也得先怪他吧。”粉綿羊想了想,掩嘴輕笑道。但是亞裏士多德看着她,眼神裏劃過一絲異樣。“不過,沒有你的話,先生他也不可能做到的,彩玲他們一樣的結局——你,才是毀滅這個世界的人啊。”
“嘛,沒有結束,就沒有開始。沒有死亡,也沒有新生。”
喝完茶後,粉綿羊帶她進屋子逛逛,想讓他看看自己這些年是怎麽度過的。亞裏士多德便在這幾個昏暗又擁擠的房間裏看了看。
“是不是覺得有點不舒服?”粉綿羊笑着問他。
亞裏士多德可是從史前活到如今的人,又在海外那般弱肉強食的黑暗裏成長,又怎麽會對這點簡陋程度的環境感到不适呢。只不過與他的湖邊小墅和天空的豪華露天大洋房相比,确實有些不同。
“這倒沒有,別有情趣。”他淡淡一笑,贊許着說。
粉綿羊獨自在客廳裏走起來,最後又把注意力放到桌子上。亞裏士多德經過的時候,看到桌面上是一堆新舊的信封。
幾個房間被人打理得井井有條,不常用的地方有灰塵,狹小的角落裏有碎屑。雖然擁擠,卻一目了然,幹淨又整潔。
“艾米莉亞,我很好奇,”亞裏士多德回到客廳,“為什麽只有你的卧室……或者說只有你睡的地方,有一點不堪入目?”
聞言,粉綿羊放下手裏的信封,看向他怔了怔。
“噢……”她說,“你說我的床呀,我經常犯困,所以我就懶得管它們了。”她接着拿起一封信來,把它拆開拿出信紙來看看:
“你應該知道的。我一直都在看書、寫書,腦子感覺老是不夠用。累了就躺一躺,醒了又繼續,要是每次都把被子枕頭放得好好的,我一天的功夫就全花在上面了。”
亞裏士多德輕輕“嗯“了聲,“床的确是個讓人放松和休息的地方。如果知道有客人的話,自然也需要好好的整理一下。”
他來到粉綿羊的身邊,“不介意我看一看吧?”
“不介意啊,請随意。”粉綿羊不由得笑道,“早上想起來好久沒整理過了。得先把它們倒出來看看有沒有損壞的,生黴的啊、被老鼠咬壞的啊、受潮和看不清的啊,這些都要清理一下。”
“這些信都放在這個盒子裏嗎?”
亞裏士多德拿起桌邊的木盒子,發現盒子角落有被咬出來的洞。但是艾米莉亞只是用布條把它塞了起來。盒子裏一股陳舊的黴味。
他放回盒子,拿起了盒子邊上的一個便簽本。畢竟在一堆信封裏,它還是顯得鶴立雞群啊。“友誼之證?”他翻開一頁,褪色得倒還能看清這幾個大字。
粉綿羊瞧過來,“您可得小心些,這是我很寶貴的東西。”
聞言,亞裏士多德不由得認真看了看。但有內容的也就那麽幾頁,後面全是空白,這讓他納悶艾米莉亞是不是說的玩笑話。不過他放下便簽本,視線一轉,就把注意力放到了幾十上百個信封上。
這些信封大部分都是棕色的,應該就是先生寫的了。亞裏士多德可沒興趣打聽他們之間的個人隐私。雖然粉綿羊剛才說不介意,但他可知道連龐克雷姆神殿長老的面子她都沒有給過。
明裏暗裏,這個醜乎乎的爛漫女孩子,不知道在她這一小片家園的土地裏,留下了多少靈族強者大能的鮮血。亞裏士多德在她未徹底醒來之前,倒還可以拿來比較,但是現在,甚至連他也不确定她和“上神”孰強孰弱。
“哎,長江後浪推前浪啊,可惜我和帕奧裏德都涼在了她這麽個小娃娃上……”——亞裏士多德輾轉難眠時,常會這麽安慰自己入睡。
收回萬般思緒,他随手拿起一封豔麗的紅色信封:
“親愛的艾米莉亞小姐:
很抱歉這麽久才聯系你,但是我從來沒有忘記你和帕奧裏德先生對我的鼓勵。高興的話有很多,希望我能見面與你們親述。我和卡琪雅小姐終于訂婚了,這個便是我們結婚的請帖。盡管她一直很期待能見到你們,但是真的希望她看到你們時不要太驚訝。
好了,祝你和帕奧裏德先生萬事順利,記得要來哦!
婚禮日期:龐克雷姆元年1332年,8月18日
婚禮地點:夏花漫莎地區,秋蘭鎮,摩天輪廣場
男方:艾裏爾.沙基耶夫,女方:卡琪雅.夢陸
——你們的崇拜者,艾裏爾
1332年,8月1日。
Ps.請問,你們是夫妻嗎?盡管我說你們不大像,但卡琪雅卻絕對相信呢!希望你們到時候能給她一個驚喜,不,給我一個驚喜!”
亞裏士多德看完這封信,沒什麽表情,他安靜地把它折好,然後準備裝進信封裏……但是手指卻是幾次都塞不準縫隙,結果最後手一抖,掉在了地上……
粉綿羊的餘光自然注意到了。她不由得看了看,然後先一步撿了起來。“噢,”她打開信紙飛快地掃了一遍,“原來是艾裏爾結婚的這封信,老是想看又忘了是哪個信封。”
亞裏士多德一直盯着她的表情,暗自松了口氣。“那麽,你們最後有去參加他們的婚禮嗎?”
粉綿羊想了想,才可惜地說道:“沒有。那時候我還在西域忙着幫村子裏的人做轉移。都怪你們,自己的家待不下去了,來霸占我們的世界。”
亞裏士多德悻悻一笑:“這不,也是這個世界逼的,沒辦法嘛。”說完,他就主動幫艾米莉亞查看起這些信的情況來。漸漸的,他終于如願了解了一些帕奧裏德先生和粉綿羊的過往。
忙了大半天,到了中午——其實也只是牆上挂鐘的時間了,畢竟外面天一直是這樣馬上毀滅的狀況。粉綿羊煮了幾根自己吃的胡蘿蔔,然後特意為亞裏士多德做了一份蘿蔔鼠肉雜湯面。
她在自己的胡蘿蔔上灑了些糖,在他的碗裏又多放了點辣椒。其實亞裏士多德并不吃辣,他伸出舌頭嘗了下,然後臉上表情十分精彩。他很早就恢複了原本的史前的人類樣貌,在世界開始混亂的時候。所以,當粉綿羊看着他額頭和頭發上滾滾直流的汗水,只好無奈地揮手抹去了那些辣椒的存在。
在兩個人吃得正熱乎的時候,這座小森林裏又來了幾位不速之客。他們出來,已經有兩男兩女站在院子門前,注視着他們。粉綿羊似乎并不意外,笑着去開門,亞裏士多德卻表現得很驚訝。
“師母好!”他們四個年輕人異口同聲,鞠躬道。
粉綿羊看着這四張面孔,臉上是掩不住的喜悅:“我一直在等你們……終于等到今天了。”她将他們挨個迎進來,“我知道你們會來,雖然他不曾告訴過我。”
粉綿羊給他們抽凳子坐下,倒了茶給他們解渴,然後才簡單地了解了他們。當然了,期間亞裏士多德的臉色一直不大好。
“上神的封印一破滅,我們就直奔師母而來。幸好師母還未離開,不然我們辜負師命,萬死莫辭,還請師母贖罪。”那位束發的清秀青年站起來,張太虛拱手抱歉道。
粉綿羊連忙托起他:“不,你們被封印了這麽久,我還沒讓你們休息會兒呢。等事情一結束,你們正好就跟着師叔一起離開吧,也讓他将功補過,畢竟的确是他的無心之過……而且,也算是出于對我的善意保護。”
粉綿羊望着他們,神色動容:“只是苦了你們,師母無能,讓你們這個時候才重獲自由。我在這裏向你們賠罪了。”
言罷,艾米莉亞便要彎腰謝罪。
四個人連忙起身,驚道萬萬不可。連亞裏士多德都站起來一半,只是他話剛到嘴裏,又被這四個師侄的聲音驚了回去。四人依然不能制止她,除了帕奧裏德先生,誰知道她的倔犟程度呢。
氣氛一時之間過于詭異,因為粉綿羊還保持着彎腰低頭的姿勢。亞裏士多德他們盯着她,甚至沒有眨過眼睛。後輩四人一是因為粉綿羊的師母身份,二是因為他們自重回世間便自然感受到了她沒有遮掩的浩瀚無垠的靈力——遠超他們師傅和師叔、戰神彩玲.普萊斯,甚至勝過往日上神。
“呼……好了,我們繼續喝茶。”粉綿羊嫣然一笑。
他們四人相視之後。各自将物品取出來放在桌子上:
張太虛面前是一封棕色的信;冷清新面前是一幅卷起的畫紙;鄭爽朗面前是一張綠色的便簽紙;而朱雪琴的面前,是一本纖薄的手書。
粉綿羊看着它們,眼眶中已經泛起了淚花。
張太虛看着她,黝黑的臉上露出猶豫。但這時,亞裏士多德卻忽然從懷中取出來一封彩色的信,放在面前的桌子上。他注視粉綿羊片刻,終是有些語重心長地說道:
“艾米莉亞,其實師弟他……我只能說,他把什麽都想到了,卻根本沒想到卻是你為他達到了這個境界。”
亞裏士多德盯着這封信,不禁長嘆道:
”愛情的力量……當真是連世界毀滅都擋不住啊。”
送別他們之後,粉綿羊走回院子,拴上門闩,然後一步一笑地回到了客廳。她把那破舊的木盒子抱出來,放到桌子上,然後坐下來,安靜地看着它。
粉綿羊看了許久,也流了許久的眼淚鼻涕。她擡起衣袖擦去,視線始終沒有移開過木盒子。
“先生,我終于等到這一天了。”
積攢了兩百年的愛。她“哇”的一聲痛哭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