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Chapter34
下午, 學生們收拾行李離開學校,暑假正式開始。
吃完晚飯,顧薏爺爺拿了他的水壺到花園裏澆水。什麽月季百日草, 茉莉矢車菊, 太陽曬過一天蔫兒吧唧的,淋了水也不見鮮活, 老人家覺得沒意思,水壺一丢, 背着手就在自家院子裏随便溜達。
繞到紫藤蘿底下, 他聽見孫女氣鼓鼓的聲音, 隔着樹影婆娑,小姑娘纖細的背影狠狠跺了一下腳。
“媽,我就遲幾天再來, 沒幹什麽。”
“還沒幹什麽。”梁小景在電話那頭數落她,“你以為我不知道?什麽好的不學,就學會早戀……”
“你怎麽不問問我成績?我進步了很多。”
“年級前十?前二十?”
顧薏真想挂電話,可還是拼命忍住:
“我只在申城待三天, 待完就去倫敦。”
梁小景冷笑:“去申城見你那些狐朋狗友?”
“媽,我早不和他們聯系了。我就想……就想多陪老爸幾天。”
“你爸最好顧得上你。”
電話一挂,顧薏氣得直接把手機扔到草叢裏。過了幾秒, 她又罵罵咧咧地跑去撿回來。
她也是個女孩子,女孩子都習慣親近媽媽,可她媽媽總是這樣陰陽怪氣的,看她這不順眼那不順眼, 十句裏九句都不是好話,叫她實在沒法親近。
顧薏癟着嘴,郁悶地往房子裏走,迎面碰上爺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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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媽媽打電話呢?”
“嗯,她又說我。”
“哼。”老人對梁小景也沒有好印象,“孩子扔着不管也就罷了,動不動還要數落,誰給她膽子數落我孫女。”
顧薏挽住爺爺胳膊:“就是!”
“你想去申城就去申城,免得一年到頭都見不到你爸。你媽要是不同意,你讓她來找我。”
“嗯,爺爺最好了!”
老人伸出布滿皺紋的右手摸了摸孫女的腦袋。
他只有顧岷一個兒子,顧岷也只有顧薏一個女兒,疼還來不及呢,哪能讓寶貝孩子受氣?
*****
暑假第一天,別了爺爺奶奶,顧薏搭高鐵回到申城。
偌大的別墅冷冷清清,迎接她的只有管家和保姆。
晚上,顧岷難得提前回家陪女兒。
“明天想吃什麽?”
“随便。”
“那我們就……”
話沒說幾個字,秘書電話打來了,顧岷起身去陽臺講了半個小時才回來。
顧薏擡眸瞅他,嗔怪道:“大忙人忙完了嗎?”
顧岷無奈地笑笑,給女兒抓了一把她最喜歡的夏威夷果:
“明天中午來公司找我,我帶你去金融大廈樓頂上吃自助,晚上去楊江乘船,點你最愛吃的三文魚料理,再買個蛋糕,你看怎麽樣?”
顧薏眨眨眼:“我明天中午去找你,晚上就算了。”
顧岷皺眉:“你晚上去哪?”
“老爹,別用這種眼神看我,我已經洗心革面不當小太妹啦。我下午要去找高中同學一塊玩,學神級別的,不能帶我裝逼,但能帶我飛,飛向985211。”
顧老爹被她說得一頭霧水:
“你高中同學怎麽會在申城?”
“我怎麽在申城的,他就怎麽在申城的呗。”顧薏重點強調,“他,是我的好朋友,是女的。”
同城幾公裏之隔的池帥哥狠狠打了個噴嚏。
見鬼了。
“行吧,那你晚上早點回家,我會提前回來等你。”
“知道了,老爹最好了~”
顧薏湊過去,把腦袋擱他肩上蹭了蹭,沒幾秒,又興沖沖跑了。
顧岷望着女兒的背影,心口微暖。
當年離婚的時候,雖然女兒判給了他,但他工作實在太忙,即使想陪着她長大,卻力不從心。
前天聽說女兒為他退了飛機票要來申城,顧岷高興壞了。
現在看來,女兒心裏還是有小九九的,不全是為他。
顧岷冷硬的五官浮上一層柔軟。
只要小薏開心就好。
顧薏趴在她房間的公主床上,舉着手機滾來滾去。
這裏的床比她容州家裏的更大,從床頭滾到床尾,能把腦袋滾暈。
她點開池嶼的朋友圈,翻看為數不多的幾張照片。
除了黑漆漆的NBA球星,就是卷頭發大花臂的意甲球員,顧薏半個都不認識。
她聽說過什麽喬丹,什麽卡卡,但喬丹和卡卡都是幹啥的,她說不上來。
好沮喪,和池嶼完全沒有共同語言。
她撐起腦袋,發出一條消息:
【你在哪呀?】
池嶼坐在客廳看電視,父親還沒回家,母親在他身旁翻看科學雜志,時不時與他說話。
擺在玻璃茶幾上的手機突然震了兩下,恰好電視機裏錄播的CBA比賽進行到白熱化,池嶼忽略了新消息,認真看比賽。
“池嶼。”母親提醒他,“有微信消息。”
池嶼點頭,眼睛不離電視:“等會再看。”
他伸手取來手機,抓在手裏把玩。
池母笑了笑:“真是,眼裏只有籃球比賽,沒別的東西更吸引你了。”
池嶼點點頭,左耳進右耳出。
手裏的手機不小心脫手掉落在地。
電視屏幕上,易建聯得了球,晃過一位黑人中鋒,已逼近三分線。
池嶼捏捏拳頭,飛快彎腰撿起手機。
眼睛不經意掃過屏幕上一行字。
“呀!阿聯投進了!”池母喊了一聲,扭頭看見兒子正從沙發上站起來,“你去哪兒,不看了?”
池嶼邊走邊低頭打字,嘴裏回答:“反正是錄播,等會再看。”
池母:……
以前似乎聽他說過,就算是錄播,也要一口氣看完。
怎麽忽然轉性了?
顧薏等了半天,總算等到他回複。
池嶼:【在家。】
【你家在哪啊?】
池嶼回到自己房間,關上門。
他打了一行字,忖度片刻,又删掉,直接發了個定位過去。
“啊啊啊!”
顧薏捧着手機尖叫。
池嶼住在哪個小區哪棟樓,畫面上清清楚楚。
池嶼:【你那邊是白天吧?】
顧薏懵了懵。
噢,他以為我在倫敦呢!
顧薏:【對呀,還是中午呢。】
池嶼:【這裏晚上八點了】
顧薏:【都八點啦?那麽晚呀】
池嶼:【嗯】
顧薏卷起被子傻笑。
太有趣了,調戲魚美人太有趣了。
顧薏:【暑假這麽熱,你是不是一整天都待在家裏?】
池嶼:【沒有,下午會出門打球。】
【那你一般幾點出門?】
池嶼:【四五點吧】
池嶼:【問這個幹嘛?】
顧薏:【不問清楚時間地點,怎麽打劫?】
池嶼輕笑一聲,拉開椅子坐在書桌前。
窗外朗月高懸,銀雲飄忽不定,星子閃落天幕。
他鬼使神差回了句:
【你倒是來】
顧薏抱着手機“呵呵”笑個不停,顧老爹剛好從她房門口經過,聽得渾身起雞皮疙瘩。
她在心裏默默念了句:
魚美人,等着我,貓主子明天給你個驚喜。
*****
翌日,顧薏和父親在全城最豪華的自助餐廳飽餐一頓。下午,她随父親進入公司,父親在辦公桌前處理公事,她便蓋着毛毯躺在沙發上呼呼大睡。
單調肅然的總裁辦公室頓時變得溫馨親切,連帶着坐在辦公桌後面的冷面老總,也充滿了少見的慈愛之光。
顧薏連着睡了兩個小時,睜眼時都過三點了。
她一下子從沙發上翻下來,急哄哄地準備離開。
顧岷叫司機送她,卻被顧薏拒絕了。
女兒走後,顧岷離開座位,來到玻璃幕牆邊。不多時,便看到樓底下蹦出一個歡快的小身影。
他記得顧薏最怕曬,冬天也嫌曬,陰天也嫌曬,可今日這樣的三伏天,太陽高高挂,她反而不坐轎車,偏要曬着大太陽跑去地鐵站搭地鐵。
真是奇了怪了。
顧薏買好票進入地鐵月臺,地鐵很快到站,洶湧的人流令她極不适應。進入車廂後,她只能勉力抓緊扶杆維持重心。
她腦袋裏忽然冒出一個充滿少女心的橋段。
一個人孤零零擠地鐵自然不好,但若是兩個人一起擠,另一個人還是池嶼的話,那她願意每天坐一百次地鐵。
大約四十分鐘之後,顧薏才走出地鐵站。
室外驕陽似火,她撐起遮陽傘,低垂的弧形傘面将她上半身遮得嚴嚴實實。
池嶼家所在的小區離地鐵站很近,顧薏沒花幾分鐘便走到了。
四點剛過一刻,應該來得及吧。
顧薏仰起頭,望着小區門口碩大的鍍金名牌——棋園。
她不自覺地笑起來。
棋園是她老爹公司旗下的住宅産業,顧薏略知一二。
能住得起這樣高檔的住宅,池嶼家家境至少也是千萬級別,還愁門不當戶不對嗎?
可是,越是高檔的住宅小區,就越難混進去。
顧薏在棋園門口呆站了十分鐘。門衛的安保工作無懈可擊,連快遞員進去都要查半天,更別說她一個莫名其妙的小姑娘了。
日光漸斜,氣溫依舊很高。
顧薏擦了把汗,躲到隔壁商鋪的屋檐底下。
她顧家出資蓋的小區,花錢聘請的物業,卻把她這個大小姐攔外面了,真是坑爹!
外頭悶熱,顧薏卻不願意進店裏休息。她只怕一不留神讓池嶼溜走了,那才叫得不償失。
幸而池帥哥沒有讓她等太久。
他上身穿一件淺灰色T恤,下身是黑色籃球褲,左手抱一顆籃球,走到小區大門時掏出磁卡刷了一下,自動門應聲打開。
日光下,英俊挺拔的少年白得晃眼,想不引人注目都難。
池嶼和朋友約好下午四點半在隔壁小區的籃球場碰面。
昨天母親帶他去醫院做了全面檢查,他的身體已經完全恢複,過敏症狀也消退得差不多了。
盡管如此,他還是免不了遭受父母的一頓訓斥。
池父池母搞不懂兒子究竟怎麽想的,明知自己對螃蟹過敏得厲害,偏要在考試之前吃螃蟹,問他怎麽回事,他卻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只說自己不小心。
夫妻倆差點沒被他氣死。
四點将半,陽光仍然耀眼。
池嶼捏了捏自己的小臂。盡管症狀消退了,但太陽直射的時候皮膚仍有些癢。
他向前走了兩步,正準備過馬路。
眼前驀地鑽出一把黑咕隆咚的傘,撐傘的人比他矮了大半頭,傘面正對着他臉。
池嶼一陣無語,往旁邊移了一步。
黑傘跟着他,也往旁邊移,死活堵在他面前。
池嶼停下腳步,皺眉打量眼前這人。除了漆黑的傘面和一雙陌生的女式小皮鞋,他什麽也看不到。
池嶼冷着聲:“幹什麽?”
陽傘莫名奇妙地抖了起來,傘下的人似乎在笑。
池嶼沒什麽耐心,他後退一步,徑自繞開這把腦殘的遮陽傘。
小姑娘咯噔咯噔又跟上去,距離沒控制好,停步時黑膠傘面冷不丁撞到池嶼臉上。
池嶼整個人都不好了。
“你到底要幹嗎?”
小姑娘低頭忍笑,依舊只用遮陽傘對着他。
她深吸一口氣,粗着嗓子:
“打劫!”
池嶼:……
他怔了怔,難以置信。
“顧薏?”
她的聲音很有辨識度,不管用哪種語調說話,那股子嬌細任性的味道卻變不了。
“哎呀呀。”遮陽傘又抖了兩下,“被你發現啦。”
池嶼伸手抓住傘邊,一下子掀起來。
還真是她,白嫩嫩的小臉,黑亮亮的短發,妖精似的桃花眼天真妩媚,正沖他一眨又一眨。
“你怎麽在這?”
顧薏歪歪腦袋:“我來找你呀。”
“找我?”
“昨晚不是說好了麽,你讓我來這裏打劫的。”
池嶼挑起嘴角,問她:“你沒去英國?”
“都說了來打劫了!”顧薏把傘舉過他頭頂,将他一起籠進陰影裏,“快想想拿什麽伺候你貓主子吧。”
池嶼擡擡眉毛:“好。”
他把籃球存放在門衛處,又給朋友發信息說自己有事,然後帶着顧薏去了附近一家大型冷飲店。
顧薏乖乖跟在他身後,看不見的貓尾巴一搖一搖。
點完冷飲,池嶼從口袋裏掏出毛爺爺付了錢,拿到小票,他又領着顧薏找位子坐。
小瘋貓從頭到尾都“嘿嘿”笑個不停。
“發什麽瘋?”
顧薏捧起臉:“以前和別人出去玩都是我付錢,現在忽然發現,男人付錢好帥!”
池嶼微窘,佯裝冷淡地掃她一眼:
“本來就該男人付錢。”
他一本正經的樣子像個七零後老古董,帶着股大男子主義,明明過時得不行,卻讓她心裏好生喜歡。
顧薏不帶掩飾地上下打量他,目光不經意落在池嶼裸.露在外的手臂皮膚上,隐約能看到少數殘存的過敏症狀。
她的心髒倏地縮成一團。
她不擅長道歉,也不習慣縱容悲傷,所以來找他之前,她調整心态調整了很久很久。即使心裏悔恨不已,她卻只想開開心心地見他,沖他笑,對他比以前更好。
但是……
她真的忍不住啊。
真的好心疼。
池嶼面朝窗外瞧了會風景,見顧薏安安靜靜的,于是回頭看她。
沒想到這一回眸,正好看見她掉了滴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