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
管他是真的還是假的,反正能唬住樊可喜,就算是假的,雷澤剛也能說成真的。
樊可喜後來才知道,那名突然出現的女子名叫袁桦蘋,是旺來小鎮前任鎮長的女兒,五年前前往美國學設計,同時也是小有名氣的華人模特兒。
她與雷澤剛的關系……聽說是他的初戀女友。
雷澤剛從診所回來之後,便毫不猶豫的向樊可喜承認這件事。
隔天,他便請她先搬出雷家,與她的父母暫住于鎮上的民宿,他給她的理由是,一來他不想讓奶奶為他們操心,二來——
“現在桦蘋回國了,暫時要借住在我這兒。”他面無表情的看着樊可喜,語氣刻意壓低。“既然你父母已經來接你,你就收拾一下衣物,搬出我這裏吧。”
樊可喜擡眸望着他,萬分不願意。“我不想走!”
“你不走也不行!”突地,他的神情變得十分猙獰。“你在這裏白吃白住這麽久,我有權将你逐出我的房子……如果你真的不走,我等會兒就報警!”
樊可喜一臉不能理解的望着他。
與他相處這段時間,他雖然表現得很兇惡,嘴上老是教她滾回去,但從來不曾像今天這般激切。
樊可喜一句話都還沒有說,就見雷澤剛如一陣風般走進她房裏,拖出她的行李箱,然後打開衣櫥,将裏頭的衣服全都塞進行李箱中。
接着,他把梳妝臺上的保養品也全都掃進去,不讓她任何一件東西遺留在房間裏。
站在房門口的袁桦蘋也是一臉茫然,心底小聲的嘀咕,她并沒有說要住進他家啊!因為她老家就在鎮上,不但要住在家裏,還得每天回家吃飯咧!
是雷澤剛私下威脅她,要她配合,說這才是“好朋友”的表現,所以她此刻也只能站在一旁安靜的看着戲。
“你這是什麽意思?”再溫柔的小貓也會有發飙的一天,樊可喜終于動怒,上前與他争搶着行李。“為什麽要趕我走?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我父母那裏我會解決,絕不會給你添麻煩的!”
“你答應過我,不會讓我奶奶為你的事操心。”雷澤剛停不動作,壓低嗓音開口。“如果你不走,你父母還會上門來吵吵鬧鬧,奶奶今天就會回來,我在家也就罷了,若我不在,只怕奶奶招架不住你母親,所以還是請你先搬出去。同時,你還可以趁這個機會與你的父母談談。”
樊可喜無法拒絕這樣的提議,畢竟雷奶奶是真心對她好,她也無法确定母親會不會再來大吵大鬧。
他說得對,他們對她這麽好,她沒道理再給他們添麻煩。“好,我可以先去住民宿。”她妥協了。“可是這個房間只有我能住,能不能……不要讓給別人?”
“這間房子是我的,我愛給誰住就給誰住。”他像是鐵了心般這麽說。“現在桦蘋回來了,我和她的關系正要繼續發展,你應該也明白我為何一直不能接受你的原因吧。”其實他說得很心虛,最後一句更是顯得有氣無力。
樊可喜的目光望向一言不發的袁桦蘋,只見她皺了皺眉頭,欲言又止,接下來卻又閉緊小嘴,一副有口難言的模樣。
樊可喜不是笨蛋,也不是瞎子,當然看得出這兩個人的互動充滿了違和感。
雷澤剛為了趕走她,竟然演起這樣的爛戲碼。這些日子以來的相處,樊可喜早就看出他的一些小動作了。
若袁桦蘋是他喜歡的女人,他絕不會在她碰觸他時想要将她推開,甚至露出一臉的不耐煩的表情。
這些樊可喜全都看在眼裏,這也是為何她還能表現得如此平靜的原因,加上袁桦蘋也一臉茫然,而且很被動,更讓她确信兩人之間根本毫無關系。他只是利用袁桦蘋來讓她對他死心,只是,他這次非常積極想将她趕走,
讓她心裏十分疑惑。
樊可喜心想,他會如此,她父母應該脫不了關系,或許他們早已背着她和他說了些什麽?
“是我父母和你說了些什麽,對不對?”她伸出小手拉住他的手臂,決定把話問出口。
雷澤剛一愣,眉宇間攏得死緊,但他當然不會承認。“我本來就只是看你可憐才收留你,現在你父母都已經找來,要帶你回家,我當然就可以不用再擔這個責任。”
“難道我走了,你一點感覺都沒有嗎?”
她很确定自己是喜歡雷澤剛的,更确定他對她也有好感,只是,當兩人可以更親密時,他卻又突然踩煞車,将兩人的距離拉遠,實在讓她不解。
“有!”終于,雷澤剛忍不住朝她一吼。“你走了之後,我心裏會很高興!我還會放鞭炮慶祝,終于把你請走了!”
聞言,樊可喜的眉頭就像打了結,雙眸也帶着怨怒。“你為什麽就是不肯承認其實你對我也有一點喜歡?”只要一點點就好,讓她可以繼續喜歡他。然而雷澤剛卻什麽也沒有說,直接将她的行李用力一蓋,提到她面前。“你可以走了。”
樊可喜見他不正而回答她的問題,氣得尖叫一聲,然後生氣的抓起他的手,狠狠地往他的手臂用力咬下。
他眉宇一擰,卻沒有推開她,只是任由她發洩。
直到她咬得嘴都酸了,才松開貝齒,他臂上已然留下她清晰且深刻的齒印。
“如果可以咬你的心,我也會狠狠在你心上用力咬着,看看你的心是不是也能像這樣記住我的憤怒、烙下我的印記!”樊可喜抓着行李箱的握把,眼眶泛紅的瞪了他一眼,然後便轉身欲離去。
雷澤剛欲言又止,可是最後還是雙手緊握成拳,撇開頭不再看她的背影。臨走前,樊可喜回過頭朝他開口:“不要以為把我趕走,就能把我趕出你的世界。除非是我自己願意放棄你,不然誰都不能逼我作決定。”
說完之後,她便頭也不回拎着行李離開,留下他與袁桦蘋。直到樊可喜的聲音完完全全消失在這幢房子裏後,雷澤剛才頹喪的坐在床上,大掌撫額,神色痛苦。
“這樣……好嗎?”袁桦蘋知道此刻應該要閃遠一點,但這還是她第一次見到雷澤剛如此痛苦又震怒,實在無法放心離去。
“為什麽不好?”他的大掌遮去了臉上的表情,就像遮住了他真實的心情。“她和我本來就是不同世界的人,她原本就不應該走進我的世界,那會害了她一輩子的。”
袁桦蘋聽完之後,舉步走到他身邊,在床沿坐下。“你騙了她。”她淡淡的嘆了口氣。“其實你喜歡上她了,是不是?”雷澤剛沒有正而回答,只是咬了咬牙。“她不應該闖進我的生活,把我的一切搞得一團亂……她父母說得對,她生來就是公主命,他們用金錢為她築起一座城堡,可以供她一輩子衣食無虞,我呢?我能給她什麽?能承諾她什麽?”
他什麽都給不起,別說承諾了,連承認喜歡她的勇氣都沒有。
袁桦蘋拍了拍他的背,然後摟着他的寬肩,頭倚在他肩上,深深嘆了口氣。
“如果一個女人願意為你抛棄一切,那就證明你比她的一切還要重要。”袁桦蘋像是自言自語般這麽說。
雷澤剛沒有回應她的話,只是閉上雙眼,決定将遇見樊可喜之後的這段日子當成人生中的一場美麗的偶遇。
樊可喜這一次很堅持,不回家就是不回家。
父母拿她沒轍,只能暫住在鎮上的民宿中,打算好好的說服她,再将她帶回臺北。
拿着行李回到民宿後,她一臉不悅,不管父母怎麽勸她,她依然不為所動。
“我說了,我不想回去!”晚上,她終于忍不住對與她同住一間房的母親大吼一聲。
“你這孩子是中了什麽蠱?”樊母的态度也變得強硬。“為了一個來路不明的男人,你真狠心得連父母都不要了嗎?”
“我沒有說不要你們。”樊可喜郁悶的說。
“是不是我們把你保護得太好,讓你以為外頭的世界真這麽單純?你難道還看不出來,那個男人對你心懷不軌嗎?”樊母來到她面前,企圖讓她放棄雷澤剛。
“心懷不軌?那你們身為我的父母,是不是也是心懷鬼胎?”她毫不留情的開口。“還有,是不是你們跟他說了些什麽?還是威脅他了?”
“你這孩子……”樊母覺得女兒自踏出家門之後,似乎就變了一個人。“我們沒有威脅他,只是請他離你遠一點!可喜,你清醒一點,你和他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他不适合你的!”
“什麽叫作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她生氣的跺腳。“是他從外太空來還是我從火星來?你們為什麽要這樣做?難道你們看不出來,我真的很喜歡他嗎?”
“你眼睛睜大一點,他只是個水電工,未來能給你什麽保障?你不知道貧賤夫妻百事哀嗎?他供不起你現在的生活,更會毀了你日後的前途。”樊母上前抓住激動的女兒,用力的搖晃着她的雙肩。“聽媽咪的話,媽咪是過來人,知道窮苦日子不好過……”
“說穿了,你們的眼裏就只有錢!”樊可喜有些崩潰的吼道。“所以你們怕我跟雷澤剛在一起,就無法再把我當成搖錢樹了嗎?”
樊母臉上一陣紅一陣青。“可喜!我和你爸爸用心栽培你這麽多年,好不容易你未來在畫壇上一定會有很高的成就,你不能因為一個男人而自毀前程……”
“你們的想法很奇怪。”樊可喜用力甩開母親的箝制。“為什麽老是把你們的想法當成枷鎖套在我身上呢?為什麽我和他在一起,你們就覺得我的前途會毀了?在我還沒有遇上他之前,你們在意過我為什麽不再拿筆畫畫了嗎?你們關心過我為什麽在家裏如此安靜,幾乎不說話嗎?”
她就像個壓抑太久的皮球,在被擠壓之後爆炸開來,将長久以來被父母忽略的不滿全都宣洩。
樊母一時語塞,她一直以為女兒乖巧文靜,不愛與他們說話,而且她與丈夫又都各忙各的,根本抽不出時間與女兒相處。
“我不說,不代表我是瞎子、聾子,你們都有各自的生活、各自的目标,現在我找到了自己的目标和未來,你們卻因為怕我離開,強迫我再回到漫無目的過去,扼殺我好不容易才擁有的對生活的熱情。”樊可喜直截了當的說出自己的感受。“我不想再過着你們安排好的生活,我想走自己選擇的道路。媽咪,如果你和爹地是真的愛我,就放手讓我選擇吧!”
樊母微微往後退了幾步,一時之間不知該怎麽回答她。
“可喜,你還小,根本不懂外面的社會有多麽現實,我們這麽做全是因為要保護你……”
“我不小了。”樊可喜再重申一遍。“我可以為我的一切作決定,更願意擔起後果。我答應你們,不會放棄畫畫,也會繼續讓您和爹地做我的經紀人,我只是離開家過我想過的生活,我和你們的關系不會改變,好不好?”她的語氣變得柔軟許多,不斷懇求着母親。“不要再強迫我過着你們安排好的人生,可不可以?”
樊母現在腦子裏已一團混亂,最後嘆了口氣。“可喜,現在時間也不早了,你先上床休息吧,我這就去隔壁和你父親商量一下,好不好?”
樊可喜還想開口,但是她很清楚這不是一時半刻就能決定的事情,于是點了點頭,聽話的躺上床。
樊母上前輕吻她的額頭。“我現在就去找你父親,決定好之後,我們再重新讨論一下。”
她點點頭,鑽進被子裏。
樊母走出房間沒多久,樊可喜就聽見窗外傳來一陣雷聲,天空中更閃爍着白光,于是她忍不住下床,來到窗邊。
這時,雨也滴滴答答的落下,很快的便轉變成傾盆大雨。
樊可喜站在窗前看着外頭漆黑的世界。
雨打在窗子上,她望見倒映在窗上的臉龐,那些雨珠仿佛是她哭不出來的淚珠。
明明她都這麽勇敢,願意抛棄一切了,為什麽雷澤剛還不願意踏出這一步,給彼此一次機會呢?
當她陷入沉思時,隔壁房間突然出現一陣玻璃破碎的聲音,将她拉回現實中。
隔着一而牆,她聽見父親震怒的聲音。
“你說的那是什麽話?為了一個男人想搬出去住,還說一堆冠冕堂皇的蠢話!我說過多少遍,可喜與一般小孩不一樣,要你多留一點時間陪她,你有做到嗎?”
“怪我?什麽事都怪我!你這個做人父親的難道一點責任都沒有嗎?若不是可喜自小就有繪畫天分,怕是你連看她一眼都不願意吧?是,她成了金雞母,你就捧在手上不願意拱手讓給別人了,還怪我沒有看好她……”
他們吵得非常激烈,偶爾還伴随砸碎東西的聲音,全都傳進樊可喜耳裏,令她煩悶的咬了咬牙。
自她有記憶以來,他們常一見面就争論得面紅耳斥,再不然就是吵得屋頂都快掀起來,若不是有一次她受不了,大吼着說她需要安靜的空間作畫,只怕兩人不會有和平的一天?
“你憑什麽怪我?你為什麽不把和女學生搞上床的時間撥一點給女兒?”“你以為你這個蕩婦又好到哪裏去了?哪個男藝人你沒有睡過?”
又來了。樊可喜深呼吸一口氣,不願意再聽見他們吵到最後又開始互揭瘡疤。
對于她這個女兒,他們做父母的根本不曾真心在意過她的感受。
樊可喜咬了咬唇。雨聲和他們的争吵聲惹得她十分心煩,最後,她終于忍不住轉身往外頭奔去。
她不想再當父母吵架的藉口了!
雨聲大得讓躺在床上的雷澤剛無法合眼。
樊可喜才離開他家,他就輾轉難以成眠,最後他只好離開被窩,來到客房。
他打開燈,看着床鋪。
那粉紅色的床單上空無一人。
她是真的走了。
而且是被他趕走的……
雷澤剛不知不覺來到床邊坐下。房裏似乎還殘留着屬于她的香氣,仿佛她的身影不曾走遠。
真他媽的窩囊!明明是他将她推出去的,現在卻又後悔,只能像個變态般回味與她在一起的日子。
與她同在一個屋檐下的生活是快樂的,雖然總是被她的出其不意搞得有些手足無措,但至少也為他的生活中帶來不少樂趣。
原來在不知不覺中,他的生活被一個闖入的小鬼添上不少色彩。
他原以為即使樊可喜走了,他也不會有任何感覺,反正他也習慣了一個人的生活,可是,當她真的離開了,他的心卻像被刨了一個大洞。
雷澤剛在床上躺下,望着手臂上的牙印。那深深的烙印在肉裏,讓他想起她離開前難過的模樣。
“嗚……”大熊正蜷縮在床腳,也嗚咽一聲,似乎問着他,那個總是喂它零食的女人呢?
雷澤剛睨了它一眼,伸手揉了揉它的頭。“別“該”了,她已經走了。”“嗚……”它擡起一雙圓滾滾的黑眸望着他。
接着,只見它像是有些急躁的自地上坐起,龐大的身子坐得直挺挺的,一雙耳朵也立起,像是正聆聽着什麽。
它不斷吐出舌頭,屁巴也不斷搖動,最後,它終于按捺不住,直接跳上床鋪,然後往窗子一趴,開口汪汪叫着。
“汪汪汪……”它叫得激動,尾巴也用力的搖着。“大熊!”雷澤剛趕緊制止它,怕他吵到鄰居。
然而大熊只是回頭看了他一眼,然後又不斷往窗外吠叫,叫了一會兒後,它又興奮的跳下床,一路直沖往樓下。
“搞什麽鬼?”雷澤剛不得不下床,跟着大熊下樓一探究竟。
大熊一見到他下樓,便不停在他腳邊繞圈圈,更不斷以前腳拍打鐵門,似乎吵着想要出去?
“你幹嘛?外面在下雨。”
平時一遇到下雨天,大熊就像一只發黴狗,怎麽拉它出門都不願意,更別說會在下雨天時吵着要出門。
可是它現在的樣子十分反常,還不斷朝外頭狂吠,雷澤剛別無他法,只好打開鐵門。
大熊一見到鐵門打開,便迫不及待的鑽了出去。
直到鐵門完全卷起,雷澤剛眼裏見到的是一道全身濕淋淋的纖細身影。
他一臉愣然,以為是自己眼花看錯,可是下一刻便證明一切都不是幻覺,樊可喜全身濕淋淋的往他的懷裏一撲。
“嗚嗚嗚……”她發出微弱的嗚咽聲,臉上已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我想你……”
雷澤剛就像木頭般杵在原地,大掌遲遲不敢放在她的背上。
當她濕冷的身子依偎在他的懷裏時,他能感受到她全身不斷發顫,因此無法真正狠下心将她推開。
樊可喜的雙手緊緊抱着他的腰,似乎怕他再次消失在她面前,像溺水的人緊抓着他這塊浮木。
雷澤剛不知道僵持了多久,才顫着手着輕搭在她的背上,像是無語的輕哄着她。
這一刻他才明白,真實的情緒是怎麽也遮掩不了的,就像是對她的那份心動,愈遮掩愈是狼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