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連勝

德妃霍氏——該稱之為皇後娘娘了——今日遷入朝鳳宮。

齊瑤跟着霍氏一道走進朝鳳宮, 霍氏指了指牆上的一副畫, 吩咐宮人:“把這牡丹圖撤了吧。”

那是岳氏最喜歡的牡丹, 用色極重, 将原本雍容華貴國色天香的牡丹畫得俗不可耐。

岳氏被賜死後,內廷就已經清點過一次朝鳳宮的器物,一些被收回庫房, 一些被賞賜給了宮人, 還有一些送回鍛造局重造。

宏光帝昨日下旨冊封德妃霍氏為皇後, 宮人更是将朝鳳宮打掃了一遍,沒想到竟漏了一副牡丹圖——原先這朝鳳宮,到處都挂着牡丹圖,這一副挂在角落, 被宮人忽略了。

宮人連忙将那副牡丹圖撤下, 霍氏問齊瑤:“去你那側殿瞧過,可有什麽不稱心的地方?”

齊瑤搖了搖頭, 她如今還未出嫁, 便随着母妃一同遷到了朝鳳宮, 沒什麽不稱心的, 比原先偏居芙蓉宮的時候好太多了。

霍氏對齊瑤道:“也罷, 不急在一時。”

如今她剛入主中宮,不宜吹毛求疵,太過張揚。

母女倆轉到了霍氏的寝室,齊瑤扶着霍氏在軟塌上坐下,宮女剛收拾布置好寝室, 給兩人上了茶水便退了出去。

齊瑤飲了一口茶,輕撫着茶盞邊緣,猶豫許久,還是忍不住問:“母妃不覺得委屈嗎?父皇封母妃為後,僅下了一道聖旨,許母妃遷宮,不舉行大典就罷了,竟連個像樣的昭告儀式都沒有。”

霍氏挑眉:“若是委屈呢?”

齊瑤一時語塞,愣愣地看向霍氏。

霍氏道:“若是覺得委屈,母妃就該去找你父皇鬧麽?”

“不是……”齊瑤否認道,卻支吾着說不清楚。

“阿瑤,你還是沒瞧明白眼前的形勢。”霍氏嘆道:“你父皇原本就沒有必要封我為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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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恩公岳家謀反,安陽侯馬家亦牽連其中,麗妃馬氏因此也領了一條白绫,随岳氏西去,緊接着,良妃病逝,如今偌大的後宮,只有霍氏一個後妃,以及白朗那個男寵。

而宏光帝并無選秀納妃的打算,後宮內務也早就交給了霍氏打理,那麽這個皇後封不封又有何要緊呢?

宏光帝不過是念在霍家與霍氏追随他多年的情分上,成全了霍氏的身份罷了。

更何況如今北疆戰事已起,宮裏今年連中秋宮宴都不辦,又怎會興師動衆地封繼後?

霍氏将這些話攤開,一一講給齊瑤聽。自齊瑤懂事起,霍氏就有意培養她,後宮傾軋,朝堂風雲,霍氏都會分析解釋給她聽。

就算後宮不得幹政,女子不得為官,霍氏也不希望齊瑤長成一個無知淺薄的女子。

只不過,齊瑤雖要比尋常閨閣女子眼界開闊些,但還是過于年幼,心智不夠成熟。

聽了霍氏的話,齊瑤抿緊了唇,半晌,嘆道:“兒臣若是男兒身就好了。”

霍氏搖了搖頭:“你若是男兒身,我們興許活不到如今這個時候。”

倘若當年霍氏生的是皇子,受陛下器重的霍家定會遭岳家的忌憚,那麽根基不如岳家深厚的霍家可能壓根無法壯大,就被岳家先一步打壓。

而岳氏和齊琛也會将霍氏的兒子視為更具威脅的競争對手,外家勢弱的齊瑄反而沒那麽起眼了。

齊瑤臉色一白,她自然知道岳氏有多麽狹隘自私,連她這個公主都容不下,先前北狄使者前來求和,岳氏還在面見世家夫人的時候透露出想讓齊瑤去北狄和親的意思。

當時齊瑤又驚又怒又怕,即便母妃告訴她,父皇決不會讓大寧的公主與北狄和親,她仍是寝食難安。

直到大皇兄扣下北狄使者,她才真正松了一口氣——北狄理虧,斷沒有要求她去和親的道理。

霍氏摸了摸齊瑤的鬓發,寬慰道:“與其計較那點小委屈,不如快些去接你弟弟回來。”

良妃逝世後,齊珩就被養在了她名下。宏光帝也加強了對他的管教,時常傳齊珩到禦書房考校功課。

齊珩倒是乖巧,不僅替良妃戴孝抄經,讀書習武也沒有落下,不足七歲的孩子,仿佛一夜之間長大了。

那時候霍氏就告訴齊瑤要多關照弟弟,不僅僅因為他們是血脈相連的姐弟,更因為他可能是大寧未來的君主。

齊珩若是登基,霍氏便是太後,齊瑤日後做了長公主,也要依靠這個弟弟撐腰。

還有遠赴北疆的齊瑄,會是齊珩獨當一面之前,大寧皇室真正的實權人物。

齊瑤瞧了瞧窗外的日頭,已近正午,齊珩該下學了,便起身道:“那兒臣去了。”

霍氏沖她點點頭,看着齊瑤離開,思索片刻,又起身往齊珩日後要住的偏殿去,看看是否布置妥當了,好讓齊珩歇個午覺。

————

八月中旬,繼小月部落之後,北州軍又戰勝了兩個小部落,勢如破竹地深入北狄,逼近閻圖山脈南段。

是夜,軍隊就地駐紮,齊瑄、宋淮、宋骁及諸将領正在中軍大帳的議事。

楊晔指着輿圖,道:“再往北三十裏就是春溪馬場,是往年北狄進犯時最近的補給點。這個部落大約有一萬人,七成都是青壯年男子。”

在北狄,一萬人的部落并不算大,全是青壯年,便意味着他們全民皆兵,平日負責飼養戰馬,但當北狄進犯大寧時,他們不僅負責調度戰馬和糧草的補給,還是一支距離最近、速度最快的援軍。

齊瑄問:“他們有多少戰馬?”

楊晔答:“約兩千成年戰馬,以及一百左右的馬駒。”

戰馬孕育的後代未必都能成為戰馬,資質較差的會被淘汰,淪為拉力馬或食用馬。

齊瑄和宋骁對視一眼,思量着對策。

他們有三萬北州軍,另外還有跟在後頭掃尾、運送糧草以及随時準備支援的梁州軍和季州軍,攻打一萬人的部落不是難事,問題是這些戰馬要如何處置。

以往交戰過程中,北狄騎兵所配的馬匹數量并沒有如此多,且北衛軍對戰北狄騎兵,都是挑他們的坐騎下手,先斬殺戰馬,再剿滅士兵。

但這一次不同。此次他們的目的是拿下這個馬場,接手這些戰馬。

所以這些戰馬不能殺。

但若是不控制它們,北州軍進攻的時候,部落士兵便會率戰馬組成騎兵隊迎戰,若是打不過,他們也必定會率領這些戰馬撤退。

如此一來,北州軍就算拿下了這個馬場,也只有一具空殼。

如何擊殺或趕走部落駐軍,留下戰馬,才是關鍵。

宋淮突然道:“我們去找頭馬吧!”

衆人眼前一亮,即便是人力飼養的戰馬,在馬群中也會有頭領。

————

北州軍在距離春溪馬場不過三十裏的地方駐紮,每日派出一小隊騎兵去滋擾馬場,待北狄騎兵追出來,又跑回北州軍駐地。

馬場駐軍忌憚北州軍多出自己兩倍的兵力,不敢輕舉妄動,每次追到北州軍大營便不敢再進一步,又無法忍受北州軍一而再再而三的挑釁,更害怕哪天北州軍玩膩了這鼠尾逗貓的游戲,對他們發動進攻,便急忙向附近的部落求援。

數日後,西北面的狼牙部落派出一萬人馬馳援,卻沒想到在夜晚行軍途中遭到北州軍伏擊,差點全軍覆沒,殘兵倉皇逃回狼牙部落。

同一時刻,在齊瑄、宋淮等人的掩護下,經驗豐富的馬夫方承趁着夜色潛入春溪馬場的馬圈,成功接近了他們要找的頭馬。

倨傲的戰馬對陌生人的氣息很敏感,所以他們一開始不打算直接接近馬群,怕打草驚“馬”。

還是北州軍幾個經驗豐富的馬夫趴在馬場旁邊的草地邊緣守了兩日,才終于發現被馬夫控制着、帶領馬群放風的赤色頭馬。

齊瑄與宋淮帶着三個人,掩護方承潛入春溪馬場駐地,而齊瑄、宋淮和另外三人沒有去馬圈驚擾馬群,而是前往糧草倉庫附近,并故意暴露了行蹤。

“什麽人?”看管糧草的士兵用狄語大喝一聲,立刻招來了周圍的士兵,圍堵齊瑄和宋淮等人。

但齊瑄和宋淮等人都是身手了得之輩,立刻分散開,在夜色的掩護下逃往不同方向。圍上來的幾個士兵一愣,一面分開追擊,一面高聲呼喊,駐地各處紛紛亮起火把,霎時間混亂起來。

齊瑄和宋淮這次逃向馬圈所在的方向,他們之前探清楚了,馬圈一般有五個馬夫同時看管馬群。

見兩個可疑人沖過來,結合營地裏的喧鬧聲,離齊瑄兩個人最近的馬夫立刻意識到他們的身份,用狄語對同伴喊了幾聲,幾個馬夫快速朝他們圍了過去。

齊瑄與宋淮背靠着背,扭頭問他:“他們說什麽?”

宋淮:“他們說,攔住我們,別讓我們搶馬逃跑。”

他們本來就有意暴露行蹤,只換了北狄士兵的衣服,連蒙面都省了,借着馬圈周圍昏暗的火光,齊瑄從宋淮的臉上看到了戲谑與笑意:他們不是要搶馬逃跑,他們是要搶走所有的馬。

齊瑄勾唇與宋淮對視一眼,下一刻,兩人從腰間抽出匕首,分別對上幾個馬夫。

即便三對一,馬夫的身手也不敵齊瑄和宋淮,立刻被撂倒在地。

馬夫更沒想到的是,馬圈裏的馬群竟然突然活動起來。原來是方承已經騎上頭馬,帶着馬群逃出了馬場,奔向草原。

倒在地上的馬夫見狀大驚,急忙掏出一根短哨,吹出一聲短促的哨聲,卻立刻被齊瑄的匕首抹了脖子。

舉着火把搜尋可疑人的士兵發現馬群的騷亂,紛紛朝這邊湧來,誰知身後也傳來陣陣馬蹄聲,回頭一看,竟是北衛軍朝他們殺來。

……

春溪馬場的駐軍并沒有等到其他部落的支援,丢了戰馬的他們面對人數兩倍于他們的北衛軍,很快潰不成軍,四散潛逃。

第二天早晨,除了被厮殺聲驚吓而跑丢的部分小馬駒,方承騎着頭馬,帶領兩千餘匹戰馬回到了馬場。

衆将士為勝利而歡呼雀躍,中軍大帳內,齊瑄等人卻面色凝重。

就在方才,齊瑄問出了開戰這小半個月以來一直令他耿耿于懷的問題:“諸位可曾想過,為何我們每回都如此容易獲勝?”

宋骁宋淮等人皺眉,确實太容易了,不到半個月,他們已經打下了四個部落,且每場戰役的傷亡人數都遠遠低于從前——雖說這是好事,但也過于詭異了。

齊瑄視線掃過衆人,沒有繼續賣關子,說出了自己思量許久的原因:“因為分裂。”

衆人齊齊看向他,齊瑄道:“北狄原有二十五個部落,在他們統一之前,與中原雖有摩擦,但從來不敢正面挑釁。而後呼查爾部落統一了二十五個部落,建國北狄,才對中原發兵,前朝恰因此覆滅。”

宋骁與宋淮點頭,原本不太信服齊瑄的幾個副将也等着他的下文。

“如今北狄政權分裂,各部落失去主心骨,各有計較……”齊瑄看向衆人,道:“所以他們打不贏就跑,壓根沒有誓死抵抗的打算。”

齊瑄:“而六年前狄封登基的手段更無異于告訴各個部落首領,北狄的王位,誰都可以坐。狄封強硬時,他們姑且願意追随狄封,如今,就未必了。”

作者有話要說:  瑄瑄:淮淮和我都是聰明的小機靈鬼!

淮淮:不不不,你們搞陰謀陽謀的,心最髒。

瑄瑄:……可我心裏都是你啊![委屈]

淮淮:…………是在下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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