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江上月夜溯流光·二

夜色已深,端王府中仍是燈火通明。

自端王深夜被召進宮中,自目今,端王妃雲婉已在榻上坐了半個多時辰。

“王妃,喝點水吧。”陳嬷嬷自打雲婉還是個姑娘時就侍奉在她身邊,後來又跟着她來了端王府,最是了解她的脾性。

王爺深夜被召入宮,十有八九都和已經幾個月沒回來的世子有關。王妃只世子這一個兒子,每每有世子的消息,都是這樣不吃不喝地等着。

“嬷嬷,你說是不是舟兒出了什麽事?往常王爺入宮,便是說舟兒的事,也不會這麽久都不回來。”雲婉的眼中似乎已有了淚水。

這幾日她連着心慌,每日都擔心葉行舟的安危。從前每隔幾日端王便會告訴她一些葉行舟的消息,可自上次同她說了,到今日,已經過了近七天了。

“世子自幼聰穎,武藝又高,又有王妃每日祈福,定會逢兇化吉的。”陳嬷嬷安慰道。

“可我心裏,卻總是安定不下來。舟兒自幼就和聖上一起學習,他為聖上做這些,我自然不會反對,可我只有舟兒一個孩子,他若有危險,我當如何自處。”雲婉說到此處,再抑制不住地哭了起來。

陳嬷嬷剛想再安慰她幾句,便聽得外面傳來小丫鬟的聲音:“快進去通傳,王爺回來了!”

“王爺回來了。”雲婉聞聲連忙起身,焦急地往外跑去。

陳嬷嬷勸她不住,只得連忙拿了件鬥篷,跟着她跑了出去。

端王葉齊歸臉色不是很好,正風風火火地往書房走去,還不等他拐過王妃的院子,就見自己的妻子只着了一件單衣,從院裏跑了出來。

“是不是舟兒有消息了?”她話音裏帶着一點顫抖,讓葉齊歸的心跟着狠狠地揪了一下。

“大晚上的,怎麽也不披一件衣服,着涼了怎麽好。”葉齊歸将自己身上的外衣脫下來裹在她身上。

“是不是舟兒有消息了?”雲婉卻沒有理他,只是問着同樣的話。

葉齊歸垂下眼簾,沒有回答她,只是執起她的手道:“和我來書房吧。”

Advertisement

雲婉十六歲那年,嫁給了當時還駐守西南邊關的葉齊歸,彼時他還不是聖上親封的端王,那時他骁勇善戰,為大俞解決了西南邊陲長年的戰亂,立下了赫赫戰功。

西南平定之後,先皇封葉齊歸為端王,雲婉跟着他一路從西南來到了北方的盛京。

葉行舟就是在盛京出生的。那時雲婉差不多可以算是全盛京最幸福的人。夫君深情,未曾納妾;兒子孝順,是盛京這一輩年輕才俊中的佼佼者。

她以為這樣的日子就會這麽一直進行下去,她安安穩穩度過餘生,只等葉行舟娶妻生子,享天倫之樂。

誰知先皇突然病重,年輕的昭寧帝在風雨中即位,而葉行舟作為新帝最得力的幫手,也一下子忙碌了起來。

雲婉只大概知道自己的夫君和兒子都在忙些什麽,她大抵知道盛京有些不好的人在做不好的事,不過她從來不過問。只她不曾想到,有一天,她的舟兒要遠赴西南,甚至面臨生命危險。

“齊歸。”沒人的時候,她向來和從前一樣,叫自己夫君的名字。只是這一回,她既想聽到他的回應,又怕他的答案讓她接受不能。

“婉兒,你看。”葉齊歸拉着她走到書房裏懸挂的大俞山河圖面前,握着她的手指在了其中一個點上,“這裏就是壇城,是先帝攻了多年都未曾有過什麽進展的壇城。”

他突然笑了一下,将雲婉攬進了懷裏:“可是我們的舟兒進去了,不僅進去了,還炸掉了孟溱的老窩,這個臭小子,竟然把定福塔給炸了,真是一點都不怕事大啊。”

雲婉已是淚流滿面,她單薄的身子在微微地顫抖,眼神突然開始變得空洞,好像是透過這幅地圖,看見了廢墟灰塵中自己的兒子。

“我們的舟兒,實在是太優秀了。”葉齊歸說到這裏,突然說不下去了。

沒有什麽痛比白發人送黑發人更為錐心刺骨。昭寧帝孟煜只說葉行舟沒有了消息,可葉齊歸又何嘗不知,這言外之意就是兇多吉少。

一向知曉掩藏內心情愫的帝王,在他面前都已堅持不住,而他作為一個父親,又怎能再強顏歡笑?

“婉兒……”

雲婉早已在他懷中泣不成聲,她顫抖着身子,幾欲暈了過去。

“齊歸,求求聖上,讓舟兒回來,無論生死,讓我再見他一面。”雲婉只說完了這一句,便暈倒在自己夫君的懷裏。

陸柒醒來時,當空的明月正照在她身上,耳邊是悠揚的琴聲,陌生的曲調在空曠的江上回響。

她仿佛睡在一艘小船上,可以聽到近在咫尺的流水的聲音,與琴音相合,有種說不出的空明輕透。

她動了動手指,想撐着身子坐起來,一股好似被碾壓過的疼痛讓她倒抽了一口冷氣,跌了回去。

“公子,陸姑娘醒了。”身後傳來一個蒼老但熟悉的聲音。

琴音突然急切了起來,帶着殺伐之氣,混入寬闊的江水之中,仿佛要沖開一條水路一般。

月光下,船頭的白衣男子背對她而坐,似乎像是與世隔絕了一般,透出一點孤傲來。

“喂,你帶我去哪?”陸柒用盡力氣起身,夜風從她已經有些破爛的紅衣中穿進來,擦過皮膚的涼意讓她打了個哆嗦。

琴音又變緩了,在兩岸隐沒入黑暗的群山之中潛行穿梭。

“船船呢?他人呢?”陸柒扶着船身,往前騰挪了兩步,離那個兀自彈琴的白衣男人更近了一點。

在她問出這一句的時候,琴音戛然而止。男人骨節分明的手懸停在琴弦上,然後輕輕拂過。

“死了。”

聽不出什麽感情,就像在說一件尋常得不能再尋常的事情。

“我不信。”陸柒的聲音有些沙啞,嗓子裏腥甜的味道勾得她有些惡心。

“這世間你不信之事許多……”

“我說了我不信!”陸柒打斷了他的話。他們是一起進的內城,一起到的定福塔,沒道理他們都出來了,葉行舟卻留在那裏,何況,還有花辭呢。

靜默,長久的靜默。只有水聲在訴說着時間的流逝,只有江上的夜風,一絲一縷讓人不得不保持着清醒。

不知道過了多久,陸柒才聽見她師兄的聲音自船頭傳了過來:“老周,回去。”

好像是得到了什麽期盼已久的答案,陸柒終于像松了一口氣一般仰靠在小船上。她耳邊又響起了那首不知名的曲子,擡頭就能看見當空的明月。

他應該還在吧,他不會死的,一定不會的。

陸柒昏昏沉沉睡過去的時候,似乎看到那個身着白衣的少年正抱着腦袋躲到她身後,大喊着“女俠救我”,那樣子,有種說不出的滑稽。

可是,她喜歡。

五月十三,不歸閣向陽的屋子在白天一向明媚得耀眼。兩個侍女推開門,恭敬地站在兩側,一位身着紫衣的女子緩步走了進來。

她梳着高髻,金步搖随着她的動作緩緩搖動,身上的金銀飾物發出輕微的叮咚聲響。

一身深紫色的長裙華麗繁複,裙擺上金銀雙線繡着不知多少只蝴蝶,随着她的動作,好似在花間飛舞。

她此刻正在屋內的雕花木床前站定,居高臨下地看着床上躺着的人。眼神有些不經意流露的妩媚,薄唇微抿,心情似乎并不是很好。

“這就是那個膽大包天的端王世子?”她的話音有些慵懶,還好像多少帶了一點魅惑。

“回禀閣主,是他。”應聲的是跟着她進來的應雪,此時換了一身鴉青色的勁裝,同身着紅衣的聖女侍女判若兩人。

“倒是生得好樣貌,同他娘親有幾分相似。”被稱作“閣主”的女人笑了笑。

“還沒給京城去信,只等閣主吩咐。”應雪接着回禀。他們派去壇城內城的人全軍覆沒,只有她帶着花辭和葉行舟借着夜色的掩護,從岐山深處逃了出來。

其實她的傷也不輕,只是傷不及性命,休養了兩日,算是好了一些。

“送啊,怎麽不送。我救了她雲婉的兒子,還等着她來謝我呢。花辭的傷也禀報上去,我不歸閣的人,不能受一丁點的委屈。小皇帝若是知趣,就該明白我的意思。”身着紫衣的女人好像忽然又愉快起來,她語調輕快,卻有種不容侵犯的威嚴。

“是,屬下這就派人。”

“花辭怎麽樣了?”她又轉過身來,忽然問道。

“回禀閣主,花辭姐姐已經醒了,文先生不許她活動,還正養着。屬下瞧着,似乎還需要休息。”應雪又恭敬道。

那女人輕哼了一聲:“我就說男人都不是什麽好東西,她偏不信,現在好了,險些把命搭在裏頭。”

“用不用屬下去,将那洛川找回來?”應雪小心問道。

紫衣的女人搖搖頭:“費那些功夫做什麽?他遲早自己回來,等着就行。他若是來了,讓他來見我,他那個師妹……”女人說到這裏頓了一下,然後像想起了什麽有意思的事情一樣,突然笑了一下,“直接領着她師妹來找我們這位端王世子。”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