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殺

孟紅芙道:“孟綠枝,我看你毛病又犯了。”

孟綠枝哈哈大笑,眼露猙獰:“孟紅芙!到如今你還對外人說我有病!到底是誰有病,你幽禁我多年,又每每拿我洩憤,你以為你做的事無人知曉嗎!”

“你說我虐待你,那我是如何虐待你的?”孟紅芙一字一頓,“你身上有半點被虐待的痕跡?反倒是你每次發病總是尋了各種東西,什麽簪子尖碎盤子的來劃傷自己,最後還要消耗我府上的藥膏替你療傷。”

“呵,你還狡辯。”匕首尖在喉嚨口蹭了蹭,“你每次用鞭子打完我,不都是叫了人來給我上藥麽?以為這樣便可以假裝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你留着我,不讓我死,不就可以反反複複一遍一遍地折磨我了麽?”

“空口無憑。”

“無憑?你以為我真的無憑?”孟綠枝道,“殷公子,勞煩你往右走十步,然後挖開土壤。”

殷俊看這架勢,不敢不挖。

他蹲在地上,折了一根粗枯枝,刨開了泥土。

“這……這是什麽?”他挑出一塊布,上面盡是塵泥,但還看得出它原本該是白色的,還染着某種深深的顏色。

“那是我用來包傷口的布,那上面是我幹涸的血。”孟綠枝淡淡道。

殷俊手一抖,那塊布就落在了地上。

“想不到吧,我的好姐姐。我竟然能從你手底下藏私。”她微笑起來。

孟紅芙緊緊抿着唇,臉色愈來愈白。

孟綠枝看她似要掙紮,立刻将匕首壓深一分,滑破皮膚沁出血珠來:“不許動!”她的目光飄向殷俊,聲音沙啞而柔軟,“殷公子,你怕是根本不了解你這位未婚妻吧。證據就在你面前,她這般狠心毒辣,滿口謊言,你還敢娶她麽?”

殷俊踉跄後退,面上浮出些微恐懼與猶疑。

孟綠枝湊到孟紅芙耳邊,輕輕道:“你看,他怕了。他要悔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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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綠枝——”孟紅芙臉色蒼白至極,像是突然被踩到了痛點,冷靜的面具盡數崩裂,露出底下的獠牙來。她重重推開孟綠枝的胳膊,幾乎是一瞬間轉身朝她壓下去,一雙手鎖死在她的脖頸處,“我要殺了你!”

沈樊成趕到時,看見的是這樣一幕——

輪椅側翻在一邊,孟綠枝仰面躺在地上,孟紅芙跪在她身上,死死掐着對方的脖子。

殷俊臉色發白站在一旁,結結巴巴地道:“殺……殺人了……”

殷佑微跑得慢,聲音從後面傳來:“二哥!”

沈樊成立刻擋住了她的去路,扳着她的肩膀将她一轉扣在懷裏,一只手捂住她的雙眼。

孟綠枝拔出了身上人心口處的匕首,溫熱的血噴濺了她一臉。

孟紅芙顫抖地盯着她,說不出話。

沒人知道她怎麽突然多了一把匕首。

孟綠枝笑了笑,把脖子上孟紅芙的手指撥開,然後輕輕一推,孟紅芙就摔倒在一側,身體不自覺地抽搐着。

“二哥!”殷佑微一邊叫一邊掙紮。

沈樊成捂緊了她的眼睛,道:“不要看。”

“我二哥呢!”

“他沒事。”

殷俊從來沒見過這般血腥的場面。他出身富貴,多的是人和他打交道,談談風花雪月,聊聊歌舞霓裳,即便是在商場上的明争暗鬥,也不過是看誰的手段更高一籌,哪有實打實在面前殺人的。

這超出了他的心理承受範圍。

聞聲趕過來的下人們也被這一幕驚呆了。

“孟紅芙!你還是死在我的手裏了!哈哈哈哈!”孟綠枝高聲笑道,她披頭散發,白膚白衣,猶如一只鬼魅,“我本不想這麽早動手的,是你逼我的!”

下人們如夢方醒,一邊喊着小姐一邊紛紛撲上去,有的去看孟紅芙,有的去抓孟綠枝。

孟綠枝那一刺已然是用盡了力氣,這會兒很容易就被制住。

一個小厮紅着眼睛道:“報官!咱們報官去!”

“誰敢動她!”

從廂房中忽然閃現出一個黑衣人,他動作極快,三下兩下解決了抓着孟綠枝的下人,一把扶住雙腿無力的孟綠枝:“仇也報了,我帶你走。”他眉目鋒利,殺氣十足。

幾乎是同時,沈樊成将殷佑微往殷俊懷裏一推:“看好她!”

随即幾個箭步飛身上前,去扣黑衣人的命門。

黑衣人沒有準備,被迫松開孟綠枝,一個踉跄躲開:“竟然是你!”

他暗道糟糕,那天夜裏和他交手的人戴了面罩,他也不知道是誰,搞了半天,竟是孟府新來的廚子——不,不,應該是一個高手,為了抓他特意僞裝成了廚子,可嘆他竟然沒有發覺。

黑衣人拔出腰間的長劍,沖沈樊成劈去。

沈樊成沒有帶劍,但他身法靈巧,腳底一旋便輕松避開,他身子一側,腳尖踢起掉在地上的匕首,一把抓住它抵住了黑衣人的長劍。

他勾唇一笑:“肚子上的傷養好了?”

黑衣人呼吸一緊。

并沒有養好。若他只帶着孟綠枝跑,那傷口不會有大礙,可現在多了個棘手人物對付,本已結痂的傷口已有崩裂之勢。

不能再拖了。

他暴喝一聲,劍招陡出,光影錯亂。

一旁的下人們再一次被驚呆,誰也不敢上前。

為什麽一脈香裏頭會藏着一個男人?

為什麽新來的小魏居然是個武林高手?

沒有人知道答案。

孟綠枝摔倒在地上,和孟紅芙四目相對。

孟紅芙還沒有死,只是她面色慘白,呼吸微弱,已然是彌留之際。

“我本來想計劃得再周密一點的,周密到能讓我親手将你殺死,卻能嫁禍給別人。可是變故太多,來不及了。”孟綠枝呵呵一笑,“不過現在也好,至少完成了一半。”

孟紅芙動了動手指,氣息奄奄,連目光都有些渙散:“你……”

孟綠枝湊過去:“你恨我,我也恨你,如今你死了,我大概也要被抓進監牢,倒是幹淨。”她伸出手指,抹去孟紅芙嘴角的鮮血,“這世上還有誰能比我更了解你呢,我的好姐姐。你喜歡偷偷扮男裝,你喜歡聽算盤的聲音,你喜歡那種清雅俊秀的男子,這些我都知道啊。那你了不了解我呢,你知道我小時候是怎樣可笑地想和你和平相處嗎,你知道我也喜歡那種清雅俊秀的男子嗎,你知道我腿斷的那一刻,我在想什麽嗎?我在想——我終于可以名正言順地複仇了。”

她喃喃着說了一大段,也不知孟紅芙有沒有聽清。孟紅芙只是努力地從喉嚨間擠出字來:“你母親死的那天——”

孟綠枝的眼神陡然犀利起來。

她像是回光返照,忽然有了力氣,斷斷續續說完:“那天是你生辰,我看見你一個人在池塘邊玩……玩石頭堆,把底下掏空,上面再借力堆起……後來,下雨了,你在午睡,我聽說你母親掉進了池子,是想看蓮花,結果卻……卻踩空了石頭……那地方,那地方就是你早上……”她費力地笑起來,“我說你克母,你還不信……這件事誰也不知道,我今天告訴你……”

孟綠枝雙目圓睜,身子顫抖,忽然從喉間逸出一聲怪叫:“你胡說!你胡說!”

孟紅芙笑起來,一邊笑一邊吐出血沫:“看你這樣,我就放心了……”

孟綠枝撲到她身上,揪着她的衣領把她拽起來,拼命地搖晃:“不是你說的那樣!不是!不是!”

孟紅芙沒有再說話。

她的呼吸慢慢停止,頭垂向一邊,眼睛半阖,唯有唇角還挂着一絲詭異的笑。

“你起來,你給我說清楚!”孟綠枝仿佛看不見她的變化,只是一味嘶吼,淚水湧出眼眶,“我沒有……不是我……”

她緩緩跪倒在地,眼淚從下巴滴到孟紅芙滿是鮮血的胸口上。

那廂沈樊成已經奪過了黑衣人的劍,成功制伏了他。

黑衣人咬牙道:“我不認識你,你一定是接了暗單子。那麽你讓我死個明白,告訴我你是誰?”

沈樊成踩着他的小腿,架在他脖子上的長劍微微一側,反射出刺目的陽光。

“我有一柄劍,名為禍水。”

黑衣人瞳孔縮了縮,啞聲道:“原來你就是沈樊成。”頓了頓,又道,“雖然我有傷,但你竟然沒帶‘禍水’也能如此……”

“現在這把劍,也可以是‘禍水’。”沈樊成道,“一柄劍,只有在我手裏,才能稱為禍水。”

黑衣人低低地笑起來:“後生可畏,後生可畏,栽在你手裏,我也認了。”

沈樊成看向狀若瘋癫的孟綠枝,皺起眉頭:“你和她是什麽關系?”

“沒什麽關系。”黑衣人看向沈樊成,“怎麽,很驚訝麽。我雖是飛花手,卻也不是每個女人都會碰的。”

“她瘋了。”沈樊成說。

“是的,她瘋了。”黑衣人也看向孟綠枝,“她早就瘋了。孟紅芙也早就瘋了。她們姐妹倆都是瘋子。”

沈樊成微微眯了眯眼:“既然你知道她是瘋子,也不喜歡她,為什麽還要帶她走?”

“誰說我不喜歡她?我只是沒有碰過她而已。”黑衣人露出一絲詭秘的微笑,“……我喜歡她身上那種狠勁,以及壓抑的感覺。”

“你知道什麽?”

“孟綠枝知道的,我都知道。”

孟綠枝放開了死去的孟紅芙,滿手鮮血地爬到黑衣人身邊,仿佛看不見他脖子上的寒鋒一樣,只靠着他一味哭泣道:“她說是我害死我母親,她說母親是踩到我堆的石頭上才落到湖裏的,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你告訴我,這不是真的……”

黑衣人說:“是不是真的,只有你自己才知道。”

孟綠枝崩潰地大哭。

黑衣人道:“你應該聽我的話,再忍耐一段時間的,你看這個場面,誰也落不着好。”

孟綠枝仿若未聞。

“這世上有很多無趣的女人,只有在床.上才會變得有趣,但你和她們都不一樣。”黑衣人說,“你記得你那時候跟我說了什麽嗎?”

孟綠枝眼神空洞地看着他,眼淚靜靜地淌着。

“你說,你想和我做個交易。你看,你連女子的貞.潔都可以不要,只為了對付孟紅芙。”他語帶蠱惑,“現在孟紅芙死前還故意刺激你,想讓你不好好過,你怎麽能如她所願呢?”

“綠枝,殺了自己。”

沈樊成眉頭一皺。他抽不出身去點孟綠枝的穴,只能對還在發愣的衆人喊道:“快阻止她!”

手中劍在黑衣人脖子上一按:“你想幹什麽!”他也無法去點黑衣人的穴,因為那很容易被懂武的人用蠻力沖開,他別無選擇。

“她本來也活不下去了。孟紅芙有很多理由活着,折磨孟綠枝只是其中之一,但孟綠枝不是。孟紅芙死了,她就失去了活下去的欲望。與其被官府處斬,還不如自殺來得痛快。”黑衣人的回答,在這種酷熱的天氣裏竟生出一絲冰侵般的寒意來。

孟綠枝仍在恍惚中,被下人們七手八腳拖到了一邊,正要上綁,她卻突然劇烈掙紮起來,見誰咬誰,咬得又狠又準。

她滿臉都是血與淚,看起來十分可怖。

“娘!娘——”她仰天叫道,然後抓起身邊一根尖銳的枯木,快速地、狠狠地捅進自己的心窩。

噗。

心口被穿透,鮮血汩汩而出。

沈樊成無法動身,此刻只能眼睜睜看着孟綠枝自盡。忽然,他想起了什麽,眼神一轉,望向殷俊那裏。

殷俊再一次受到了震撼,本來攏着殷佑微的雙臂也不由自主松了下去,殷佑微猝不及防地看見了這一切,臉色唰地褪成慘白。

孟綠枝仰面跌倒在地,緩緩扭過頭,遙遙看着毫無動靜的孟紅芙,幾個綿長呼吸後,忽然解脫般一笑,用無人聽清的氣音道:“我這一生……害父、害母、害姨、害姊、害己,竟也算……圓滿呢……”

她吃力地轉動着眼珠,望向被迫跪在那裏的黑衣人。她緩緩道:“你也是個……瘋子。”鮮血染紅了她的臉頰,也無人知道她到底在說些什麽。

孟綠枝閉上了眼睛,再無動靜。

一時間,萬籁俱寂。

只有蟬鳴仍舊聒噪得厲害。

孟府僅存的兩個姑娘都死在了血泊中,所有人在怔神之後,目光都不由移向了沈樊成和黑衣人。

沈樊成道:“你不打算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嗎?”

“故事太長,我懶得說。你随便找個孟紅芙的心腹,不一樣能問出來嗎?她們姐妹之間的矛盾,早已有了,有如今魚死網破的結局,也是早晚的事。”黑衣人斜睨了他一眼,“何況,這和你有什麽關系,你不是來殺我的嗎?”

沈樊成又看向殷佑微。

她面上盡是冷汗,連眼神都是飄忽的。

她才十五歲,哪裏直面過這麽慘烈的場景。

沈樊成道:“你不說就罷。”他看向殷俊,“請你捂住她的眼睛。”

殷俊雖然對這個身份成謎的男子又驚又懼,卻也依言照辦了。

殷佑微沒有掙紮,但她聽見了血肉被刺穿的聲音。

黑衣人幾個大穴被沈樊成以雷霆之勢刺中,他重重倒在地上,氣息微弱:“為什麽不直接殺我。”

“因為對方要活的。”沈樊成擡起頭,對着衆人道,“今天的事你們都看見了,孟紅芙是被孟綠枝殺死的,孟綠枝是自殺的,與他人沒有任何幹系。你們要報官就趕緊去報,只是這個人我帶走了,他是江湖上的人,有江湖的規矩解決,官府管不着。”說罷,他就拽起黑衣人,足尖在地上重重一點,淩空躍到屋頂上,踩着瓦楞飛快地跑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菇涼你芳年、網瘾少年葉不、百裏透着紅的營養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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