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

僵硬。

昨兒個莫不是撞邪了?

他正發愣,門吱呀一聲推開,白素端着伺候梳洗的盛水銀盤進屋。

韓攻看她身長三尺,脖子上乖乖地系着那顆蟲玉,長出一口氣,捶了自個脖子兩拳:“你進屋要吱聲,悄沒聲兒的賊他娘吓人。”

白素道:“你不必害怕,本座不會傷害你。”

韓攻:“……”如鲠在喉。

白素束手而立,純淨的小臉上并無一絲天真,看了直叫人心悸。

他盯着她臉默了半晌,幡然醒悟:“對,老子還沒醒。”倒下蒙頭繼續睡。

白素掀開他的被子,一對冷豔陰沉的眼睛盯得他渾身起毛。

他像被針戳着屁股,彈起來問:“你當真是個人?”

“不信的話,你可以打一下看看疼不疼。”啪!

“你打我作甚?!”白素捂住頭,又驚又怒。

韓攻縮到床角,用被褥裹住了自己。廢話,自己抽自己麽,老子又不傻。卻又忍不住驚詫:“你當真的疼?你真是個人?”說着又忍不住伸出手指頭,戳了一下白素腦袋上的包。 白素一聲悶哼:“啊!”

果然腫起一大塊,硬邦邦中還帶有一絲彈性手感。是人會長的包!他長籲一口氣。

白素愠怒搓頭:“本座從不說謊。”擡頭對上他質疑的眼神,頓覺尴尬,讪讪改了口:“……除非迫不得已。”

經他一番觀察,看她臉上七情六欲也十分活靈活現,分明滿是孩子氣;想起昨夜她變大的身形,也不過一十□□的年輕姑子,心頭疑慮稍稍放下,進一步試探:“你剛來的時候,可不是這個說法,我怎知曉你哪套說辭真的?”

“這回全是真的。”

“若是我再睡一覺醒來,你又同我說你是九天玄女下凡,我也得照單全收?”

“……上回本座身上系着些江湖恩怨,不想暴露身份惹來仇家,迫不得已才找些借口。”

白素通地跳下床沿,兩條短腿在屋中來回踱步,自說自話起來: “若非本座傷勢未愈,定要殺将回去,将那些無情狗輩屠得片甲不留,天崩地裂,乾坤倒轉……”娃娃臉上霸氣側漏。

韓攻:“……”

他眼珠轉了幾轉,當下情況,顯然敵我力量懸殊,不好随便得罪她,于是道:“你口口聲聲叫我恩人,那你必不會傷害恩人罷。”态度一掃平日張狂。

白素不假思索:“那是自然,恩将仇報,傳出去本座如何在江湖上立足。”

韓攻摸摸心口,被子從肩頭慢慢放下,已裹出了一身汗。

“那這麽着罷,你這幅樣子,我也不好留你在韓園;明日你先搬到書院去,讓我想想怎麽安置你。”

白素吃驚:“你要趕我走?”明麗的小臉上失望之情一閃即沒。

“姑奶奶,你這副模樣,又變來變去,我上有高堂旁有兄弟,你吓唬我我挺得住,他們卻挺不住啊。而且收留你的時候說好不用武功,你卻……喂,我沒虧待過你罷?”

他這樣說原本情理之中,也無可厚非,可是她聽來心中卻莫名地一酸,一時心下茫然,也不知該如何回答,只呆呆地瞧着他。

他裹着床妃色的棉被,顏色秾豔,記得初回見面時,他也穿了身绛衣,吊兒郎當地招人讨厭,可現在不但讨厭不起來,甚至還有些舍不得離開。

她垂下眼眸:“你确實沒虧待過我。”眼中光芒黯淡。

……

白素被韓攻送去了書院暫住,阿武負責送白素過來,帶了兩件小衣服。當晚白素沒有睡着,獨自站在書院最高的那座書樓上,一直待到東方泛起魚肚白,風裏吹來樹葉的沙沙聲,異常清冷,又極度柔和。

她想起韓攻那雙很美的眼睛,像秋水彎彎新月撩人,只是回首再看,仿佛已經少卻了過去那份靈犀。

——原來他和我想得不一樣。

他幫她救她,于是她便以為他和世人不同,其實同與不同,又有什麽關系呢?對他別人的過度期望,何嘗不是給自己的一道枷鎖。

一念及此,她定了定神,慢慢把心放平。

窗外傳來雞鳴,晨曦穿透軒窗,韓攻帶着幾分惱怒和臃腫的黑眼圈坐起——後廚離祠堂那麽遠,還能聽見雞叫,趕明叫王妪殺了!

他一夜未能成眠,翻來覆去,總在想頭天發生的事。

那妖孽攆是被他攆出去了,他本來想要徹底趕她走的,可是見她武功高強,不敢立時做得太絕,把她送去書院,乃是一個緩兵之計。

她神神秘秘,究竟是薛人玉派來的,還是安陽派來的人?又或者,什麽都不是。就真的是從天而降的一個小不點?

不知怎的,總是想起她離開之前,那句“你沒虧待過我”,然後垂下長長的羽睫耷在雪白臉頰上,猶如被遺棄小狗般的眼神。

煩煩煩!

他從前的時候,也曾憑少年意氣卷入紛争,于是長兄遇難,險些家破人亡;才教他徹底磨了性子冷了心,裝瘋賣傻不過一層保護色,厭倦了碌碌凡塵,只想尋靜處安身。

他躺下來,抱着被子想得出神,不知哪方又傳來狗叫,汪汪汪個不停,打亂他所有思緒。他煩躁極了,扯起來蒙住自己,一團翻了個身。

……

過了幾日,便是龍頭節。

二月二日新雨暗,郡人游賞散四郊。這日家家戶戶殺雞敬祖,官府也要組織郡裏祭祀龍王,敬告土地,全城一片熱鬧。

韓攻睡起懶覺來天昏地暗不知屋外春秋,龍頭節虎頭節同他沒啥幹系,只是一大早被那敲擊房梁的聲音吵醒了,掀被出了屋,見游廊上下人們忙着熏香撒灰,阿武抱一盆炒豆迎面跑來,興沖沖:“少主人,吃顆蠍豆,長命百歲。”

“老子不被你們氣得少活幾年,就算敬謝祖宗了,”韓攻撈把豆子扔着吃,接住了努努嘴,“今兒怎麽這麽吵。”

“龍頭節啊,少主人,您睡了這麽些天,出去走走呗,今兒踏青的人多着呢,”阿武想起一事,提醒道,“上回蔣刺史可邀您去采青大會,說這一屆的采青大會在書院辦,您去還是不去……”“不去!誰都別想礙着老子睡覺。”

韓攻走回去幾步,忽然折返回來,揪住阿武問:“你說什麽,什麽在書院辦?”

“采青大會啊,今年在雲林書院的布道壇辦,溫家郎君他們都要去,所以小人才問您來着。”

韓攻的睡意飛到九霄雲外——雲林書院?那小鬼被他丢在那自生自滅好幾天了,也沒叫王妪過去探過動靜,該不會出什麽岔子罷。

罷了,又能出什麽岔子?就算出了岔子,關他屁事啊。

他站在原地天人交戰了半晌,終是放心不下,把阿武支回來:“爺要出門,你準備着!”

每年龍頭節,官府都要集資興辦采青大會,但凡出了錢的商鋪或人家,都可以派出自家的一支舞獅隊伍去奪青,誰家奪得了便能獲得官府的一百兩賞錢,許多人家趨之若鹜。

原本歷年的采青大會或在官署或鬧市舉辦,往年在隆通寺也辦過,今年隆通寺沒了,雲林書院的老板溫越搭上掾祭酒張勤那條線,把這項賺吆喝的差事攬了過來。

大街小巷,鑼鼓喧天,一列列舞獅的隊伍陸續進入書院廣場。

那些彩獅下面,都有武師二人,分別披上獅頭獅尾,動作靈動花俏,憨态可掬,引來無數叫好。加上每一家的隊伍都各配彩旗班子,一時間京鈀鑼鼓跟喝彩聲響翻了天。

刺史蔣繼和太守盧陵等官員陸續到場,揀一前排雅座旁觀。

掾祭酒張勤同溫越打一商量,萬事齊備,便來同蔣繼請示開賽。

按照慣例,每年的采青大會,都要有一個武官主持,爬上高臺将那代表“青”的繡球挂到高臺頂端,供獅子們争奪。往年幹這事的是騎都尉裴轍,去年年底裴轍完蛋了,自然而然這項差事落到新任的騎都尉謝惟頭上。

謝惟本是文士出身,武功練個半吊子,瞅着那一丈多高的臺子眼暈,可是兩位頂頭上司都在,實在不知如何拒絕出這個醜,也是萬幸,聽見蔣繼道:“今年本官有一位客人,他遠道而來,恰也是習武之人,我将請他将青挂上去,不知謝大人是否願成人之美?”

謝惟求之不得,連聲稱願,順帶問了句:“使君所請必是雅士,尚不知是哪位嘉賓。”

“這位道派宗師乃是南宗的名宿,能請得他來為今年的采青大會揭幕,實在是我等的榮幸。蕭劍仙,請。”

蔣繼說罷轉向身後。

只見一人羽衣星冠,三尺青鋒負于背,面色微冷,緩步走出。

……

白素自打獨自住進書院,雖遠離了韓園,但行動的自由卻大得多了。她常在湖心水榭練上幾個時辰的功,然後便用輕功飛到書樓的頂端休息——此處乃整個書院的最高處,居高臨下,便于俯瞰全局,臨風冥思,別有一番寧靜。

這日城中熱鬧喧嚣,她也上了樓頂看熱鬧,那些獅子和擂臺盡收眼底。舞獅這一行都要懂功夫的人才幹得,由于南北外家功夫風格迥異,北人舞的獅子和南人味道也不同,她正瞧着,忽然間眼神便凝厲了起來——

遠遠地,只見一條清靈澹遠的身影自人叢掠出,幾個起落間,便蹈風踏浪般卷上高臺,将那獅子的采青繡球挂在頂端;其後并不間斷,輕輕在空中打個轉折,雨燕般輕敏地回到了原位。

真是來如飄雨,去似紅塵。

人群中頓時驚呼喝彩一片。

白素的視線追随着他,心頭的震撼難以言喻。

會這種步伐的,當今普天之下,除了她,便只剩下一人了……

她幾乎是瘋了一般躍下書樓,在樹林的石子小徑上狂奔着。最難忍的一幕浮現眼前——

蕭讓那張經年冰封道貌岸然的君子面孔,忽然彎起唇角,粲然露出微笑:“白素,你這般無能,豈配活在在世上同我争?”旋即發力,将劍尖在她體內一搗,揮掌拍下山崖。

她全身發抖,血液中似有火在燃燒!

耳邊風聲呼嘯,眼看着跑過了影壁,穿過了講經堂,離那喧鬧的鑼鼓聲漸漸逼近,卻突然眼前一花,背後伸來一只手,揪住了她的後領子。

她被人拎起,抓到了牆根。

她一懵神,扭頭看去,是韓攻。

他今天穿得絕色,一襲火焰衣裳,面目玉璧般容光照人,口氣卻似管家婆:“小不點,鬼鬼祟祟上哪兒去?”

白素眼神像只警惕的松鼠,四個爪子吊在半空晃蕩,極為焦躁不耐:“走開。本座遇上仇家,這便要去宰了他。”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開始(10.6)要入V了,屆時會有萬字章節更新,有勞大家支持正版點下訂閱,謝謝謝謝謝謝~~!!!>.<

關于主角:男女主最初的接觸會互相帶有一點主觀想象和誤解——男主因為經歷複雜,所以性格比較世故人精,他賣張狂瘋癫人設也是為了趨利避害(他越是嚣張跋扈,這種狂犬病性格在對手看起來就越不可能回到政壇);所以他對女主的感情不會突然産生,還會嫌她麻煩和産生逆反,不過後期一旦認定了,就此志不渝的那類。

女主性格跟男主相反,雖然遭逢巨變但是一直深山修行,所以說話辦事是個認真兇殘的直球選手。

最後,一直以來非常感謝大家的理解和陪伴,鞠躬~

……哇靠入V真的很緊張,我也話唠附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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