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接連吃了九日的藥,到了第十日的時候,少年除了給她送藥,還帶了一樣東西來。

是一個很精致的木盒,阿蓉猶疑的從少年手中接過,問道:“這是什麽?”

少年說,“少主給您的禮物。”

“禮物?”阿蓉有些摸不着頭腦,便趕緊打開來看。

打開木盒,裏頭竟然還有一層櫻色的錦緞,再揭開,才露出裏頭的物件,通體的銀白色,打磨的極為光滑,還有截精巧的手柄,她拿到手裏看了看,原來是面鏡子。

鏡子背面與手柄上都雕着精美花紋,而正面則能清清楚楚的映出景物,比她從前見過的任何鏡子都清楚。

阿蓉驚喜于這鏡子的做工,更驚訝于淩瑧的心思,若是不提,她都要忘了這茬,他居然還記着。

越看越喜歡,拿到面前一照,就更喜歡了,裏頭清晰的映出她的容貌,極好看的五官,吹彈可破的肌膚,唇紅齒白,眉目如畫,根本無半點瑕疵可尋,真真兒是畫裏面走出來的美人兒。

她都呆住了,這是頭一次這麽清楚的看見自己的臉,哪裏還像個妖怪?

她立刻高興起來,又拿着照了照,才想起來人還站在門口,便趕忙跟少年道:“替我謝謝他,這禮物我很喜歡!”說着又從院中提出個小巧的竹籃,遞給少年,道:“這是給他的,替我謝謝他。”

少年接過,又對她說:“姑娘的藥如今已經全部服完,只是少主說,您仍需在這山上住一段時間,此處山水可調養您的身子,所以一個月內,還不可下山。”

“哦。”阿蓉點頭,她是個聽話的病人,大夫怎麽說,她就老老實實的照做。

少年辦好了差事,便告辭下了山。阿蓉又瞧了會兒鏡子,想起今日送來的藥丸還沒吃,趕忙打開藥瓶取出藥丸服下。

遠處的天邊隐隐響起悶雷,她站在高處遠眺,見烏雲一層又一層,漸漸堆上來了。

~~

瀚塵趕回淩府時,臨安城已經濕了透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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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連廊一路疾步,終于趕在晚飯上桌前見到了少主,少年雙手奉上阿蓉拿給他的竹籃,低頭說,“這是阿蓉姑娘送給少主的。”

淩瑧一聽,親自伸手接過,見少年渾身已經濕透,緩聲道:“這些天來回奔波,辛苦你了,回去換身衣裳,好好歇着。”

少年趕忙道謝退出,留下淩瑧獨自對着那個竹籃發呆。

這是什麽?謝禮麽?

還有謝禮,看來她應是很喜歡那面鏡子的,也不枉費他吩咐工匠仔細做了這麽些天。鳳倚閣雖說已是江南頂尖的首飾鋪子,但這些工匠平時給臨安的貴婦們做慣了,冷不丁要選個适合阿蓉的,确實不太容易。

她有她與衆不同的風格,比如這只竹籃……

他輕撫那竹籃的提手,一看就知道是她自己編的,別人都提圓形的籃子,她非要做個方的……

想起那個姑娘,就忍不住的唇角上揚,他期待的揭開竹籃的蓋,一下愣住了,裏面原來是滿滿的鮮紅色的覆盆子。

他捏起一個放進嘴裏,唔,很甜,比在山上吃過的都甜,看來是熟的剛好。忽然又想起瀚塵說過的,阿林剛去看過她,她居然還能留一籃……

心裏有絲甜蜜,這是終于想到他了麽?

門外響起腳步聲,是匆匆趕來的淩文,來到他門外,問道,“少主可在用膳?”

門外丫鬟往裏瞧了瞧,搖頭道:“還沒。”

淩文便放心了,叫人通傳一聲,得了允許,便擡腳邁了進去,于是正好瞧見他們的少主正對着一只形狀古怪且粗糙的籃子發笑。

淩文一怔,自打夫人去世,多少年沒見到少主這樣的笑了。

知道他進來,淩瑧忙将竹籃放在一邊,問道:“父親可回信了?”

淩文點頭道:“是,家主說,此次秋祭他暫時不便回來,還請少主代為主持,至于如何處理,少主自己做主便可。”

淩瑧點了點頭,心內一定。

父親幾年前隐匿,連他這個親兒子也不知去向,具體的消息往來,全靠淩文幫忙傳話,但父親如今如此發話,便是徹底放手給了他大權,待祖祭那日,他便成了決定者,此番如何算賬,全看他自己的意思了。

骨肉與手足,父親的決定。

他緩聲問,“父親他,還好嗎?”

淩文呵呵一笑,“少主放心,家主若有什麽,我等怎麽還能安穩留在府中?他暫時不願回府,必然有他的因由。”

淩瑧當然也明白,淩文是父親的親信,他能安穩在臨安待着,父親便也是安穩的,只是幾年不見了,他當然免不了的思念他。從小,家中便是典型的嚴父慈母,但父親的管教雖嚴,現在足以證明,那果真是處處為自己好。否則,他能順利度過這次劫難嗎?稍稍不夠堅強,他便沉淪在那時的黑暗中,走不出來了。

他道:“知道了,他平安就好。”

淩文點頭道是。餘光裏瞥見滿桌的佳肴已經擺好,他卻還未來得及坐下,便趕緊告辭而出。

~~

因着淩瑧的囑托,原本打算下山的阿蓉就繼續留在了山上。

好在暑熱即将結束,天一邊比一天涼快,山中陸續有成熟的果子,她整日在山林中忙活,收獲頗豐。

上回帶給淩瑧的,不知他喜不喜歡吃,自從藥吃完,那少年便再也沒有來過了,她沒了他的消息,連阿林也許久未上山。她除過跟賽雪說說話,更多的時候便是一個人發呆,時候一長,難免惆悵。

等再過了這兩天,她就可以下山了,所以必須要認真想一想,下山之後到底該去哪兒呢?阿啓說過廚子不适合姑娘家,那什麽适合?她想了想,眼睛一亮,對了,繡娘!

繡娘适合姑娘家做啊,可是有一點……她不太會繡花。

才閃過希望的眼睛随即又黯然下去,說實話,手藝活方面,她比村裏其他的姑娘差了許多。剛到邵家的時候,同齡的小姑娘們都已經會繡些簡單的花樣,她卻連最基本的的縫補都不會,再加上沒有裹腳,陳氏并不怎麽喜歡她,若不是因為長相實在可以,估計陳氏也不會收留她這麽些年。

阿蓉愈發覺得生活艱辛,倘若下了山連自己都養活不了,還憑什麽去尋親生爹娘呢?

空中傳來幾聲雁鳴,阿蓉擡頭看了看,近來天高雲淡,倒真是好天氣,可等秋天過後,就是寒冬了,到時候山上一片枯黃,再無野菜野果可尋,她要怎麽撐下去?

她低頭看看窩在懷裏正打呼嚕的賽雪,惆悵地說,“你學會抓老鼠了沒?如果不會,可要抓緊時間用功了,過兩天,我要是沒東西喂你了,你豈不是要餓死?”

賽雪真不知愁,喵了一聲,翻個身繼續睡下去。

連貓也懶得理她,她自嘲的笑笑,看着熟睡的雪團子,忽然想到了他。

掰着指頭算了算,他下山已經有一個月了。回到家裏,過上富家公子的生活,他應該快要把這裏忘了吧……

門外冷不防的想起叩門聲,阿蓉一愣,抱着賽雪去開門。

然而打開門,她就更加呆愣了,方才還在腦海裏盤旋的那個人,竟然就這樣站在她的門外。

淩瑧笑看着她,一個月未見了,果然在服藥過後,她的臉已經完全好了,不但再也沒有紫斑的痕跡,而且更加欺霜賽雪——嗯,賽雪這個詞,應該是送給她的。那細膩的肌膚吹彈可破,一雙盈盈的杏眼驚訝的看着他,張着櫻唇,卻半天說不出話來。

他的心原本陰沉了大半天,這時候看見她,仿佛陰霾裏突然出了太陽,他唇邊浮起笑意,暖聲道:“看來已經好了?”

她點點頭,又遲遲道:“阿啓……你怎麽來了?”

他掩去先前的不快,說,“今日有些空閑,便想過來看看……看看我的藥,到底起效了沒?”

直接說來看她,似乎太直接了一些。

她忙不疊的點頭,“很管用很管用,我自己都看不出來了……哦對了,我還要謝謝你送我的鏡子。”

他笑笑,低頭看看她懷裏的貓,說,“幾天不見,它又長大了。”

阿蓉想都沒想便直接說,“已經一個月了,貓不比人,一個月相當于幾年。”

他似乎在話中聽到了別的意味,他離開多久,看來她記得很清楚啊。他心裏暖起來,解釋說,“回去之後一直馬不停蹄,只有今天才稍稍有些空閑,并非故意要拖這麽久。”

她一頓,這才意識到自己方才的話有所不妥,趕緊說,“離開那麽久,冷不丁的回去,忙一些總是應該的。”想起件要緊事,又趕緊問他,“那你報仇了嗎?”

他微怔一下,随後說,“快了。”

其實今日便是在準備,之前抓住的刺客,一直被押在雲望山的地牢,他此番也是為他們而來。

其實他那樣忙,這件事大可找秋遲代辦,但想到稍一繞路便能來看她,他就還是來了。

他的話不多,阿蓉覺得,這就又像是剛遇見時的他……或許這才是真的他。

淩瑧卻不知她的想法,咳了一聲,問道:“你如今已經可以下山了,想過要去哪裏嗎?”頓了一下,看着她問,“你願不願意,跟我走?”

阿蓉一頓,擡眼看過去,四目正好相對。她心裏忽然一陣控制不住的顫抖,卻一下想起阿林的話,忽然又有些不安,猶豫一陣,終于問道:“阿啓,我聽說臨安城裏有戶很厲害的人家,正是姓淩,是不是就是你家?”

淩瑧一頓,沒想到她會這樣問,一時揣測不出她的用意,不敢輕易回答。

他不說話,她已經意識到了什麽,目光投向一旁的秋遲,有求證的意味。

秋遲看了看自家少主,見沒有阻攔,便答阿蓉道:“公子正是臨安淩氏的少主。”

阿蓉一愣,果然是他。

淩瑧期待的看着她,其實并沒有要隐瞞什麽,只是覺得自己的身份,沒必要上趕着主動告知罷了,他喜歡的,便是她的率真,不希望她被什麽左右。

可眼下到了這樣的時候,他卻不惜釋放一些信號,盡管庸俗,只希望她能答應。

而她呢,卻在沉默之後說,“我覺得這裏很好,我……不想去臨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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