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突然喬綠的手機響了,把她從回憶拉出來。

“二喬,我哥和他朋友去我家了,你醒了吧,你在我家吃了飯再走,我哥做飯不錯”,德香在電話那頭說。

“你怎麽不明天再告訴我呢?”喬綠小聲說,她很是無力,對于這個遲來的通知不知是哭是笑。

“都是自己人嘛,不要見外,對了記得幫我把陽臺上栀子花搬到屋裏去,拜拜┏(^0^)┛”,德香挂了電話。

好不容易有點動靜的空間瞬間又安靜下來。

喬綠惆悵的握着手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可又覺得一直這樣尴尬的坐着也不是個事。

“你這幾年還好吧?”喬綠突然覺得自己這個問題真是又觸及了尬聊的底線,現在重新問一個問題還來得及嗎,要不問一問等會吃什麽吧,不行,這樣自己會不會有顯得太貪吃,要不問一下他今天穿的襯衣是什麽牌子的,穿起來很合适他呢?

“你覺得呢?”

喬綠沒想到他會問她,她覺得自己是刨了個坑把自己埋好了,還刻好了墓志銘:此人愚笨而死,厚土勿介懷收留。

“應該還行,我在電視新聞上看到過你,你發表的論文拿到了國際獎項”,喬綠大方的承認,她關注過他,但不是刻意為之,真的只是一個巧合。

她基本不看醫學類的新聞,也不怎麽看電視劇,只是空閑的時候喜歡看電影,看了許多都覺得未曾理解。

在央視的一個訪談節目她看到他的時候,她沒有覺得意外,她只是覺得他就是該被所有的人關注的,他就是日月,他就是星辰,普照大地,吐納芬芳。

宋岚煙并沒有說話,放在一旁的可樂已經沒有了碳酸飲料的激烈,只繞的周圍的空氣都泛着甜甜的氣息,和此刻沉寂如死水的氛圍形成鮮明的對比。

“你成功了,你給自己設立的目标都實現了”,喬綠很佩服宋岚煙,一絲不茍的他有着最清晰的目标,他一路開花般的在自己的領域裏綻放着,雖然喬綠覺得宋岚煙做事情比其他人要輕松許多,很多人十分費力的事情,他做起來舉重若輕,但喬綠怎麽會不知道他付出了多少呢。

“拜你所賜,最重要的一環斷開了,以至于我沒有覺得我達到任何一個目标”,宋岚煙的聲音如冰刃一般朝着喬綠飛過來

是啊,那麽優秀的他居然會被平凡如草芥的喬綠“抛棄”一定是萬分不甘心吧。你何時見過暴雨裏的小草朝着太陽吆喝斷絕關系,又何時見過小油燈朝着火絨子斥責它的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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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宋岚煙,喬綠真的是還不起,就像路過江河扔了生化武器進去,水質被污染,江河少波瀾。這樣不華麗的際遇讓江河耿耿于懷,以至于到如今還在蔓延着少見的駭浪。

“我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喬綠幾乎聽不見自己的聲音,她知道自己是駭浪的源頭,或許該加一句何德何能,那麽如果可以的話她可以不可以裝傻充愣,不對,她本來就是又傻又愣。

“你是那個賣燭火的人,我本不覺得黑,可是因為你總是出現,讓我看到了燭火的美好,所以我渴望光亮,想要擁有光亮,但是當我付出全部身家買下那支燭火的時候,你卻化成了一陣風吹熄了火光”,該怎麽樣形容宋岚煙此刻的聲音才合适呢,寒冬臘月裏的一瓢水,還是酷暑伏天的一塊碳,都不是那麽貼切。

“我覺得我許就是一個小火柴,這小火柴一直居住在陰雨天裏,故此泛了潮,所以你點燃的時候沒有火花閃現,可是想想買燭火的人一定有許多名貴的打火機,所以小火柴不是那麽重要”,喬綠在心裏默默念叨着沒有說出口,只是任由無聲在空氣裏蔓延。

像是過了一個世紀那麽久,喬綠問可以不可在前面的路口把她放下來,她在那裏可以做995路回去。宋岚煙像是沒有聽到一樣,只是認真的開車,就連剛剛的話似乎都不是他說的。

“你的頭發”他停頓了一下,“像滾過面粉”。

他們上中學的時候,學校裏有個男同學喜歡上自己的女老師了,總是寫情書給女老師,但是女老師心有所屬,就以年歲相差甚遠,難以攜手白頭,況且師生有着道德倫理的束縛,路途坎坷,不必再追。

男生第二天就染了個灰白的發色去了學校,并揚言無論多久,自己都會保持這個發色。政教處老師以學生不遵守學生守則對男生進行了處罰和記過,并且勒令男同學把頭發染回來,但是男生堅決不同意,最後學校下最後通牒再不把頭發染回來就開除他,男生依舊不從。

最後女老師辭職了,只是給男生留了一個便簽:

你我各自心有所系

不是事事皆可順意

誠感表懷

後會有期

“額”,喬綠一時不知道怎麽搭話,只好又問一遍,“可不可以?”

“不行,前面行人多,不好停車”。

“沒有多少人呢”,喬綠想要把頭往外伸,被宋岚煙一手扶了進來。

“坐車上不要把頭往外伸” 。

“我脖子短”,喬綠得意的笑笑,別的人真的是不知道她的驕傲點在哪裏。

宋岚煙把車窗關了,喬綠透過車窗看到一個巨大的廣告牌,上面印刷着一張海報,一個仰着面孔的女子,站在茫茫雪原中,喬綠似乎聽得到她的喊聲:你好嗎?我很好。樹林裏是悠長的回聲,溫暖了那個寂靜的冬日。

喬綠扣開可樂罐喝了一口,車內适宜的空調溫度讓她覺放松了些,只是想到身邊坐着的是宋岚煙自己便緊張了幾分,說來也奇怪,她最喜歡他的時候,以及她最想要離他遠一點的時候她都是這般失态,好像是沒有道理可以講的。

這次是宋岚煙的電話響,他只說了一句:“可以,馬上趕過去”,就挂斷了。

“可以在這裏放我下來,我坐車把東西送到德香家裏”,喬綠知道一定是醫院的電話。

宋岚煙招了出租車把東西都塞進後備箱就離開了了,喬綠看着那輛黑色的車消失在視線內,還是覺得一切都是虛幻,沒有一點真實的感覺。

到了德香樓下,喬綠拎着東西準備上樓,雲德宸已經站在那裏等着了,黑色T恤,黑色長褲,趁着白皙的皮膚更顯白皙,那件T恤上幾個白點像是迸濺上去的,整個人像是一抹雲,風吹一吹就會飄走一般。

不過喬綠沒有一點心情欣賞一個陌生人,只是覺得基因的力量還是很強大的,這個人不愧是德香的哥哥,兩個人相似度百分之八十。

“別看你個子小,力氣不小呢”,雲德宸随手按了按喬綠的頭頂。

“過獎,螞蟻還能搬動比自己體積大的東西呢”,喬綠吭哧哧的往樓上搬東西。

“你知道我叫什麽嗎?”雲德宸只是在喬綠身邊跟着,并沒有主動幫她搬東西。

“雲德宸,德香說過,剛剛我睡迷糊了,也沒好好給你打個招呼,我叫喬綠,你好啊(。。)”,喬綠本想空出一個手和他握握手,可是想想他們都是國外待久的,估計對革命同胞會面一般的見面禮不甚感興趣,便也作罷。

“你不好奇我下來做什麽嗎?”雲德宸問。

“餓了吧?”喬綠斬釘截鐵的說,因為她餓了的時候真的是一刻都不能等,訂了外賣永遠都是比外賣小哥到的早。

“你們宋大夫說讓我下來幫你拎東西”,雲德宸似乎想要從她臉上看出異樣來。

“你沒有幫我搬,所以你下來是做什麽的?”喬綠好奇的問。

“你的關注點好像不太對,”雲德宸有點失望,這個姑娘好像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樣,本來以為她是中規中矩的樹葉,可是現在看來倒是有點像刺激的薄荷了。

“好多人都是這麽和我說的,可能我思維太跳躍”,喬綠自我總結道。

喬綠跑到陽臺把德香的栀子花移到了屋子裏,然後和正在看體育賽事的雲德宸告別。

“別走啊,我等你給我做飯呢,你們宋大夫走了,我只能指望你了”,雲德宸癟癟嘴巴,一副可憐楚楚的模樣。

“德香說你做飯不錯呢”,喬綠站在玄關門口撓了撓頭發。

“你和老宋買的食材我哪裏會做”,雲德宸又抱着抱枕吸了吸鼻子。

“好,我來做”,喬綠覺得他像蕭卓小時候一樣,怎麽看怎麽讓人覺得可憐,可是明明都長正一張橫行無忌的臉,都是堂堂男兒,思來想去喬綠還是覺得自己沒辦法對人狠心。

喬綠做完飯要走,又被雲德宸以一個人吃飯好孤獨給留了下來。

兩個人一邊吃飯一邊有一搭沒一搭的聊着。

“你甩了老宋,為什麽?”雲德宸一臉的期待。

“沒有”,喬綠小口喝湯。

“怎麽沒有,老宋差點沒哭死在廁所”,雲德宸開始興奮起來。

“你為什麽這麽開心?”

“我可沒見過老宋因為誰這麽傷心過,更沒見誰能讓老宋哭的昏天暗地的,你知道,一個男人要是哭的狠了,那肯定不得了”,雲德宸的筷子戳着米飯,一雙琉璃目閃着光芒。

“你別戳米飯,這樣的習慣不好”,喬綠耐心的指導道,用筷子敲了敲他的筷子。

“你在轉移話題,這位小可愛請你正面回答我的問題”,雲德宸扒住喬綠的湯碗。

“沒有什麽原因”,喬綠對于這個初次見面的人覺得意外,意外于他甚于德香的魅惑,也意外于他的八卦。

“你難道看不出老宋還喜歡你?”雲德宸顯然對于喬綠的敷衍答複不滿意,倒不如丢個問題試試水深幾何。

“不可能,恨我還來不及”,喬綠把眼睛埋進湯碗裏,認真的盯着一塊排骨分析哪裏比較好下口,就像是研究木星上漂浮的一圈雲彩,那塊排骨在她眼裏夢幻而迷離。

“恨也是因為愛啊,誰會恨一個無關緊要的人”,雲德宸一切了然,只是看着眼前的人怯弱且無知,無知于自身斤兩,也無知于老宋的一顆忠犬心,可惜了這些年老宋的惦念,他雲德宸對于愛情的相信近乎為零,但是在老宋那裏倒是看出個一二。

細想總覺得這女孩許是配不上老宋的,模樣上是沉不了魚也落不了雁,卻還算的上可愛,心思不夠靈敏,帶着幾分疏遠于人的氣場,看人的時候眼睛似是在直視着你,卻又好像根本沒有看你,思維更是跳躍太快,雲德宸是真的不知道,老宋是被什麽吸引住了。

“那是因為那個人奪取了當事人的重要的東西,比如尊嚴,比如時間,比如其他的什麽”喬綠的聲音還是輕輕緩緩的,可是說的是那樣無關于己,好像是秋日午後的銀杏葉子緩緩墜落,藏進了一堆揉碎的枯枝之中。

“小可愛喝湯喝湯”,雲德宸好像明白了這兩人的狀态,閑置了許久的精氣神提了些。他倒是有興趣看看這個平庸的喬綠是如何把老宋一步步逼得解甲歸田,卻又念念不忘,他是不怎麽相信長長久久這麽一說的,如果有人能夠親自示範這個不長久他倒是樂見其成。

喬綠放下湯勺看了看雲德宸說:“通過月球探測器我們可以清晰的看到月球的整個表面,上面是斑斑隕石坑,看起來像是動物的肺部,當我們無法抵達時我們總以為那裏生存着和我們不同的外星人,他們有可能會跑到地球綁架人類,可能長得尖耳猴腮,可是事實證明不存在的,幾遍存在我們把他們猜想成尖耳猴腮對他們來說也是不公平的”。

“你介意?”雲德宸沒想到她會這樣來告誡他不要再提起他和她的可能與過去,軟骨柿子也會冬日冰凍。

“不,我介意他介意”,喬綠收了嚴肅的神情笑了笑,“刷碗會吧?我先走了,謝謝款待”。

直到走到樓下喬綠都還存着一股憤怒,他與她的過去什麽時候需要一個陌生人來拎出談起,又何故費心點撥牽動本該擁有的平靜,喬綠氣鼓鼓的走到了公交站,又覺得自己是小題大做了,放輕松一點會不會更好一些?

回到家喬綠泡了一大杯檸檬水喝了才睡下。

宋岚煙從手術室出來的時候已經是淩晨三點鐘了,等在手術室門口的病人家屬在得知手術成功的那一刻自是千恩萬謝,病人是一位高層官員,難免表現出要賦予特權的姿态,宋岚煙無意從自己的本職工作中獲得些額外的什麽,所以只是禮貌點頭便離開了。

他在自動販賣機裏買了一瓶雀巢罐裝咖啡到樓頂抽煙,依舊是沒有星星的夜晚,喝了一口咖啡只覺得甜度太高不适應這個口味,但是在高中那會喬綠卻總是習慣在早上喝咖啡的時候給他藏進書包裏一罐,那時候卻從來沒有覺得甜度不對。

也許時光輪換之間,真的把一些珍貴的東西也帶走了,一年有365個這樣的夜晚,而他在五年之間日日如此,有些事情他從未去堅持,只是自然而然的就這樣一直延續着,有些失去怎麽能夠一個人放手就真的可以不存在了呢?

宋岚煙一口喝下所有的咖啡,而未吐出的煙在嗓子裏辛辣刺激,直頂的胸腔發悶。

手機裏有美國國家地理編輯部發來的邀請郵件,想要對他進行采訪,并有償征用他的攝影作品。

他走過很多的地方拍攝星空圖,每去一個地方都會在自己創建的網站上記錄下來,因為她對他說過她看到他的時候總是感覺有星星朝着自己砸過來,他想也許他只要把所有的星星都拍下來,這樣他再次找到她的時候她還能看到星星在圍着她打轉。

為了拍好她的星座,他在山上露營守了一周,也跑過沙漠、沼澤,拍到了很多壯美的星空圖,在坦桑尼亞納特龍湖的時候他因為想要拍好星空下到了水裏,他看到了長長的銀河,在湖邊飛舞的螢火蟲,湖中的倒影和現實的界限已經消融。

他透過鏡頭看到的一切都想要她看見,他多想她還在他身邊,她還是會對他笑着說:“你一來,星星都掉下來了,砸的我直犯迷糊,這樣的美好,好像能延續到你我蒼顏白發的時候,有你,不問他鄉”。

宋岚煙婉拒了郵件,他只是拍給她看的,不是為了更多的誰。

他也沒有故事要說給別人聽,如果有人要聽他也只願意說給一個人聽。

在她不斷抗拒他的時光裏,他好像是從來都未正視過,她可以喜歡上誰,但是在宋岚煙的腦海裏是沒有完敗這件事情可以存在的,漫長的疏遠裏,他只要她。

一根煙燃盡,幾乎是燒了手指,他才丢進空咖啡罐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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