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結界
肖珝恍然一笑,眼中清明了幾分,隐去了寒意,緩步踱下拱橋,走到塗山林林跟前:“沒錯,是太子妃,你如願以償了。”
“哦……那包林林是誰?”塗山林林傻着臉,繼續問道,忘記了這時候應該逃跑才對。
大概……大概是被美色勾住了魂魄。
“包林林……不是你嗎?”肖珝失笑,頓時也多了訝異,“太子妃包林林?”
塗山林林恍然大悟。
包林林才是這原主的本名。
大約重生在包林林身上,不單是因為大家都死得屈辱,還因為名字中都有“林林”二字。
上天真是會擇選。塗山林林忍不住想豎起個大拇指。
肖珝看着塗山林林疑惑頓開的神情,只覺眼前這個與包林林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子,就像是被換了魂兒一樣,柔潤面容,純瞳雙眸,像個初涉世事的少女,未經世間煙火,更不得見朝堂上風雲詭谲。
細細思來,白日裏傳言包林林瘋了的事兒确有可能。
瘋了也好,失憶更好。
但他并不敢大意,還是留了心眼兒。
“哦,我叫包林林?”
塗山林林還在試圖消化自己重生後的身份,懷中小獸又叫喚一聲,從她懷裏掙脫了出來,一躍跳到了男子懷裏。
她這才低頭打量了一下這個小東西,不由心生了疑惑——
這小東西,怎麽看起來有點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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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過以前她游歷人間時,也沒少摸過狗,莫非還撞上了老相識?
容不得塗山林林多想,肖珝又開口問了一句:“包林林,那你知道我是誰嗎?”
塗山林林瞪了肖珝一眼,心道:“鬼知道你是誰啊!”
但她明面上卻還是裝出一副深思熟慮的表情,又上下打量了一下男子一番,除了相貌十分合她的胃口之外,他的舉止形容得體,想來應當是出身高門,而聽他的談吐語氣,也知學識不凡,當是飽讀詩書之人。
她對世人了解不多,但也耳聞過人們稱有學識之人為“士”,于是畢恭畢敬地對肖珝說道:“敢問您是……什麽什麽學士嗎?”
肖珝眼角抽動了一下。
“錯了?”塗山林林嘀咕了一聲,生怕被人識出魂魄調了包。
世人對妖物并沒那麽寬容,若是只到她皮肉下包着一只狐妖,搞不好會把她拖出去扒皮抽筋。
她可不想再死得那麽多水準了。
于是她只得又絞盡腦汁,心想自己如今應是在皇城中,于是把她所能叫出名兒的尊貴稱謂都在口中咀嚼了一遍,再脫口而出:“莫非……難道……也許……您是皇帝?”
肖珝驚得伸手一把捂住她的嘴。
她吓了一跳,後牙槽一癢,張口便狠狠叼住了他的手。
肖珝疼得跳了起來,另一只手掐住了她的脖子,懷中小獸掉下地。
塗山林林開始死命掙紮。
肖珝忙着急對小獸道:“白衣,快咬她!快咬她啊!”
白衣龇牙咧嘴地嗷嗚嗷嗚着,朝着肖珝的腿肚子就是狠狠的一口。
“咬錯了咬錯了!混賬!白衣你個蠢狗!”肖珝疼得跳了半尺高,但他手腳都被咬住,顧盼不及,只能先行松開掐住塗山林林脖子的手,再将白衣一腳踹下,大口籲着氣,俯身揉了揉被白衣咬得生疼的腿肚子,死瞪住塗山林林。
塗山林林終于喘上了氣,恨恨松口,後退兩步,袖口擦了擦嘴角挂着的血,滿眼殺氣地盯着肖珝的臉:“我管你是什麽東西呢!我已經給足你面子了,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無意間,她眼角微微牽出尖細變形,怒氣令千千發絲微微飛揚。
肖珝眯了眯眼,看着眼前女子的面容,心下有了幾分思量。
包林林與他算是十分相熟,但這與包林林有着相同相貌的女子卻不識得他,看起來卻并非是瘋,那其中必是有詐。
兵不厭詐,詐來則詐往。
但他如今羽翼未滿,還不敢輕舉妄動,只能先穩住敵方。
正當此時,突聽到齊齊腳步聲傳來,東宮內侍衛們已聞聲而到。
侍衛首領見了肖珝,急單膝跪于地,剛想喚尊號出口,肖珝忙半頓身而下,扶住那人:“顧大哥,太子殿下還在房間休息,方才是這小犬亂叫,我生怕驚擾了殿下,忙出來阻止。現在已無事了,你們且先下去吧。”
被稱為“顧大哥”的東宮侍衛首領顧翰林心領神會,但也有所擔憂,踟蹰不敢妄自離開:“這……”
一旁的塗山林林悄悄挪着腳步,準備腳底抹油。
肖珝又忙朝顧翰林使了眼色:“今日乃是太子殿下和太子妃的大喜之日,顧大哥萬萬得護住東宮安全,尤其是殿下寝宮的安全,莫讓任何人出入。”
“是,那您多加小心。”顧翰林明了肖珝的意思,點頭帶人離開。
“太子……太子妃……大喜之日……”塗山林林腳下頓住一霎。
就算她是只沒啥文化的鄉下狐貍,再不通人世,如今也算是咕哝清楚了整個事情。
原是她借屍還魂而重生的這具原主身子,還是今日嫁給皇帝長子的富貴之身。
“太子”和“太子妃”,在這皇城中豈不就是一人之上萬人之下?
可那太子如今還在房中躺着,也不知他醒來時要是發覺新娶的夫人不見了,會否命人滿東宮地尋找,到時候恐怕更是萬般不妙,難以逃走了。
塗山林林本對眼前這白衣如仙的貌美男子有些許興致,此時也忙不疊地朝他客套地拱拱手要辭去。
不想那人一把拉住她,眼角有笑,深不見底:“殿下仍在房內,太子妃您這是要往何處去呢?”
“我……我随便走走……走走……”塗山林林嘿嘿笑,試圖甩開肖珝的手,“哦,我去看看太子殿下他……醒了沒……”
肖珝手上卻越發拉得緊了,眼中笑意更深:“錯了,該走那邊。”
塗山林林意識到肖珝并非那麽好對付,也似乎并不想放她走,終于凝神,挺直了腰背,擺出一副心虛的尊駕:“你……你竟敢攔着本太子妃!你究竟……究竟是何人?”
“太子妃您真是貴人多忘事……”肖珝信口開河,“我是白朝轶啊,大學士白朝轶!”
“大……大學士啊?”塗山林林驚詫了一下。
以塗山林林淺薄的認識,也知曉天下書卷之多,浩如煙海,而皇城之內,則以大學士學識最為淵博,最為稱道。而一人若要成為皇城中最具學識的“士”,恐怕得閱盡千書,年歲不得見幼,多是半百老頭兒。
但眼前該男子不過是雙十之年,如此年輕便能成為大學士,必是天賦猶然。
她修行多年,一直懊惱于自己腦子不好使不夠聰明,因而對腦子好使又足夠聰明的人不由得心生敬仰,于是別扭地學着人雙手抱拳,又對肖珝躬下腰:“大……大學士大人……久仰久仰!”
“既是久仰,那便走吧,我送您回房!”肖珝拉着塗山林林手腕,“大喜之日,您可別讓殿下等急了!”
塗山林林心頭将肖珝從發梢到腳指頭都罵了一遍,踉踉跄跄地被他拖朝前,直至那房門口,她才凄凄哀哀地轉頭看着他:“那……我真要進去嗎?”
肖珝挑眉:“不進去嗎?”
“要不,要不我陪您聊聊天,看這夜月明星稀,可不正是賞花賞月的好時辰嗎?”塗山林林尴尬地扯着臉笑,笑得整個狐貍臉都酸了。
還是獨自在山裏當狐貍比較好,至少不必如此應付着旁人,尤其是這種笑裏藏針的人。
“正是同房花燭夜,您當是與太子殿下共賞!”肖珝說着,毫不客氣地一用力,将塗山林林推入房內。
還不待她回過神來,肖珝已急将房門閉上。
他朝旁招了招手,喚來一直悄悄候在旁的顧翰林,顧翰林又招來幾個侍衛守在門外。
肖珝沉眼道:“盯好了。”
顧翰林拱手,又低聲問:“太子妃可是有什麽問題,白日裏聽說她瘋了?”
“我試探了一下,她神識很清楚,但似乎是失憶了,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誰,也不認得我了,我诓她我是白朝轶,她也信了,”肖珝道,“也不知她是真的失憶了還是包氏的什麽陰謀,總之是大意不得,你幫我守好她了!”
塗山林林被肖珝一掌推入房內,又見兩人在門外交頭接耳竊竊私語,怒氣上頭。
要知她當狐妖多年,除了那群狼,還沒有誰敢對她如此不客氣過。
她凝下神,默念咒語,胸口起伏,猛然擡起掌心,一股氣沖出掌心,直朝那兩人人影攻去。
門板晃了晃,只聽其中一人仰頭看了看,說:“好像起了點風?”
塗山林林:“……”
她又再屏住喘息,咬緊了唇,掌心烈風扇動,轟得房門噌噌作響。
只見那個自稱大學士的人也随之點點頭:“好像是起了點風,那我先找個地兒睡個覺吧,今日可把我給累慘了!”
塗山林林:“……”
堂堂狐妖神技,如今居然被人稱作“起了點風”!?
塗山林林氣結,跺腳暴跳起來,望見那床榻上的被褥隆起,想必那太子仍在熟睡中,于是壞心上頭,準備找人出出氣,轉身以掌心相對,一股氣打在那被褥上,那處卻是毫無反應。
“我堂堂狐妖塗山林林……如今……如今就是個廢狐貍啊!”塗山林林咆哮,無從發洩,龇着牙朝那床榻上撲去。
沒有神技,她還有牙齒能咬人!
結果她整個身子軟塌榻地陷入了被褥中,那人早已不見了。
她頓時一股子難過上頭,只得又起身撲向房門處,一拳一拳地錘那木門,對着門外守衛大喊道:“快放我出去!我不要待在這裏!我要回家!你們到底知不知道我是誰啊,我可是堂堂狐……堂堂太子妃啊!”
任憑塗山林林如何叫喚,那門外的人就跟聾了似的絲毫不為所動。
她嚷了半天也覺是對牛彈琴,沒了力氣,只能氣鼓鼓地往那床榻邊一坐,卻立馬感到背脊升涼,反手摸了摸後背,更是汗如雨下。
也不知何時,她的背脊上被畫上了一道咒,滲過幾層衣衫,緊緊地附着在皮肉之上。
依她五十年來勤學之功,可知這咒傷不得身,更不會要了她的命,只是她将被困在一道結界之內,無法離開此範圍。
哪個不開眼的家夥居然出了這一損招啊!
塗山林林悄悄爬到窗口,指尖沾了唾沫,在窗紙上戳了一個洞,隐隐見整個東宮被一道淺淺幽藍的光緩緩地籠罩住。
看來的确是有人故意如此,目的就是要讓她無法從此脫身。
“難道……被人發現了我的真身?還有道人來除妖的嗎?”塗山林林汗下。
如今她沒有修行,更有些止不住的恐懼。
但她再仔細一想也覺不妥,她是死了之後再重生于這太子妃身上,并非是以生魂來附着人身,任憑如何道法高深之人,也不可能在一個普通人的身上察覺出狐貍味兒來。
她嗅嗅腋下,很肯定包林林沒有狐臭。
而一道風花雪月的念頭點醒了她,她從前聽過話本子,知道世間有人愛而不得,便将所愛困于其中。
足夠變态的做法!
那麽,敢在東宮明目張膽布結界的人,唯有那個太子了。
她一合掌,鎮定自語:“看來,八成是這太子太喜歡這個太子妃了,所以才用結界把她困在東宮內,防止她跑了。”
就像她身為狐貍時,會将喜歡的野雞野兔都往窩裏揣。
喜歡的東西,當然都要好好地藏起來。
只是如今她要從此處離開,大約不是那麽容易了。
而既然那太子那麽喜歡這個太子妃,接下來要做的,就讓他不那麽喜歡了就行。
塗山林林暗自陰測測地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