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初遇

塗山林林每上前一步,周圍衆人便警惕地後撤一步。

一步前,一步後。

一步前,一步後。

一步前,一步後。

塗山林林的嘴角揚了起來,突然有種君臨天下的快感,似以千年狐妖之态,睥睨衆生,無所畏懼,而這在場所有人都是她的手下敗将。

她能媚态萬千,引得枭雄競逐,她能呼風喚雨,撩動天下紛争。

不過她對她的老祖先妲己等等與人君共伺江山的事兒并不感興趣。

更何況,她此時不過只是一只修行幾乎全無的重生狐貍而已,還談什麽惑亂天下。

塗山林林正想借着衆人沒反應過來之時逃跑,突然,後腦勺上被人一棍子敲下,悶疼發緊,瞬間一片空白。

“我堂堂……堂堂……狐……誰敢……”她還未來得及回頭去看是誰如此狠下毒手,就飄飄乎地暈了過去。

一個介于少年與青年間年歲的男子站在塗山林林身後,手裏還握着一根拳頭粗細的棍子。

見她倒地不起昏厥了過去,男子才長籲一口氣,擦擦額頭汗,嘿嘿對衆人笑道:“好了好了,這下沒事了,禮程就免了,直接将她送進東宮去吧!”

“四殿下,如此……恐怕不好吧,”方才那胡子花白的男子戰戰兢兢問道,“皇上皇後以及包大人那邊還等着呢,這要如何交代呀?”

“有何不可,反正這早晚都要你嫁我娶的,況且現在太子妃暈倒了,我們還能奈何,直接送入洞房合卺便可,”男子一噘嘴,滿不在乎地打了個哈欠,瞥了躺在地上那衣冠不整的女子一眼,“包林林她盼着嫁我大哥盼了那麽久,也別讓我大哥等急了,直接嘿嘿嘿……對吧?”

男子歡喜搓手,一臉壞笑。

老年男子也一抹汗,自語道:“可從來都不是太子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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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應當是一向躲她都躲不及才對啊!

而昏厥過去的塗山林林還未被送到東宮,她衣不蔽體從喜轎中出來的消息便入了太子肖珝的耳中。

肖珝一把将裹着身上的吉服脫下,對跑來通傳消息的小太監道:“童山,快快快!我倆換一下衣服,你在東宮恭迎包林林大駕光臨,我出去避避風頭!”

“太子殿下……”

“你知道本來我娶她就是心不甘情不願的,那瘋女人這下子是徹底瘋了,你難道忍心看到未來的皇帝被人欺辱嗎?搞不好今晚我連小命都不保了!”肖珝邊說,邊替童山脫着衣服。

童山雖則不願,但太子在上,他只能含淚默默承受着未來皇上為他寬衣解帶的榮幸,屈辱地抿緊了嘴。

畢竟他在肖珝身邊多年,自然也知道包丞相家千金包林林是個什麽樣的風雲人物。

肖珝年及弱冠,但身旁卻尚未有一二側妃,全是拜包林林所賜。

若說什麽最毒婦人心,那包林林絕對是其中翹楚,別人若說是有十分狠辣,那她可得十二分。

而如今天下之內,朝堂之中,包氏一族權勢熏天。包林林仗着她爹乃是左丞相包正平,她娘又是太後親姐姐家的小女,她便從小在京城中就格外飛揚跋扈,是出了名的蠻橫不講理。

然而也不知什麽時候,她就看上了肖珝,從此展開了肖珝受制于人的半生凄涼。

而偏偏肖珝長得還俊俏,又是皇家長子,難免會引得旁的姑娘傾慕。只是任何朝臣家的女子或對太子妃之位現出了半分觊觎之心,很快就會落得個家破人亡革職查辦的下場。

用腳指頭想想都知道是誰的注意。

太後和皇後都寵着包林林,對這些事從來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事情本不大,懶政的皇帝也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更是因忌憚着包氏權勢,就任由包林林任性妄為去了。

肖珝身為太子,名聲好聽,但并無任何實權在手,萬萬不敢對包林林如何。

更何況他身邊的一群人都在歡歡喜喜地等着包林林年及及笄,然後湊成這一場門當戶對、男才女貌的親事,他更覺得自己就像是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魚肉。

不,是任包林林宰割的魚肉。

肯定還是吃人不吐骨頭那樣地宰割。

肖珝每當想起,就不寒而栗,渾身長了刺毛似的難受。

肖珝換上了一身太監的服飾,悄悄摸摸地從東宮側門溜了出去,恰巧就看到一群人浩浩蕩蕩地擡着太子妃往東宮方向行去。

夕陽拖長了人群的影子,靠在轎辇上的包林林看起來睡得還蠻香。

他拍拍胸口,心想包林林大約是在養精蓄銳準備與他大戰一場,自語道:“好險好險,幸好我跑得快……”

肖珝話才說着,一個毛茸茸的肉球在他腳邊拱了拱。

他低下頭,見一只通身黑色、相間了幾縷白毛的小獸伸長了舌頭,哈喇子幾乎都要淌到地磚上了,正眼巴巴滿懷期待地沿揚着小腦袋瓜兒看着他。

“狗?”他詫異。

皇城之內,明令禁止飼養狗,自然也從未有任何犬類出現過,也不知這小小一只,是如何得以入到皇城的。

他左右看了看,也沒見什麽牆上有被開鑿了什麽狗洞之類的,這小東西就像是從天而降一樣,讓他還頗有些欣喜。

他蹲下身,小心地在它頭上摸了摸,小東西還真似有靈性一般,歡快地搖着尾巴,直往他懷裏竄。

“哎,小家夥,”他抱起它,想起自己如今任人宰割的境地,憐惜地撫摸身上細軟的毛,“你是不是不小心迷路了呀?還是家人都失散了?如此孤苦伶仃的,真可憐呀,今後咱倆就做個伴兒吧,相互取個暖……”

小獸張大嘴,打了個哈欠。

“‘天上浮雲如白衣,斯須改變如蒼狗’,今後我便喚你白衣如何?”他笑。

被喚作“白衣”的小獸低低嗷嗚了一聲,也不知對這個聽起來蠻有文化的名字是否滿意。

而這廂寝殿內,房門緊閉,房內燃點了龍鳳雙燭,燭火葳蕤,畫屏剪光。

床榻上齊齊整整地躺在身着大紅喜服的兩人,女子被洗淨了臉,重梳了發髻,換了衣衫,睡得正沉。

而一旁的男子卻渾身戰栗,扯過女子的紅蓋頭來掩住自己的臉,不敢輕舉妄動,嘴裏念了半天的“阿彌陀佛”,不時小心地側過頭去看向那房門處,只盼着那位未來的皇上能趕快回來拯救他于水深火熱之中。

“殿下啊殿下,童山好歹與您是一同長大的,”男子咬住了蓋頭一角,“您可別忘了我還在這裏啊……”

又過了半個時辰,童山終于認命地知道,那位逃之夭夭的太子殿下大約都忘記了今日乃是他迎娶正妃的大喜之日。

童山再自言自語抽抽涕涕地念叨了半天,終于再也憋不住滿心滿腦的惶恐不安,蹑手蹑腳地爬起身來,側眼看了一下一旁的太子妃,見她仍對周圍一切毫無察覺,才微微落下半顆心。

若非是他起初就知曉她是被那比太子更不靠譜的四皇子肖瑧悶頭打了一棍子,否則以旁人來看,定是以為她真是睡得香沉。

但一個正常的包林林就已經很可怕了,一個瘋了的包林林還不知道醒來會是什麽樣呢。

童山微微落下的半顆心又懸了起來,繼續“阿彌陀佛”地念了起來。

片刻後,他才下定決心,輕輕爬下床,小心地繞過女子,穿上鞋。

未免被人發覺,他吹熄了蠟燭,周圍立馬陷入一片漆黑,唯有窗外透入的月光愈加明亮起來,在地面落下一層薄霜般的白光。

他再慢慢地撫上門框,小心翼翼地揭開了小小的一個縫隙,木門微微地“吱”了一聲,吓得他渾身起毛,微頓了腳步。

正當他長籲一口氣,擡起腳正欲跨過那門檻時,突然一個毛茸茸的身影猛地竄了進來。

童山腳下一個不穩,倉惶地踉跄後退了好幾步,終于“咚”一聲一屁股坐到地上,後腦勺險些磕在了床榻上。

他頓時渾身汗毛倒豎,轉頭見那太子妃似乎輕輕哼了一下,揉了揉鼻子。

童山腦子一懵,左右未見任何可避身之處,一躍起身,一個猛子紮上床榻,順手卷了被褥,将自己裹入其中,連大氣都不敢出,準備在太子妃發現他之前先裝死,再在她要殺他之前搬出肖珝當救兵。

——但肖珝最好趕快回來才行啊,否則以包林林的殘暴作風,恐怕他如今這殘缺之身就将更殘缺,即将身首異處了!

塗山林林昏厥了大半日,終于被一聲遁地聲吵醒,然後感到臉上有些濕漉漉的癢,閉眼輕笑,從喉嚨裏糊哝了一句:“誰呀?”

她緩緩睜開雙眼,眼前卻是一片漆黑。

她揉揉還生生作疼的後腦勺,坐起身來,唯見月光淺淡的銀輝下,一個小獸從她身上跳到地面,雙眼亮晶晶地正望着她。

“狼?”塗山林林吓得腦子一懵,差點又暈過去了。

這小獸掐準時機似的連忙叫了一聲:“汪!”

“原來是狗啊……”她扶着胸口,吐出一口氣。

小獸搖着尾巴,眨巴眨巴大眼睛,望着她,似乎挺高興的。

而塗山林林卻完全高興不起來,她無暇顧及旁的,用力地回憶了一下此前種種,驚恐地猛一轉頭看了一眼床榻另一旁被褥間,似乎正裹着一個哆哆嗦嗦的人。

四下看了看這偌大房間之內,月色耀起一片大紅喜色,龍鳳雙燭的燈芯兒好似還未熄多大一會兒,一縷未散的青煙仿在繼續缭繞梁上。

過去在山裏聽聞人間嫁娶,要坐花轎,要蓋紅綢,要點雙燭,要喝合卺,要洞房夜,如此種種,謂為人生四大喜事之一。

看這樣子,趕巧她是重生碰上了,還榮幸地成了新婦出嫁。

——這還得了!?

她可是立志要成仙飛天的狐妖啊,怎可委身于人!

就算是重生之身也萬萬不可!

否則這一世狐妖之名豈不是要變成天下間第一大笑話!

而她會永遠被刻在狐族恥辱柱上!

但塗山林林好歹也是個五十歲的成熟老狐貍,多少見過一點點世面,長吸一口氣後,冷靜地尋思了一下,覺得事出從權,她如今法力也沒剩多少,還是得先搞清楚現時情狀,再找法子回那修行的山裏去才行。

那坐在地上的小獸突然一蹬雙腿,縱身跳入她懷裏,歡喜地往她胸前使勁蹭,把她胸前衣襟都拱得淩亂了不少。

“那麽好色?”她喃喃一句。

她也懶得跟一只小獸計較什麽,一手托住它的身子,一手打開了本就虛掩着的房門,探出頭,左右顧視一番,覺察無人發覺,才踮起腳尖,背靠着牆壁,一步一步地挪朝着月光明亮之處。

才出了房間往外走了不遠,塗山林林驚訝地發覺自己在一片鱗次栉比的樓房之間,雖是夜半,但也可借以天光,識清這金碧輝煌大氣磅礴。

就算是沒文化的狐貍,她也明白天下間唯有皇家如此。

她往前走去,見一個身量颀長的男子正站在池中拱橋上,背對着她,四下探去,似乎正焦急地尋找着什麽。

月華流光,他一身月牙色白的長衫在風下輕揚,與月色融為一道,大有些脫塵出世的絕色之美。

“啊……”塗山林林口幹舌燥,呆滞了好一會兒。

懷中抱住的那小獸卻躁動不安起來,嗷嗚嗷嗚了好一陣子,又“汪汪汪”地叫了起來。

橋上的白衣男子聽聞聲響,頗有些欣喜地轉過頭來,目光悠悠揚揚地落在了這小獸身上。

他的目光柔和至極,讓塗山林林都忍不住有些切切觸感的暖意裹身。

只是當男子的目光向上停留在她臉上時,一瞬間宛如寒霜冰至,把塗山林林凍得結結實實地打了個寒顫。

塗山林林識得那眼神,與曾經山裏那群狼看着她的眼神相同。

只是他的目光中還隐着一分淺淡的懼意。

但若假以時日,當他權傾天下、不再畏懼之時,那分懼意就會成刀成刃,斬盡逆道者。

此時男子勉力隐下了暗中情緒,只淡淡地開口對她說了一句:“包林林,你怎會在這裏?”

塗山林林指着自己,傻愣愣地應着:“她……我……我不是叫太子妃嗎?”

沒毛病啊,大家都叫她這原主太子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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