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開學典禮一如既往枯燥無味,各個領導語重心長的講幾句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的客套話,底下的人聲聒噪得緊,孟玺站在女生的最後一排,前頭是毛珠珠的鍋蓋頭,右前方是毛子耀,他後頭是瘟神。
在孟玺心底被默默冠名瘟神的沈跡正站着拽瞌睡,頭皮曬燙兼頭發冒煙的太陽花花底下,沈跡竟然還能站着睡覺,孟玺也是打心眼裏服他,好幾次他身子歪斜,擦過孟玺的袖子,肌膚相觸,傳遞滾燙的溫度,孟玺默不作聲的往左移。
頂上伸出黃桷樹的枝丫,孟玺借着零星半點的樹影子庇涼,即使沒多大作用,但在心理上起到慰藉。
當一幹枯花萎草恹恹不振,急需一場雨露滋潤時,前頭出了騷動,人潮起了波浪,一波一波的朝後湧,原來是有學生暈倒了,這個小插曲瞬間加速開學典禮的進程,不一會兒主持人宣布解散,孟玺和毛珠珠随着擁擠的大軍上樓,樓梯間人擠人,只得小步的挪,肩挨肩,擠到拐角平臺,後頭猛的沖上一股力,孟玺沒站穩就往前沖,前頭好巧不巧正是沈跡,她前胸驟然貼上沈跡的後背,很硬,像石頭似的,她迅速彈回來站穩。
沈跡馬上陰沉臉,突然轉身,視線掠過孟玺,最終越過一個個頭頂,“後頭的擠你媽個錘子,趕着投胎呀!”
男生一嗓子下去,海水立馬退潮。
孟玺覺得他這話将她一并罵了,然後走路心不在焉,沒走幾步臺階,不小心把他腳後跟踩了,她确實不是故意的,她一向主張世界和平,沈跡這次回頭特怨恨的瞪她一眼,脾氣是真的臭,“你走路沒長眼啊!”
孟玺覺得兜頭一盆熱水澆得身體發燙,周圍的人看過來,在她臉上按下一個個顯眼的紅戳,她當場成為焦點,這些人的眼神,抱着看戲的态度,同時分流出同情心看弱者,孟玺像踩在仙人掌的刺上。
毛子耀走到教室門口,忍不住說一句,“老大,你說話也太沖了,孟玺好歹是女生,你說話倒是和氣點。”
沈跡腳步慢下半拍,睨他一眼,“毛子耀,你想逞英雄,剛才就應該對着老子來一拳。”
毛子耀聳聳肩,兩手一攤,“算了,當我沒說。”
回到教室,男生聚集在風扇底下吹風,有不害臊的撩起短T下擺到胸口,拿起書本扇風,雜七雜八的味道湧動教室。
毛珠珠感受到孟玺散發的低氣壓,從兜裏摸出一個棒棒糖,“孟玺,給你。”
孟玺正憋着氣,慢慢拆散,看到毛珠珠遞過來的棒棒糖,青蘋果味的,她說謝謝二字的時候,聲音沙啞。
第一節是莫兵的課,莫兵脾氣好,整節課就在上頭自嗨,偶爾提醒注意紀律,下頭自個玩自個的,根本沒有威嚴。
沈跡像有多動症,隔半會兒就背靠桌沿,來個全身運動,甩甩頭發,一手托着後腦勺,孟玺做着筆記,這人就要動一動,沒消停,她幹脆把書頂端抵着桌沿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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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節數學課,是孟玺偏科最嚴重的一科,偏到太平洋,努把力上100分,運氣差及格線徘徊,臨到上課,毛子耀高喊着矮冬瓜來了,孟玺擡頭看前門,數學老師人矮,偏胖,但她是女的,三十出頭的樣子,孟玺看她笑起來平易近人,原以為她脾氣也好捏。
預備鈴一響,數學老師一上來就逮着沒安靜下來的學生批評,足足批評了十分鐘左右,後半程分析上學期的成績單,點到沈跡的名,砸過來粉筆頭,砸歪了,掉到孟玺的桌面。
“沈跡,你別以為上學期及格了,你成績的真實性程度讓老師很懷疑。”很爆炸性的一句話,只在孟玺心底炸開而已,其餘人并沒什麽表情,沈跡更是無所謂的看一眼,繼續低頭玩手機。
“老大,你抄的誰,我上學期找人幫忙,壓根沒對幾個,還沒我亂選的來得準确。”毛子耀認真的求學問道,覺得他是找的尖子班學生傳的答案。
“老子自己做的,你相信嗎”沈跡手指飛速滑動,比以往哪次都快。
“老大,別騙我,我特麽有心髒病。”毛子耀捂住胸口,裝得挺像。
沈跡不耐煩了,“不相信算求了,老子懶得跟你說。”
毛子耀搓搓手,“別呀,老大,我相信你,是不是要吃一頓慶祝一下。”
“吃你妹啊。”慶祝數學成績及格,他瘋求了。
數學老師火冒三丈,批評了半天,這些個當耳邊風,這成績拿出去,同其他平行班一比,是最差的,她剛進三中教學一年,上頭領導十分重視考核,還分到最差的班教學,她面子挂不住,怒火攻心,脾氣一上來,掃過交頭接耳的沈跡和毛子耀,視線落在後頭的女生,平地一聲吼,“沈跡後頭那個女生,你低頭在看什麽,從我進門到現在,你就沒擡頭看一眼黑板,不懂尊師敬道,站起來。”
孟玺多年後記起那天,第一次覺得老師這個職業并沒有那麽高尚,她不明白為什麽自個單獨被拎出來,她們才第一天見面,沒說過一句話,那個數學老師不分青紅皂白說她不尊重師道,給她一個驚天的下馬威,孟玺覺得自個應該算是樹上最好捏的那個柿子,她捏不動其餘的柿子,都太硬邦邦了。
每一雙眼睛盯着她,像任何帶刺的東西,碾壓過她的全身,争着搶着要紮破她外表的硬殼,眼神同樓梯間那些人的一樣,憐憫,同情,更多的是看戲的殘忍。
那女人吼了她後,覺得自個做過分了,再仔細一瞧孟玺,以前沒見過她,但老師怎能向學生低頭,縱然是歪理也要圓回來,“你就是那個轉學生,還是從一中來的,到了三中就要守三中的規矩,你給我站一節課,好好反省。”
孟玺心中有團火猛烈的燃燒着,啵的一聲,火星子四濺,卯足了勁兒,“老師,我沒有不尊重你。”衆人的視線重新聚焦,眼裏的同情憐憫支離破碎,同時都覺得孟玺這人太傲了。
她想說她尊重每一個老師,低個頭不代表不尊重她,這話太片面,也太絕對,再說她并沒有一直低着頭,這話前後不合理,就算是解方程前也要合理合據的設未知數,不會直接擺個答落尾。
女的見她還嘴,揮舞着教鞭,“你再找理由頂一句嘴,就滾出去。”
孟玺真的有股想沖出教室的沖動,前頭的沈跡突然站起來,像堵高牆擋在她前面,她恍惚了一下,講臺上的女人頓時被沈跡這一舉動激得周身發抖。
“老師,我就上個廁所,你別激動,小心氣出心髒病。”沈跡是煙瘾犯了,然後覺得自個非要去上趟廁所解決解決。
講臺上的人咆哮,扭曲着面孔,“沈跡,你過會回來,給我站在後面,別想坐着。”
沈跡是笑着走出去的,後面的課程,孟玺什麽都沒聽進去,她生平第一次覺得數學這科本不應該存在課本上。
“矮冬瓜吃錯藥了,還是她老公出軌了。”毛子耀替孟玺打抱不平,轉過頭安慰她,“孟玺,這女人脾氣一向沖,你別在意。”
孟玺硬擠出一個笑,很難看,是很沖的脾氣,跟某人差不多。
沈跡一回來,依舊帶着濃重的煙味兒,從書桌裏掏出本漫畫,夾在數學書裏面,規規矩矩的站後面去,那堂課就他倆站着,比誰都高,比誰都引人注目。
第四節課鈴一打,男生女生迅速沖出教室打飯,教室最後只剩她和毛珠珠兩個人。
毛珠珠掏不出第二只棒棒糖安慰她,躊躇了半響,“孟玺,我倆一起去外面吃飯吧,我知道有一家好吃的店。”
孟玺緩了兩秒,應了聲,“好。”
毛珠珠從包裏拿紙,“我先去上廁所,你等下我回來。”
毛珠珠一走,空空蕩蕩的教室只剩孟玺一個人,聽見蟬鳴和樓下喧鬧,頭頂風扇咯吱咯吱的轉動,輕飄飄掀起課本前幾頁,這個班級難得的安靜。
熱風灼燒四周,竟然要燒得她眼淚掉下來,孟玺使勁擴張眼睛,望向頭頂剝層灰的天花板,努力的将眼眶中的濕潤吸回去。
她記起上小學三年級,班上出水痘的人被安排坐最後一排,當時是冬天,她就坐在角落裏,戴頂帽子,背後是垃圾桶掃帚撮箕,她人又矮,前頭的人擋完了,完全看不見黑板,下了課,他們就安安靜靜的坐在原位,像班上最沒存在感的人。
那是她第一次感到孤獨和疏離,同學眼中的畏懼,她發誓這輩子都不要出水痘了。
後頭有人突然進來,孟玺迅速低頭,裝作從書桌裏找東西,進來的人是沈跡,他以為教室沒人,沒成想角落裏揚着一束高高的馬尾。
沈跡找個東西,後頭的孟玺跟他一樣,沈跡把桌肚翻來覆去,但後頭的孟玺顯然輕手輕腳,沈跡停下手,回頭看孟玺,她的頭要塞進桌肚裏去了,也不知道她在找什麽玩意兒。
前頭的動作一停,孟玺只盼着他快點走。
沈跡盯着那顆頭,“喂,你看見我打火機沒,紅色的。”
整個教室就他兩人,孟玺不想回答也不行,擠出帶鼻音的兩個字,“沒有。”
沈跡聽見她聲音不正常,一時沒回話了,但沒着急走。
兩個人低頭,一個低頭看另一個低頭的人,但誰也沒真正低過頭。
氣氛一時有點滞留。
沈跡半響憋出一句話,口氣難得的溫柔,“你哭了啊?”
孟玺這次沒答話,有東西落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
這兩天寵幸了鵝魚雞羊豬,老子長膘了,長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