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刁難

落日前到了獵場。夕陽藏在彩色的晚霞中,只餘下一彎金色的邊。圍場空地上,一座座白色的圓頂帳篷已經搭建好。

坐了一日的馬車,渾身的骨頭像是散了架子。白筠筠躺在榻上阖着眼簾,腦子裏盡是馬蹄聲,身子底下的木榻好似會動一般,猶在晃來晃去。

春杏燒開了水,泡了一杯橘子皮茶擱在小木幾上,清新的橘子香氣氤氲在帳篷裏。

隔壁傳來女子尖利的呵斥聲,伴随着另一名女子壓抑的哭泣,還有一聲聲鞭子落在皮肉上的清響。女子的聲音隔着帳篷隐隐傳來,好似是嫌棄帳篷裏沒法子住人。

春杏坐在塌邊,嘟嘟着嘴,悶聲道:“隔壁何貴人又發脾氣了。天天打,日日打,她的宮婢早晚被打死。”

白筠筠安慰她,“不一定,說不定有貴人幫她呢。”後面的話沒說出口,就看何貴人那麽作,說不定比她的宮婢更早上黃泉路。

春杏砸吧砸吧嘴,也是。

小路子挑開簾子進來,禀道:“小主,剛才福公公來過了,說晚上有篝火宴,還請小主早些準備。”

白筠筠應了聲。宮裏無處沒有争鬥,來了宮外也是。想起白日裏挑馬車簾子的那名男子,心裏頓時一陣堵。

朝野上下,無人不知九江王權大勢大,在北地擁有重兵。若那男子真是九江王,那更得小心應對才是。

白筠筠換上利索的騎馬裝出了帳篷。旁邊的何貴人也恰好出來,見是白筠筠,鼻子裏哼的一聲便走向楚貴嫔的帳篷。許是故意做給白筠筠看,何貴人親密的挽着楚貴嫔的手臂,一口一個甜甜的“姐姐”,顯得感情十分要好。

春杏啐了一口何貴人的背影,勸道:“上次太後千秋宴之後,何貴人就越來越過分了。對賢妃這個親姐姐尚且不親近,還來裝樣子添堵。小主你可千萬別生氣。”

生氣?

就何貴人這灌水的腦袋瓜子,能讓她生氣算何貴人長本事。

“啧啧,這不是白天傷我南晉功臣的白嫔?”一道戲谑的聲音響起,白日裏的戎裝男子從路旁斜過來,“本王的愛将受了傷,全是拜你所賜,白嫔得需給本王一個說法,否則…”

白筠筠眼前銀光一閃,只見一柄劍橫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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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悠悠道:“否則,就算本王饒你不死,這柄劍也不會饒你。”

春杏吓得一哆嗦,跪倒在地磕頭,“還請王爺劍下留情,要砍就砍了奴婢罷。”

九江王擡腿踩在一塊石頭上,眸中蔑色更甚,“本王的鞋髒了,你給本王擦擦鞋,本王也不是不能饒你。”

“奴婢給——”春杏話未說完,只聽白筠筠厲聲喝道:“你站起來。”

自家小主從未這般厲色說話,春杏不敢猶豫,登時站在了白筠筠身後。

“王爺口中的功臣與愛将,是那匹馬罷。”

九江王睨着她,尋不見她臉上有一絲懼意,劍身又往脖頸上逼近一分,“怎麽,白嫔不願意?在本王眼中,那匹馬随本王出生入死多年,豈是你一個小小無用女子可比的。”

四周偶爾有人路過,也不敢停留,可是探頭探腦的掩飾不住想看熱鬧的心思。若是此刻自己落了下風,那便是皇上的女人不如九江王的一匹馬!

瞥了眼劍身,只見上面鑄的是飛龍入雲。白筠筠擡眼看向九江王,笑道:“這柄劍可是先帝爺所賜麽?瞧這龍紋模樣,如真龍現世一般。”

九江王十分得意,“本王戰功彪炳,是父皇親自禦賜。你若死在這柄劍下,也算不白死。”

屁話!

白筠筠撫上劍身的龍紋,問:“這柄劍王爺随身攜帶,可見王爺喜愛非常,用它斬殺了成千上萬的敵人,可對?”不待九江王說話,白筠筠繼續道:“不知其中可有無辜婦孺?可有兄弟家的妻妾?”

眼看九江王冷下臉,白筠筠又道:“自然不會有。王爺乃是英雄,做的是保家衛國,日後留名青史,怎會做這樣的糊塗事?”白皙的食指與拇指捏着劍身,慢慢從自己脖子上拿下來。

九江王終于收起了劍,身上逼人的氣勢确實半絲不減,“小小女子,口舌如簧。這等女子有何婦德可言,竟然能入得後宮,豈不是被天下人恥笑。”

白筠筠微微一笑,毫不在意,“王爺說的哪裏話。筠筠讀書不多,可是懂得‘兄弟妻不可欺’,王爺可曾聽過此話?能否講給臣妾聽聽?”

“你是說,本王‘欺’你麽?”九江王欲伸手摸她的臉頰,女子忙躲閃開來。九江王咧嘴一笑,面上陰霾盡散,反倒一身爽朗之氣,“本王喜歡你這舌頭,待本王跟皇上讨了來,讓你服侍本王如何?”

“王爺說笑了。”白筠筠拉着春杏的胳膊,向一旁走去,“人、畜、有、別。馬的功勞再大,也是個畜生,王爺還是甄別開來的好。臣妾這便告退了。”說罷,疾步向前走去。

身後傳來九江王大笑的聲音,猖狂盡顯,還有一絲意味難明。

蕭瑛看着漸漸走遠的身影,食指摸摸鼻子。這女人口口聲聲說的馬,可是明明就在說他與畜生一類。好利的嘴皮子!真是好大的膽子!

有趣有趣…這種女人,床上一定更有趣!

晚宴上肉食居多,白筠筠小食幾口便放下了筷子,偷偷将一塊大大的烤肉塞給身後的春杏。聽見身後傳來吧唧嘴的聲音,白筠筠臉上不自知的露出一抹笑意。春杏可是最喜歡吃肉了,無肉不歡。

蕭珩一晚上都在把酒言歡,可眼睛卻是不受控制的頻頻看向角落裏的小女人。見她把肉偷偷給婢女,面上笑的一派恬然,蕭珩也彎起了唇角。白日九江王行為無禮,若是換做別的女子,只怕是哭哭啼啼的來告狀了。可九江王一向如此不羁,我行我素,即便告了狀又如何,他還能把這個皇兄給砍了不成?!

可是她沒有。聽到她将熱茶潑到馬眼上的時候,蕭珩忍不住笑出了聲。這個小女人啊,比小狐貍的狡猾。只是,九江王甚少進宮,怎麽突然去掀她的馬車簾子呢?

晚宴前的事,他也聽到一點風聲。若沒有原因,他不相信九江王會去針對一個後宮的女子。

到底是什麽原因……蕭珩很想知道。

白筠筠看着面前的九江王,她比誰都想知道這個男人腦子裏是不是一片大海,怎麽就跟她這麽過不去?!

只見九江王端着一大碗烈酒,面上笑的不懷好意,揚起嗓子道:“今日是本王魯莽了,這碗酒本王敬你。”

話音一落,宴上頓時沒了聲音,一個個都被這個場面吸引。九江王端着跟盆子差不多大的酒碗來敬酒,這事有的看了。

蕭珩也被吸引,從主位上走過來,看向她道:“既然九江王敬酒,你不喝也不合适。依朕看,小飲一口意思意思罷。”

這是給她遞臺階來的。白筠筠剛要借坡下驢,不料九江王道:“本王敬酒是給你的臉面,怎可小飲一口。阿珩若想給白嫔護短,皇兄可不許。”

一旁的何貴人搶道:“白嫔酒量好的很,後宮姐妹可都知道呢。”

楚貴嫔又添把火,“妹妹可是哪裏惹了王爺不快?若是如此,不妨好言求得王爺原諒,跪下認個錯,咱們姐妹也可幫你說話。”

這話讓白筠筠上不去下不來。若是求情,皇上的面子就被踩到了地上。若不求情,硬着頭皮喝完這一大碗酒,那灌不死也是半死。

蕭珩擔心的看着面前的女子,不料女子一擡頭,面上露出一抹笑意,“多謝皇上關心,多謝王爺敬酒,臣妾怎能辜負王爺的厚意。”說罷接過比臉還大一圈的酒碗,往後退了幾步。

“臣妾借着王爺的酒,先表一表自己的心意。皇上可準許?”

蕭珩看着她狡黠的眸子,唇角抿起,“準。”

白筠筠端着酒碗,面向皇城方向,遙遙一拜,神色無比虔誠。“我白氏筠筠,先敬天上地下的神靈,保佑我南晉國國運昌盛,風調雨順。”碗中的酒灑在地上,又拜:“再敬先帝在天之靈,保佑皇上龍體康泰,子嗣興旺。”碗中的酒再灑,“三拜為國捐軀的将士們,有了你們,南晉百姓們不受外敵欺辱,才能過上安心的日子。”

說罷起身,仰頭一飲而盡。随即将酒碗猛地摔出個響聲,用袖子一擦嘴邊的酒跡,朗聲道:“好酒!”

那碗酒,蕭珩與蕭瑛離得近,看得比誰都清楚。前前後後一通拜,碗底還剩了一口。若再看嘴邊淌下來的酒跡,怕是喝進去的一口都不到。

九江王臉色鐵青,嘴角一抽一抽,他從未遇見這般狡猾成性不買他面子的女人。只聽蕭珩帶頭喝了一聲:“好!是我南晉好兒女!”

皇上帶頭喝彩,哪個敢不狗腿。只聽掌聲如潮水般,叫好聲此起彼伏。幾個大臣帶頭向皇上敬酒,蕭珩轉身回到座上。

九江王身子未動,眸中的蔑色已無,唇角勾起。

白筠筠與他對視,轉而面無表情的移開目光。他的目光,太富有侵略性,裏面的趣味太濃。

“難怪阿珩喜歡你,果然有幾分意思。”九江王在她耳邊低低絮語,“本王對你,也有幾分意思。”

“王爺身邊美人無數,還是不要打弟妹主意的好。”“弟妹”二字意在提醒他多麽僭越。

九江王看着她,仰頭大笑,随即走入席間。

白筠筠終于松了口氣。緩下神來,似乎感受到身旁有一道目光直視自己,面上被盯得發麻。白筠筠猛地轉頭,意圖捕捉那瞬目光,卻見席間一切如常。衆人喜笑顏顏,喝得正盡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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