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小儀
午後陽光甚好,瓶子的幾枝梅花綻開了紅白相間的花苞,絲絲芬芳氤氲在室內。
白筠筠手持針線歪歪扭扭的繡着荷包,小路子在一旁絮叨着這兩天宮裏宮外的事。
馬渡被關押後拒不認罪,楚王手段淩厲,從管家馬六身上找到了突破口。馬六跟随馬渡十多年,深受信任,替馬渡幹了不少事。之前牢獄裏有個民間藝人,擅長仿寫書信,便是馬六無意間發現的。
民間藝人已被滅口,那名殺手也在與侍衛搏鬥中被殺。承認當初為楊婉儀與張之鶴傳遞書信的宮婢,也在獄中受不過酷刑身亡。淑妃的貼身宮婢雲枝受盡了酷刑怎麽也不開口,反倒是景和宮裏一名小太監認了罪。
随着小太監的口供,找出了那名與德妃面相六分相似的宮女。宮女自知逃不過,将事情吐露個幹淨。無非是宮婢雲枝怎麽找上她,又怎麽安排在湖邊假扮德妃打褚采女的事兒。
死的已死,活的也有了口供,此事蓋棺定論,就看皇上怎麽處置了。
白筠筠看着手中的荷包,歪歪扭扭的實在不像個樣子。太後悔了,怎麽就答應了為他做個荷包呢。蕭珩身上挂的荷包是賢妃所繡,那一根根金線比頭發絲兒還細,繡出來的飛龍活靈活現,七色祥雲都帶着帝王的霸氣。
再看看自己手裏這個。莫說龍紋,就連繡直線都是彎的。就這樣子挂在他身上,豈不是讓人笑話。将荷包往桌上一擱,順手剝個橘子吃。
在這個運輸業極不發達的年代,能吃到新鮮的橘子已是難得。宮裏妃位以上每人一小筐,另外幾個得寵的嫔妃每人半筐。蕭珩知道她愛吃,特意命福公公暗地裏多給了她一筐。
早晨福公公來送的時候,一臉的笑意,“皇上說了,小主和長華長公主一個待遇。”
白筠筠唇角一彎,将橘子皮收好,囑咐春杏把皮晾幹,留着泡茶喝。那日城樓上,蕭珩的動作疾如風暴,沒了往日的溫柔。不過這個男人經驗豐富,所以她的體驗感還不錯,暴風驟雨中也到了極致。
她記得,兩個人擁在一起喘。息的時候,天上降下了零星的雪花。絲絲涼意落在臉上,脖子裏,蕭珩在她耳邊輕聲說:“給朕做個荷包罷。”
她承認激。情之下沒忍住色的誘惑,随口“嗯”了聲。現在食指上的針眼,就是那一刻腦子進的水。
門響了一聲,小果子彎着腰進來,小聲道:“小主,奴才剛聽到消息。今日侍衛們送張氏出宮,不料走到宮門前,張氏撞門而亡。死前留下一句話,她要看着淑妃娘娘…不,看着馬嫔被賜死。”
怎麽會。白筠筠塞個橘子瓣,又酸又甜,“皇上不會賜死她。”
“皇上得知了消息,當場摔了茶盞。将馬嫔降為貴人,幽居景和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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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景和宮與冷宮無異。經過這段日子的接觸,她知道皇上是個念舊的人,馬雲雙跟在他身邊多年,又受寵愛,想來不會賜死她。
“馬渡可有消息?”
小果子回道:“馬大人被流放到千裏之外的北地。聽說,那裏極為苦寒,一年裏半數時日飄着雪花,寸草不生。”
這也是看在馬氏的份兒上。若不然,馬渡早沒了命。
鬧了許久的戲,這便散場了。只是宮裏陰氣重,從來不曾缺戲唱。
橘子皮在炭火盆上幹的很快,屋內橘子味甚是好聞。小路子來禀,盛一景來診平安脈。
白筠筠讓春杏守在門口。一進門,盛一景便行了個大禮,“臣,多謝小主。”
知道他指的是勸慰楊婉儀。打蛇要打七寸,一句“褚氏未孕”讓楊婉儀活了過來。楊婉儀有瞞天過海的本事,又怎會不知如何援手敵人的敵人。
“楊婉儀是個聰明人。”白筠筠讓他起了身。
盛一景淡淡一笑,“小主說的是,楊婉儀的确聰慧,就是性子倔了些,愛鑽牛角尖。小主說的話,楊婉儀告訴臣了。還托臣轉告小主,您的恩情,她都記得。”
白筠筠眼皮一挑,這是他的意思罷,哪裏是楊婉儀的。宮裏有個這般愛護她的師兄,也算幸運了。
見她未語,面上似笑非笑,盛一景微微有些尴尬,補了一句:“這…這也是臣的意思。小主的恩情,臣不會忘。”
也罷。白筠筠伸出手臂,“既然來了,那診個脈罷。近來覺得脊背有些涼意,腹中有時隐隐作痛。”掐指一算,月事已經遲了兩日。
盛一景斂了神色,上前為她扶脈。半晌,道:“小主身子并無大礙,許是近來涼物吃的多了些,身體有些寒涼。”
白筠筠一怔,宮中水果珍貴,不是人人都能吃得。就算分得一小份,也斷斷不會吃出寒涼來。她一向注重身體保養,冬天時常喝些姜水祛濕寒,又怎會吃涼物過多。
見她面色有異,盛一景知道事情不簡單,道:“小主能否轉過身子,臣摁幾處穴位。”宮裏診脈是常見的,有時候身體有異,進一步的問診卻是難。一句“大不敬”便可治罪。
若是換了別的禦醫,斷斷不會這般做。白筠筠依言轉過身,盛一景從肩膀處摁到尾椎骨,有幾處酸疼的地方。
盛一景擰眉,“小主的确是吃了寒涼之物。需知,女子吃寒涼之物過多實在是害處多。上次臣來診脈時,小主身子也有些寒涼,但并不要緊,這次比上次嚴重少許。您看,這些穴位看似在後背,但對應的是五髒六腑。小主覺得後背涼,實則病症在內髒。”
“是否中毒?”宮廷劇裏這種戲碼不少見。
盛一景肯定道:“不曾。”
白筠筠眯起眼睛,回想着近來吃過的東西,沒覺得哪裏有異常。許是近來天氣寒涼,受了涼意也說不定。
馬貴人伏法。雲枝受盡酷刑未賣主,馬貴人在自己宮門前跪了足足三日,終于讓皇上開了口,将半死的雲枝放了回來。
楊婉儀之前受了極重的冤屈,太後命玳瑁親自送來一尊菩薩玉雕,以表安慰之意。至于德妃,雖說這事受了冤屈,可是之前對楊婉儀心思不純,妄圖要挾她将子嗣交給自己撫育。就沖這份不敞亮的心思,太後很是不喜。
春耕節前日,太後親自降下懿旨,晉升楊婉儀為正四品容華,晉升白筠筠為從五品的小儀。
衆人只當白筠筠這小儀來的太容易,不過是被神仙俯身了一回,居然換來從五品的位份。聽聞落玉閣的何貴人還為此發了脾氣,說她瞎貓碰上死耗子,不過一時運氣好罷了。
春杏聽了直撇嘴,“泰山奶奶可看不上她。就她那副刻薄樣子,整日打罵宮婢跟當飯吃似的。”
春杏和秋琳吃的又白又胖,也不懼怕自家小主,跟何貴人的宮婢全然不一樣。何貴人心情不好的時候,這些宮婢身上便遭了殃。春杏親眼見過其中一個宮婢打水時撸起衣袖,上面密密麻麻的一片鞭痕。
春杏心眼實誠,回來跟白筠筠絮叨,可憐何貴人身邊伺候的下人。只是天底下可憐人多了去了,哪能一一用善心相救。
白筠筠的荷包終于做好了。沒有繡龍紋,也實在繡不出龍紋來。
蕭珩看着福公公送來的荷包,唇角抿出一絲笑意。黑色的綢緞上有個金線繡的圓圈,圓圈裏是個四方形,是個…
福公公笑眯眯道:“白小儀說,這是一枚銅錢,意為節儉之意。”
蕭珩眉毛一挑,虧她想得出來。明明是繡工差的不能再差,只能繡線條,這才有了這枚銅錢。
還節儉之意!
打開荷包,裏面氣味清新又熟悉,倒出來一看,是橘子皮。
見皇上眉毛微蹙,福公公又道:“白…白小儀說,橘子皮去火,味道…味道醒神。”
蕭珩摩挲着上面的銅錢,針腳不均勻,也不細致,兩輩子加起來也沒見過裝着橘子皮的荷包。
似乎看到她在窗前拿起針線的樣子,似乎看到她懊惱生氣的模樣,還看到她愁眉苦臉的樣子。蕭珩微微一笑,接着又沉下臉,吩咐福公公,“去桃花塢,就說朕很不滿意這個荷包。”
福公公溜着小胖腿兒消失在殿內。很快,福公公又回來了,一臉的笑意,輕輕摸了一把肉肉的臉,道:“都怨奴才不好,奴才傳錯了白小儀的話。”
蕭珩倒背着手,看向窗外,眸中的暖意能融化積雪。“嗯,她什麽意思?”
福公公笑眯眯道:“小主說,外面的圓是皇上您,裏面的四方小塊是小主。您就是她的天,她願意住在你的心裏。”
這還差不多!
蕭珩唇角彎起,将荷包別在腰間。想了想,又将荷包取下,放進懷裏。
後宮人多眼雜,還是不要太顯眼的好。有的人是繡工出衆所以顯眼,她這繡工顯眼則是…
福公公捧着一盤子綠頭牌,“皇上,您已經三日未翻牌子了,今日可要哪位娘娘來伴駕?若是再不翻牌子,太後娘娘怕是要找奴才問話了。”
蕭珩摸了摸懷中的荷包,掃過滿盤子的綠頭牌,眸中無一絲波瀾。待看到其中一塊新的綠頭牌,這才有了些許反應。
她的綠頭牌向前提了一位,上面“白小儀”三個字寫的倒是工整漂亮。蕭珩很想去翻那塊木牌,手在空中頓了頓,又收了回去。
“朕今日忙,還是歇在勤政殿罷。”
福公公了然,“皇上,要不晚上讓白小儀悄悄過來?”
“不必了。”蕭珩倒背着手向前走了幾步,目光掃過角落裏的書庫,忍不住扭頭道:“讓她來的時候小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