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路癡
肖珝讓人找來了一根手腕粗的鐵鏈,将弱小可憐又無助的白衣栓了在書房門外。
曾經可以與太子妃同榻入眠的東宮之犬徹徹底底地淪落為看門狗,白衣大約是感覺到了自己的地位不複,在肖珝書房門外成天嗷嗚嗷嗚地鳴着不滿,令肖珝被吵得完全無心公務,捂住了耳朵。
肖瑧哈哈大笑:“大哥你也真是的,不過是只狗罷了,還怕它真的對嫂子有所企圖?”
“狗心難測。”肖珝随口一答。
“哦?如此一說,大哥還真對包林林有感情了?”肖瑧微微詫異,“連狗都嫉妒?”
“胡言亂語!”肖珝癟癟嘴,微微沉吟了一下,“你知道我對包氏的态度,若不是我現在尚未有實權,哪會被人任意擺布……”
肖瑧颔首。
他與肖珝同是一母,年歲也相差不大,關系自然親密,更對包氏肆意妄為、權勢熏天心有不滿。
而肖珝受傷,在東宮之中養病這些日子,其實正好避免了他與包正平在朝堂上的正面沖突,也正好讓包正平嚣張肆意任用官員,引起朝中另外一些老臣對其不滿,借此制造口風,令包正平不得不有所退讓,從而肖瑧能借機在一些看似無關緊要的位置上安插上自己人。
即使包正平自以為聰明的占據了朝中重要位置,但下面的人才是真正辦事的,亦是到處皆有的眼線。
有時候,甚至可以扭轉乾坤。
肖珝腿傷不便送人,肖瑧與他告辭之後,只能獨自憑借着記憶在東宮十曲九回的樓宇間穿行,周圍的景致時而熟悉時而陌生,不知不覺就走出了半個多時辰。
有宮人見肖瑧在東宮內來來回回地兜圈子,早已見怪不怪,主動上前詢問他是否需要引路,但也毫無例外地均被他惡狠狠地罵了回去。
肖瑧又兜兜轉轉了好一陣子,日已漸西沉,才發覺自己居然又繞回了肖珝的書房前。
嚎了一整天的白衣無力地趴在地上伸長了舌頭,擡起眼睛悲悲涼涼地望了他一眼,他便也累得凄凄哀哀地望了回去。
“可憐的小東西,被栓在這裏真可憐,要不要我放了你啊?”肖瑧蹲下身,摸了摸白衣的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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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莫名其妙地瞥了他一眼。
“但是你得保證你要報答我啊,否則就有負我一片好意,”他繼續不管不顧地說,“據說狗都重情重義,我放了你的話,你得帶我離開東宮,如何?”
白衣翻了個白眼。
“你別誤會啊,我可不是找不到路,我只是想看看你是不是一只合格的看門狗……”肖瑧辯解,“作為一只狗最重要的技能是什麽!那就是識路!來吧小白,考驗你的時刻到了!”
白衣趴下身子,懶得看他。
也根本不願意接受什麽識不識路的考驗。
但肖瑧已經很自覺地自己動上了手。
他剛替白衣解開鐵鏈,白衣一個猛子竄起,從他身邊一溜煙就沖出好幾丈遠。
肖瑧氣急敗壞地跟在那個小小的黑影背後,東繞西繞地立馬就迷了路,狗也不見了,宮人也一個不見,眼前只有一片從沒來過昏暗的小樹林。
風拂過上空,樹葉沙沙作響,天色染黑了樹林間,一絲畏懼從肖瑧心底而生。
幼時他曾在偌大的皇城內迷路,到了半夜才被人找到,從此之後更不識路,更恐懼迷路之後的萬般無措。
他不停後退,憑借着模糊的記憶往回走,不料一不小心在樓宇臺階上咯噔了一下,一屁股坐了下去,雙腿也軟了起來,有種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無奈和絕望。
“我不怕我不怕……”他開始自言自語,“我不會迷路的,我可是堂堂四皇子,我才不會路癡……我現在就回去……我要離開這裏……”
總之他死也不會認下自己有這些毛病。否則天下若知四皇子是個不認路又膽小如鼠的家夥,今後要想扶持肖珝穩固皇位,恐怕不僅不能服衆,還會徹底淪為笑柄。
心高氣傲臉皮薄的四皇子絕不允許這種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
上一次偶遇新任太子妃,也正是他迷路了之際,塗山林林給了他一場事關圓房的驚吓,他慌不擇路之間居然還找對了方向。
因此他對太子妃還頗有感激。
但這一次夜色也沉,他揉着摔疼的屁股轉悠了半天,發現自己竟還在原地打轉,氣得嘀嘀咕咕罵了起來:“都怪白衣那個死狗,我好心好意放了它,它居然恩将仇報,害得我迷了路!等我什麽時候再見到它,我一定扒它的狗皮、抽它的狗筋!”
“人家一只狗,跟你無冤無仇,你幹嘛要扒皮抽筋呢?”
一個宛如幽魂的聲音從廊道深處傳來。
肖瑧頓時吓得屁滾尿流,一把緊緊抱住一旁的廊柱,恨不得順着那主子爬上天去。
但那人走近,幹淨清澈的面容在燈籠微紅光下顯出時,他才緩緩松開廊柱,在原地呆呆立了好一陣子。
說起來他這輩子何等男色女色沒見過,他自己生得就不錯,哥哥肖珝更是萬中之一,但眼前這人卻是他從未見過的絕色之美,不似世間凡人,甚如天上仙人。
一襲黑衣,翩然出塵,言笑晏晏,眉目中卻還有隐着一分凜冽,徒添了幾分奇異之感。
來人輕笑:“四殿下迷路了?”
肖瑧愣了一下,拼命搖起了頭。
“那我先走了……”來人笑得更歡快了些,然後只感到腳下一重,低頭一看,肖瑧已穩穩地抱住了他的大腿。
“我們一起走吧!”肖瑧嚎着,“但我真的不是迷路了,只是這東宮太大了,我怕你找不到路!你是新來這裏做事吧,你一定不認識路!我帶你走吧!”
肖瑧一手牽住那人的袖口,強抑住心頭撲通撲通亂跳,在十曲九回的廊道中行出了半柱香的功夫,終于見到了東宮的大門。
肖瑧感激地扯了扯那人衣袖,那人只回頭淺淺一笑,未讓他感激的話說出口,就已遁入暗處。
一陣涼風吹過,肖瑧急急上前幾步,想去追問那人姓甚名誰,就已經完全不見人影。
像是做了一場夢。
一場微有桃色的夢。
“不對啊,我這東宮根本沒有這個人,”肖珝懶洋洋地應道,“你恐怕是迷路時吓壞了,自己幻想出來吧?”
“不可能,我……我還拽了一下他的袖口,”肖瑧說着,臉上莫名一緋紅,“你知道的,若不是有人引路,我恐怕在東宮轉悠一整夜也找不到離開的路啊……”
“如此說來倒也是啊……但誰讓你手閑放走了白衣的?”肖珝無心地翻着桌上文案,也無心和肖瑧探讨半夜三更遇到什麽黑衣人的事,心頭全是白衣。
他雖和白衣不對付,但白衣無緣無故消失了好幾日,也令他有些茶不思飯不想。
“可我也不是故意放走白衣的啊……”肖瑧低頭。
肖珝擡眼,不置可否地冷光掃射了肖瑧一眼。
肖瑧一哆嗦,還沒來得及辯駁,院中又傳來了塗山林林和某只即将下鍋的雞相互厮鬥的聲音。
“一天到晚就不得安寧,她把我東宮到底當做什麽了!”
肖珝額角突突亂跳生疼,一推門就沖出去,準備上演一出英雄救雞的戲碼。
沒想他剛一出門,腳下一絆,一個不穩朝前撲去,鼻梁骨重重地磕在地上,疼得他眼淚直冒,一股腥氣立馬湧上喉頭,鼻血滴滴答答就開始往下掉。
一回頭,見到此一摔的罪魁禍首正是那只消失了好幾天的白衣。
白衣嗷嗚了幾聲,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挂起的神情,闊步踏入書房間,跳上椅子,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卧了下來。
肖瑧本要出門看看他哥哥的情況,但一見白衣,又把他那可憐無助摔得凄凄慘慘的哥哥給抛到了九霄雲外,蹲下身,對着白衣嘿嘿一笑:“小狗狗,可愛的小狗狗……”
白衣別扭地扭了扭身子。
“小狗狗,我放了你的那日,你可見過一個黑衣的人啊?”肖瑧循循善誘,“要是你見過的話,就‘汪’一聲,要是沒見過的話,就‘汪’兩聲。”
白衣打了個哈欠,歪過頭去。
肖瑧:“這表示默認你見過嗎?”
白衣:“……”
肖瑧:“你知道他如今在何處嗎?他叫什麽名字?他在東宮做什麽任何職?他喜歡吃什麽東西?他可有妻室?”
白衣:“……”
而被絆倒在門外的肖珝腿上傷口才好好結痂,肩上被塗山林林打的那一悶棍還在隐隐作痛,此時臉上又挂滿了鮮血,他很想放聲大哭,但那個剛将雞給擒住的太子妃聞聲就望了過來,眼神單純無辜。
他覺得自己決不能在她面前失了面子,硬是将頭給昂了起來,鼻孔裏鮮血繼續淌下。
在旁嗑着瓜子觀看太子妃捉雞的姝岚悄悄摸摸地跑到了塗山林林旁邊,憋住笑意拽了拽她:“太子妃,殿……白大人他看着您流鼻血了!”
“流鼻血有什麽奇怪的嗎?”
“您不知道嗎?只有一個人喜歡另一個人才會流鼻血呢,”姝岚陰恻恻笑,“您知道的,人是感情都是沒法掩飾的,一旦爆發,就會像鮮血湧出,止都止不住……”
“是嗎?”塗山林林側過頭,竊竊私語,“但他以前喜歡這太子妃,不,喜歡我,好像不太好吧?”
“這有什麽不好的,”姝岚繼續鬼祟地壓低聲音,“年輕人嘛,你中意我我傾情你,很正常……”
“那個太子殿下會怎麽想?”塗山林林被姝岚的鬼祟感染,聲音也跟着鬼鬼祟祟起來。
只不過,這白大人比太子好看得多,相較之下,若是非得二選一,以她身為老狐貍而對美貌的挑剔而言,自然是眼前這個還在滴滴答答流鼻血的人更勝一籌。
反正她又不是包林林,憑什麽就不能以純欣賞的眼光去欣賞旁人呢!
而這邊肖珝見太子妃和宮女姝岚對着他指指點點,聊得不亦樂乎,根本沒打算關心他的生死存亡,已經氣急敗壞大聲喚着宮人:“來人快去給我找太醫啊,我血止都止不住了——”
這段日子姝岚一直有所困惑,太子和太子妃成婚後從不共處一室,連交談都幾乎沒有,若是別的女子,若是以前的包林林,恐怕早已經一哭二鬧三上吊了,而這太子妃卻從不找肖珝,也沒有半個字的抱怨。
但夫妻還是得有夫妻的樣子吧!
既然此時肖珝先發出了示愛的信號,她決定推波助瀾一下,于是她微微笑着,又神叨叨地對塗山林林道:“太子妃您等着,白大人他一定會自主來找您的。”
“找我幹嘛?”
姝岚羞怯微低着頭:“當然是睡覺。”
“我自己一個人能睡啊,”塗山林林說,“況且不是還有白衣嗎?”
姝岚一口血梗在胸口:“那不一樣,跟狗睡和跟人睡能相提并論嗎?”
塗山林林繼續問道:“況且我不是什麽太子妃嗎,難道不應該跟太子一起睡覺嗎?”
姝岚一時竟不知要如何點醒這腦子不好使的太子妃。
哪裏有什麽大學士成日待在東宮、和四皇子交往甚密的道理,肖珝就算騙她說自己是白朝轶,難道她就沒有半點分辨能力?
于是姝岚急了起來:“不管怎樣,總之,今晚,我一定給您好好梳妝打扮一下,您就等着閃瞎他的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