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三中開學當天,低懸的太陽曬得道路旁的綠植焉了吧唧的,孟玺出門看一眼天,覺得天上八成挂了九個太陽,一并秉承着非把人曬得頭皮發燙和腦門冒煙的旨意,耀武揚威的宣揚七八月份是它的主場。

三中有初中部和高中部,同一天開學,少說也有三千人左右,傅聰說前門估計堵得水洩不通,連根針都塞不進去,讓孟玺走的後門,後門的保安大爺來麻将館買過幾次煙,大爺還跟她攀親戚,說是和她爸熟絡,扯了一堆七大姑八大姨,到底是哪一門子親戚,孟玺也沒聽明白,反正像一團亂糟糟打結的毛線,找不到線頭。

後門靠着學校的垃圾站,大熱天加速空氣分子運動,一股子酸臭味飄老遠,有家長抗着鋪蓋卷領着學生報名,成群結伴的老生勾肩搭背,她剛跨過鐵門,保安大爺叉着腰招呼她,“開學了,好好讀書。”

當時孟玺嘴裏囤了一大口豆漿,沒法說話,只實誠的點了點頭,保安大爺以一種孺子可教的眼神兼帶着欣慰的笑容,慈祥目送孟玺跟着稀疏的人流湧動,她進來過一次,三中放暑假那天,舅舅領着她來轉學籍,在辦公室和班主任打過一個照面。

後門緊靠建校之初拔地起的三棟教師宿舍,外牆老舊,斑駁道道水膩子,與學生宿舍只隔了個小花園,穿過小花園,宿舍樓下新生報道的長隊排到操場中軸線,高中部有四棟樓,口字形的構造,口字中間是個小型水景假山,每棟樓之間由曲形長廊連接,面朝操場的那棟是高中部老師的辦公樓,孟玺拐上三樓,語文辦公室地上堆了一捆捆新書,學生紮堆,沒落腳的地方,她在門口朝裏看了一眼,班主任莫兵挺閑的,坐在椅子上看報紙。

孟玺走過去,乖巧的叫了聲莫老師,莫兵把精神勁兒都放在報紙上,第一遍沒聽見,孟玺又喊了一次,這次莫兵慢吞吞的轉過頭,兩鬓微白,擡頭紋很重,許是年紀大了,透過老花鏡片足足盯了孟玺二十秒左右,腦子裏鈍繡的齒輪才進入正軌。

莫兵看着規規矩矩站着的孟玺,紮的馬尾辮,沒染頭發,沒塗指甲,一副好學生模樣,第一映像挺好,放下報紙,“你是那個轉學生叫……”

“孟玺。”

莫兵一拍腦門,“看我這記性,明年真該退休養老了,你們這些荷爾蒙旺盛的學生,記性好得甩我這糟老頭半個地球。”

孟玺的嘴角無聲抽了一下,沒說話,只是笑了笑。

“你先坐會兒,我們聊一聊。”莫兵伸手拿桌上的保溫杯,掀開蓋子,上層漂的枸杞和紅棗,他對着水面吹了口氣,瞅準時機小啜一口,“你以前是一中的,怎麽轉到我們三中來了。”

一中排名全區第二,甩開三中不止一條街的距離,常言道人往高處走,但孟玺是反的,乘水往低處流,學生寧願擠破頭也要上的一中,結果孟玺反倒是棄金玉擇敗絮。

孟玺坐在他旁邊,想了半會,琢磨出一句話,“想換個環境。”

莫兵顯然被她這句話噎到了,手指頂了頂架在鼻梁上的眼睛框,壓低聲說,“孟玺同學,老師我不打诳語,三中這地烏煙瘴氣的,你一株好苗子,可惜了。”

莫兵又長嘆了口氣,顯然是對這件事很上心,孟玺沒想到莫兵對她的期望如此高,受寵若驚,“老師,你也知道,一中以嚴格的管理制度聞名全市,但學生不是機器,高強度的學習進程要是成了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得不償失。”

莫兵眼神一亮,撿到寶貝似的,笑得合不攏嘴,“孟同學說得好,要是你不适應我班的環境,我就去給領導說說,讓尖子班擠出一個名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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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莫兵說這話時,存了一點私心,畢竟是塊金疙瘩,放哪都會發光,先讓她适應一下班裏的環境,成績要是穩定發揮,能在年級裏排上號,鐵定給他面上争光,但是把金疙瘩放在不起眼的地方,保不準變成一文不值的鐵疙瘩,帶了多年差班的莫老師,在三中渾渾噩噩的度過了二十幾個年頭,致力于把自己當成根蠟燭燃燒教育事業的激情勁又湧上心頭。

莫老師心情大好,領着孟玺穿過高三走廊,高三提前了一天開學,學習氣氛好,沒幾個人在走廊外頭晃悠,偶有三兩個男生趴在欄杆上聊天,見莫兵路過叫一聲兵爺好,轉而目光落在孟玺身上,停留了幾秒。

相比之下,高一新生滿懷期待的迎接新學期到來,走廊道的嘈雜聲沖上雲天,高二年級在教師樓對面,每一層三個班,學生如脫缰的野馬在走廊玩耍打鬧,欄杆上栽了一長排黑黢黢的腦袋,莫兵領着孟玺上了五樓,統共十五個班,尖子班聚集在一二樓,莫兵當值的13班是最底層下扶不起牆的阿鬥。

走到四樓拐角,莫兵回頭語重心長的囑咐她,“孟玺,你到了班上,如果遇到麻煩要第一時間告訴老師,我定當鼎力相助。”莫老師不愧是教語文的,兩三句離不開四字成語。

孟玺覺得這老師脾氣好,和藹可親,對她不錯,鄭重的鞠了個躬,“謝謝老師。”

13班在五樓拐角,一上到五樓,趴在欄杆上的男生看見莫兵,視線齊刷刷的打過來,參差不齊的喊着兵爺好,不可否認,孟玺成了焦點人物,她一站在三尺講臺上,臺下的幾十號人不約而同的看向她,把她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連她臉上有幾顆青春痘恐怕也數清楚了,那種感覺就像是在動物園裏隔着鐵窗觀察一種稀奇的動物。

孟玺雙手緊扣書包帶,筆直的站成一棵樹,視線落在教室後頭的黑板,能看清高考加油四個粉筆大字,其實她不戴眼鏡,左眼度數150,右眼250,看遠了就是模糊的,她把近視的原因歸結于那些年打游戲打多了。

莫兵站在講臺上,顯然沒有威懾力,底下的學生各玩各的,前排有幾個看起來“好學生”模樣的,不悅的看着周圍打鬧的同學,幸好一堆黑芝麻裏總有幾粒白芝麻是想跳出泥潭,不願同流合污。

在莫兵執教三十多年的教育生涯中,當初有棱有角的性子漸漸被磨得圓滑世故,眼裏深植滄桑感,宛如看透了世間百态,将黑板擦當驚堂木一拍,粉塵飛揚,提一口氣,聲音渾厚得像一口古鐘,“肅靜,都回到位置上坐好了。”

“兵爺,還沒上課呢。”後排靠窗的幾個染黃頭的男生嚷着嗓子,跟莫兵對着幹,孟玺看了一眼,那幾個家夥八成就是這個班的山大王。

莫兵是個好脾氣,學生頂嘴,他臉上挂着雲淡風輕的笑,有力無氣的說了三個字,“安靜點。”石沉大海,連丁點漣漪都沒泛起。

時間過去了三分鐘,整個教室依然鬧哄哄,炸翻了天,半天安靜不下來,頭頂的風扇咯吱咯吱的轉着,下一秒仿佛就要掉下來,三中的教育設備老舊,沒安裝空調,孟玺站了半會,整間教室成了汗蒸房,她鼻翼冒出細汗,用手指刮了一道,汗濕濕的。

莫兵的眼珠子轉了一圈,一臉老謀深算的樣子,心裏不知打着什麽如意算盤,偏過頭來,“孟玺,你看看你準備坐哪,選個喜歡的位置。”

孟玺糯糯的答了聲哦,她環視了圈教室,其實是很整齊的格局,兩張桌子挨一起,唯獨最後一排多出來靠牆的一個位置,空位置旁坐了一個女生,女生埋着頭,身子很胖,能抵得上兩個孟玺,前桌是兩個男生,乍一看竟然有點眼熟。

沈跡盤腿坐在兩張挨攏的木凳子上,背抵着牆,弓着腰,注意力全放在手機屏幕上,手指快速移動,對付一款流行的休閑游戲。

“我草,又死了。”毛子耀把手機往桌子上一甩,如同洩了氣的皮球,怏怏不振,玩了十多把,死相不忍卒睹。

毛子耀将腦袋湊上去,屏幕上的游戲界面看得人眼花缭亂,他啧了啧,“老大,你這手速,你腦子不是正常人啊。”

沈跡眼不離手機,膝蓋頂他肚子,罵了一句,“去你媽的,誰不是正常人。”

毛子耀自知話說錯了,輕拍自個的臉頰認錯,樂呵呵的笑,“老大,我不是正常人。”

沈跡坐久了腿發麻,換個舒服的姿勢,把腳擱在凳子的橫梁上,頭也不擡,“兵爺又在嚷嚷啥?”

毛子耀伸了個懶腰,兩只胳膊往後桌一攤,懶洋洋的瞅了眼臺上的女生,看清楚女生的面容愣住了,繼而揉揉眼睛,怕自己看飄了,差點沒坐住凳子,“喲呵,新同學是她呀!”

毛子耀一聲驚呼成功轉移了沈跡的注意力,沈跡偏頭一看,視線穿過前排一個個黑黢黢的後腦勺,好巧不巧正對上臺人的眼神,兩人均一怔,手機震動了一下,他低頭一看,屏幕上挂了兩個沉重的英語單詞。

GAME OVER。

作者有話要說:

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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