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孟玺趕緊搖搖手,看着被嗆得滿臉通紅的警察小哥,“老板是我舅媽,我是幫忙守攤,沒工資,不是打工。”

警察小哥顯然被男生那句叔叔噎得不輕,緩了半天,“你別擔心,我身為警察還是有鑒別能力的,我開始還以為你倆是。”後面幾個字他咽了回去,又尴尬的一笑,擺擺手走了。

太陽落山,孟玺收了最後一桌的牌錢,放下卷簾門,天空像橘子皮的內裏,大街小巷染了層金黃的光暈,拱起一波又一波的麥浪,暑氣未消散殆盡,繼續纏人。

一排排老式舊樓,亂搭亂建的藍色鋼棚,老城區這片就像生鏽的鐵,每一件東西都舊得很,塗刷厚重的歷史感,你拐道彎,說不準能看見塊方方正正的石頭,上頭鑿刻某某銀行歷史遺址,抑或民國時期哪位抗戰人物的故居。

大門結了蜘蛛網,曾經的輝煌繁榮都覆在灰塵底下,每一個路過的人兜裏揣的明天,鮮少有人會在意歷史的細枝末節。

孟玺順着大路,走到第三條街,沿着岔路口拐進一個小院,本來就窄的路,擋了一輛紅色三輪車。

孟玺側身,勉強從窄縫裏卡過去,院裏有個四根石柱支起的涼亭,沿着石柱向上生長的是紫藤蘿花,由密密麻麻的枯藤封頂,一到四五月份,紫藤蘿花争先恐後的盛放,一小汪紫色的海洋。

擡頭看,就是一口方整的雲天,底下的人就像井底之蛙,但這是一口幹涸的井,無風鑽進來,被暑氣一蒸,地面結一道硬殼,腳底板都熱。

以前這地是塑料廠的職工宿舍,後來塑料廠搬遷到郊區,職工花點錢就能買一套,當時價錢很便宜,舅舅一口氣買了三間,打通成三室一廳,又添了兒子,雙喜臨門。

孟玺爬到九樓,一進門,廚房飄來香味,她肚子不争氣的咕嚕一下,她趕緊伸手捂住肚子,舅媽在廚房裏喊,“孟玺,回來了啊。”

“我回來了,舅媽,”孟玺憋了半會,撤開手,背抵着門,彎腰換鞋,門口的鞋朝向不一,孟玺又蹲下去把每雙鞋規規矩矩的擺整齊,她表哥傅聰的鞋最多,多是運動鞋,那股子腳臭味又讓她想起下午那幾個打球的男生,一下子跳出來那張讨人厭的臉,隐約叫什麽“雞哥”,提起這事孟玺就氣,怎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孟玺先回到自個的房間,把書從包裏拿出來,她住的卧室就夠放一張床和床頭櫃,再多就擠得沒腳落地了,窗外是別人家的頂樓,四五米的樓間距,種了蔬菜還養了雞,每天早上天一亮,一只公雞跳上臺沿,伸長了頸,朝着翻魚肚白的天空打鳴。

孟玺不用定鬧鈴,早上六點多準時被雞叫醒,她拉開簾,天光洩進來,拿課本開始記英語單詞。

舅媽叫她吃飯,孟玺打開門,桌子上擺着一菜一湯,兩雙筷子,女人在卧室接電話,孟玺去廚房拿碗添飯,她等着人從屋裏出來一同吃飯。

卧室門一開,奔四的女人穿黑色短裙,昨天的直發燙成了黃色的大波浪,嘴唇塗着鮮豔的口紅,像盆剛滴了水的枯花,亟待重生,“孟玺,有人要來打牌,差個人湊數,舅媽我就先不吃了。”

孟玺端起碗,刨了幾口飯,點了點頭,女人風風火火路過孟玺身邊時,一陣撲鼻的香水味,白玉蘭味,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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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走到門口,從嶄新的鞋盒裏拿出一雙鑲亮片的高跟鞋,邊套鞋邊說,“孟玺,你哥呢,整天不見人影,給他剛買幾天的新手機拿來當擺設,打電話不接。”

孟玺看向她,将他哥走時留下的那番說辭搪塞她,“我哥有個朋友今天去北方上學,他去火車站送人了。”

新鞋不好套進去,沒磨合過,天氣又熱,套半天汗都出來,女人大力一扯,肥大的腳才穩妥的嵌進鞋裏,周身的火氣也跟着湧上來,像發怒的雞冠花,“死娃兒,當老娘不曉得,他那些狐朋狗友有幾個考上大學的,他準是去網吧打游戲了,他爸在外面辛苦拉貨,老娘拼死拼活的開個麻将館供他讀書,考個專科學校。”

憤怒在女人身上充分體現,她踩着高跟鞋,細跟砸在地板上發出馬達的噠噠聲,每一下仿佛敲在孟玺的天靈蓋,好似一道催命符,女人從卧室拎個酒紅印花包,把裏頭塞的泡沫揪出來丢進垃圾桶,“你過會吃完飯,去三口街的網吧找他,他要是不回來,給我打電話。”

孟玺沒吃菜,光把飯刨了個精光,盯着綠豆南瓜湯出神,“我知道了。”

女人觸上門把手,想起了最重要的一件事,“對了,今兒收的錢呢。”

孟玺擱下筷子,拎書包出來,大票子擱在最裏面一層,用拉鏈封上的,女人沒取五元的,只往包裏裝五十和十元的票子,孟玺守了兩個多月的店,知道今晚是賭大的,要麽就是賭十元,總比一元不加底的麻将撐得住場面。

門一關,整間屋子陷入死寂,天邊的雲層中殘喘一抹夕陽,打下一柱橘黃的光,似神明降臨人間,但這不科學,神明鬼怪之說,一半是胡謅的,一半是吓人的。

三口街統共有十間網吧,孟玺從小樓院要走十分鐘左右,這地開網吧生意好,不僅有三中一所學校,隔着一程車站開外有所職教中心,孟玺跟着他哥來過一次,當時那個網吧的名字叫流浪者,挺灑脫的名字,門口有兩個黃毛抽煙,盯了她一眼。

孟玺心裏躊躇,怕沒在裏面找到人,要挨個找下去,純粹是碰運氣,她掀開簾子走進去,門口兩個黃毛的對話一字不落的栽進耳裏。

“這年頭,四眼妹也來上網啊!”

“來做暑假作業吧。”

二人笑聲刺耳。

老板是個胖男人,擡起頭瞅了眼孟玺,靜了幾秒,就低下頭忙活自己的事,看多了進來找男朋友的女生,頭一次瞧見戴眼鏡的書呆子。

屋裏烏煙瘴氣的,充斥濃重的煙味,放在桌子上的方便面桶一股子馊味,打游戲的罵聲此起彼伏,鍵盤敲得噼裏啪啦響,孟玺走了半圈,男生們不過擡頭看了她一眼,複又專注投入游戲。

孟玺走到裏面,傅聰一堆人在打CF,桌子上的煙灰缸滿了,地上全是煙頭,垃圾桶裏堆滿擠癟的方便面桶,零星的湯水灑在地上,孟玺踩在地上滑膩膩的。

孟玺叫了一聲哥,傅聰戴着耳機打得熱火朝天,沉浸在自己的打槍事業中無法自拔,沒空理她,電腦屏幕上的角色是保衛者,傅聰快速敲擊鍵盤,利落的更換槍支和刀,孟玺就站在後面靜靜的看。

團隊競技模式,創建的房間,孟玺看了看兩邊的格局,剛好五個人相對而坐,對面中間的位置還空着,桌子上擺着一瓶可樂。

“我靠,又輸了。”傅聰把耳機一砸,煩躁的抓了兩把頭發,火氣挺大,就差沒把鍵盤砸個稀巴爛,孟玺記得他屋子裏有個紙箱,裏頭躺了六七個鍵盤。

對面幾個男生擊掌歡呼,有個紅毛男蹦到椅子上,嘴裏叼根煙,就像猴子似的激動跳躍,“傅聰,老子就問你服不服。”

“你給老子等着,再開一局。”傅聰揮舞手臂,絕不認輸,一時兩頭情緒落差蠻大,一頭高漲,一頭低落。

“傅聰,你妹來了。”旁側的男生捅捅他的胳膊,瞟一眼孟玺,笑了笑。

傅聰轉過椅子,看一眼孟玺,皺着眉頭,“孟玺,你怎麽來了。”

對面的紅毛男把短袖撸上去,光着膀子,嚷一句,“傅聰,你女朋友啊,還是個書呆子,口味獨特。”

起哄聲頓起,一道道不懷好意的視線聚焦在孟玺身上,孟玺捏着衣角,手指攪動,她出門特意穿的長褲,戴上眼鏡,因為這條街混亂,男生看見女生就吹口哨,說不入流的話。

“去你的,這是我表妹。”傅聰霍的一下子站起來,朝紅毛男啐一口,轉過頭看孟玺,隐約猜到幾分苗頭,鐵定是她媽讓他回家,“孟玺,你先回去,我過會就回來。”

孟玺搖搖頭,目光堅定,她摸透了傅聰的性子,一打游戲就是通宵,今晚不回家,明早就跟舅媽一頓吵,傅聰看孟玺,緩了兩秒,撿到寶貝似的笑,“要不幫哥打一局,打贏了,我就跟你回家。”

對面的紅毛男提出抗議,像聽到天大的笑話,“傅聰,你讓她跟我們打,打得了嗎?”

“壓根沒見過女生打槍,她拿得穩鼠标不,換子彈都找不到鍵。”

“哈哈,你不如找個小學生跟我們打。”

沈跡從廁所裏出來,就看見林超笑得直不起腰的陣仗,林超看見他連忙招呼,“沈跡,傅聰派他妹妹跟我們打。”

沈跡看見個女生的背影,嘀咕道,“啥玩意兒,妹妹?”

他繞到前頭,孟玺也恰巧偏過頭來,二人視線相觸,跟天雷勾地火完全挨不着邊,反正是仇人見仇人,眼裏刮着火星子,孟玺咬着牙,沈跡用舌尖頂頂上牙槽,就差沒捋起袖子幹一架。

“讓她打呀,打一局又不會掉塊肉,我為人大度得很啊!”沈跡站在對面,抖抖煙盒,掏出根煙含在嘴裏,看着孟玺笑,眼裏挑釁。

男生嘴角上揚,很得意的模樣,像來自地獄的撒旦,孟玺不是傻子,聽得出來他話中有話,二話不說拉開椅子,一屁股坐下去,盯着電腦屏幕,心裏不住感嘆真是冤家路窄,她明天出門真要看看黃歷。

林超從一堆餐巾紙裏翻出打火機,扔給他,“沈跡,你認識傅聰他妹呀!對着別人不正經的笑。”

沈跡點燃了火,煙霧缭繞,瞅見對面女生白皙的手臂,扯出個不正經的笑,“一回生,二回熟,應該算是熟人了。”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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