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夜談

宋安如見狀讪然而笑,心道:“同這小姑娘聊點什麽好呢?”

隋明月留下宋安如到是真心實意想同她聊一聊:“宋姐姐這幾年随着商隊走南闖北,不知南邊都去過哪些地方?”

這沒什麽好隐瞞的,宋安如道:“去過白州。這趟本想再往南走走,誰想密州老家打了起來,大家都歸心似箭,索性早早清了貨。”

“離家這麽遠做買賣一定很不容易,白州的商賈富戶不少,想來比我們這邊要好打交道一些。”明月到是一點都不忌諱講邺州窮山惡水到處是土匪。

宋安如不由感慨了一句:“只要不在自家地盤上,哪裏都不易啊。”

明月點頭:“那到是。”

宋安如聽她附和,登時勾起了談興,不由自主就忽略了對方小自己差不多十歲的違和,道:“白州的買賣人和京裏往來的多,淨喜歡些華而不實的東西。那邊的人真正和我們密州不同,他們有錢了便叫家中子弟讀書,想辦法送去做官。”

明月插嘴問了句:“那密州呢?”

“自然是盼着子孫經營有道,能守住祖業,越有錢越好。”宋安如哈哈而笑。

鈴铛送茶水點心進來,沒想到兩人都滿面笑容,竟是相談甚歡的模樣,不由詫異地望了眼自家小姐。

明月微微颔首,示意鈴铛把托盤放到桌子上,左手挽袖,露出纖纖素手,拿起茶壺來,為宋安如和自己各斟了杯茶。

兩杯茶水不多不少,都是七分滿。

她對鈴铛道:“好了,你去歇着吧,這些日子累得夠嗆,試試按七當家說的,草藥泡腳,再來壺黃酒。”

鈴铛沒大沒小慣了,俏皮地皺了皺鼻子:“那我呆會兒再來。”

等鈴铛出去了,宋安如陪着明月天南海北又聊了一陣,越發猜不透對方的用意。

“……出發前一般都會去請有名的镖師護送,這次我們商隊裏就有福盛镖局的幾位镖師,都是老朋友了,據說福盛的老镖頭在江湖上有些名望,和大當家的他們都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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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對福盛镖局的底細到是知道的更多些,不置可否笑笑,道:“對了,你先前說商隊中有一位姓蔡的大夫,不知那蔡大夫怎麽稱呼?”

宋安如沒料到她問這個,心中一動:莫非江氏真病了?道:“蔡老名叫蔡九公。”

明月眼睛登時一亮,喜道:“早聽說北地有這麽一位蔡老神醫,原來還真是。”

宋安如大感意外:“我竟不知蔡老名氣這般大。”連邺州一個土匪頭子的閨女都知道他的名字。

明月解釋道:“我是在一篇游記裏知道的他,韓沙沉寫的《雨中醉登鹦鹉山》。”

宋安如目光不由地往明月身後那高大的書櫃望去,鹦鹉山她知道,就位于密州和靖定的交界處。

“韓沙沉寫那篇游記是在七八年前,他在序言裏面說,鹦鹉山一帶曾經連着十三個月未見雨雪,大地幹裂,草樹枯死,千裏不見片綠,到第十個月很多人開始患上一種怪病,幸好蔡老神醫行醫到那裏,阻止了這場瘟疫。”

她這麽一說,宋安如還真有了些印象,道:“我好像也聽人說過這事,蔡老醫術極厲害,就是說話太直,容易得罪人,我家做着藥材方面的生意,剛好祖父幫過他一點小忙,便請了他坐鎮,他年紀大了,難得跟着商隊出來。這麽說來,還真是緣份。”

明月笑笑:“宋姐姐都這麽說了,那我明日請他過來,幫我娘把一把脈。”

兩人足足聊了大半個時辰,明月才起身送客。

她吩咐隋府的下人點上燈籠,将宋安如好好送回去,站在門口目送喝了一肚子茶水的客人走遠,方才在隋明城的連聲催促下轉身,牽着弟弟的手去陪江氏吃晚飯。

隋鳳不知幾時回來,全家人都已習慣。

吃完了晚飯,江氏心疼女兒白天趕路勞累,顧不得再說娘家的事,叫她早早回去休息。

明月回到卧房,換上素白中衣,解開發帶松了頭發,一時沒有睡意,坐在窗前的躺椅上望着黑黢黢的窗外發呆。

鈴铛輕手輕腳推門進來,看看自家小姐這樣子,笑道:“小姐還不困?想什麽呢?”

明月回過神,覺着身上有些冷,蜷起雙腿,手臂抱着膝,整個人縮在躺椅上,眨巴眨巴眼睛,道:“想宋安如。”

“她有什麽好想,叫我說小姐就不應該給那種人好臉色。”

鈴铛拿起妝臺上的木梳,過來幫明月梳頭,一邊梳一邊将傍晚她與宋安如獨處時的情形學給明月聽。

“……問東問西的,一看就不安分,我就吓唬她說我們小姐射箭最是厲害,瞄都不用瞄,一擡手,嗖,百發百中。嘻嘻,我看她那會兒吓得臉都白了。”鈴铛嘻嘻哈哈得意非常。

木梳一下下從明月的發頂通到腰際的發梢,烏黑的頭發像是水波般柔順。

明月像是一只被安撫住了的貓咪,舒服地眯上了眼睛。

打從記事起,明月就特別喜歡旁人擺弄她的頭發,喜歡到她自己都會被這種從深處冒起的隐秘渴望吓一大跳,她在外頭克制得很好,但鈴铛無疑清楚她這個喜好。

雖然所有的感覺都集中在了頭發上,明月有些犯懶不想說話,可還是打着精神道:“理不理她人家都是要在金湯寨過年的,到不如和她談談,搞清楚她到底想幹什麽。”

“那小姐你都和她聊啥了?我看你們聊得還挺高興。”

明月“嗯”了一聲,閉着眼睛道:“就是随便聊了聊邺白兩州還有京城的風土人情。她到底在外頭跑了好些地方,知道不少事。”

鈴铛拿着梳子的手頓了頓,觑着明月的神色,好奇問了句:“那……她可說了什麽有用的?”

明月枕着椅背,緩緩搖了搖頭。

鈴铛撇了撇嘴,不再說話,将明月一頭烏發分成很多绺,手指翻飛,結成了十來個細長的辮子,拿來銅鏡叫明月對着照了照,而後又全都拆散了,再度将頭發梳順。

明月有些意猶未盡,忍了一忍,掩手打了個哈欠,道:“好了,不弄了,時候不早,歇了吧。”

鈴铛過了這個年就十七了,服侍明月已經有四年多,明月不慣睡覺時邊上有人,鈴铛就一直歇在隔壁耳房。

說是不早,這會兒離二更天還有很久,鈴铛知道小姐是體恤自己腳上起泡趕路辛苦,笑道:“小姐困了就先去榻上躺着,我給你在手上抹些香脂,這些天老是握着馬缰繩,手指頭都磨粗了。”

明月難抵誘惑,登時眉開眼笑,幾步跳到床上,人鑽進被子裏,胳膊擱在被子外邊,露出一截玉樣的手臂,語帶嬌嗔:“我就知道,鈴铛最好了。”

鈴铛難得見她露出孩子氣的一面,不由好笑,搬了個凳子坐到床榻邊,打開香脂盒子,挑出一小塊香脂塗在她手上,而後逐根手指細細得揉捏按摩。

明月不由地閉上眼睛,一時連呼吸都細了。

鈴铛瞧見自家小姐又長又密的睫毛蜷曲着,唇角翹得厲害,忍不住覺着古怪:“捏捏手而已,有那麽舒服麽?”

不過能伺候得小姐高興是好事,鈴铛心裏滿滿都是成就感,道:“小姐,你以後可得少摸弓箭那些玩意兒,你看,這裏的繭子都磨手了。”

這時候的明月是最柔順最好說話的,只是擡了下眼皮,瞥一眼自己白生生的手指,低聲嘟囔:“是挺礙眼的,不過這裏可是金湯寨,哪個手上沒有繭子?”

鈴铛搖頭笑道:“小姐啊,咱們這不眼看着就要過上好日子了嘛,就是京裏高門大戶的那些千金小姐,回頭也不一定比得上你。”

明月“噗哧”笑出聲來,一時掙脫了手指傳來的誘惑,翻轉身,伸手在鈴铛面頰上輕捏了一把。

鈴铛嘟嘴不依:“小姐,你笑啥,大家都這麽說。”

明月好不容易止了笑:“沒什麽,挺好的。不過還是等真有了那天再說吧。”由着鈴铛把她的手捉回去,停了片刻方又道,“箭還是要練的,不然的話整天看書眼睛非壞掉不可。就像賀老那樣,離得稍遠一點就分不清楚是哪個。”

鈴铛深以為然:“對,千萬不能像他那樣。”說完擡高下巴眯着眼睛,模仿賀翰德平時看人的模樣,忍不住笑道,“幾位當家的都嫌他整天板着臉不理人。”

兩個小姑娘嘻嘻哈哈笑作一團,半晌方安靜下來,鈴铛欲言又止:“不過我總覺着大當家的和太太……好像都不怎麽喜歡小姐碰弓箭。”

要不大當家精通十八般武藝,能開三石弓,箭不虛發,怎麽不親自教小姐呢?

明月只是笑了笑,沒有作聲。

爹娘為什麽不喜歡,她自是清楚,別的事情她可以讨他們高興,唯獨這件,她不會勉強自己。

一晃七年了,她不要噩夢再重演。

鈴铛見明月閉着眼睛半晌不說話,還當她要睡了,輕輕放下明月的手,幫她蓋嚴被子熄了燈,蹑手蹑腳退出去,關好房門。

周圍一下子安靜下來,明月嗅着枕間的一縷淡香很快睡着。

不知是不是因為日有所思,很快她就做起夢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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