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阿蓉, 你……”
話未說完, 淩臻卻又止住了。
這實在太不可思議了,且倘若不是誤會,就又實在事關重大, 在查明事實之前, 他不可輕易走漏風聲。
他話未說完,又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阿蓉奇怪問他,“你怎麽了?”
他回神看她, 腦間快速轉動一下,說,“沒什麽, 嗯,你方便的話,把它交給我,我幫你找人看看, 或許能幫你補得完好如初。”
他鎮定如初, 她便不疑有他,點頭說好, 把口袋中的銅錢倒出來,再遞還給他,笑着說,“其實只有這麽一點點錢而已,你不要笑話我啊!”
他伸手接過, 笑着說,“怎麽會?”
表情無異,心間卻洶湧起伏着一種難以言表的情緒——倘若真的是她,那真是個天大的奇跡……
他假裝随意一問,“你到邵家的時候,身上就只有這個嗎?”
她搖頭說,“我也不知道,只曉得當時睡了好久,還發了燒,這些都是阿林的娘後來告訴我的,我能記起來的,就是醒來以後的事了。”
“我記得連身上的衣裳都破了,邵家沒有女孩子,我換的衣裳都是借隔壁阿嫦的,這個口袋藏在衣裳裏面,所以沒有弄破。”
他拿着那錢袋再度打量一番,若有所思的說,“這麽多年了,它看起來跟新的一樣。”
她自嘲笑笑,“那是因為我一直沒有錢,所以從來沒用過它啊!原來一直收着的,沒想到只用了這一次,就用壞了。”
她伸手摩挲着那小巧的錢袋,嘆道:“你看,這繡功多好啊!料子也不錯,應該是很好的東西,只是我想不起是哪裏來的了……”
淩瑧沒有說話,倘若這不是贗品,那這錢袋便是出自自己母親的手,當然是好東西,萬金難求的好東西。
回程的路途還要再走一會兒,阿蓉有些困了,打了個哈欠,淩瑧笑笑,說,“你先休息,等到了我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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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她慵懶答應一聲,歪在他肩頭睡了過去。
只有淩瑧還端坐,一只手攬着熟睡的她,一只手握着那只錢袋。
回想與她相遇到現在的種種,他不太相信這一切會是安排出來的,況且秋遲也去柳林村查過,證實過阿蓉的身份,所以……這果真是一場巧合嗎?
一場奇跡般的巧合……
只可惜當時他還是個少年,不知事情具體的來龍去脈,或許父親會了解,畢竟他同齊家家主曾是莫逆之交,那麽如果父親知道,淩文應該也清楚吧……
阿蓉睡了大半的路程,等到醒來,已經在淩府了。
下了馬車,淩瑧道:“我有些急事,要去見一見文叔,你先自己回去。”
阿蓉點頭說好,轉身走了幾步,又被他叫住叮囑,“今日山風有些涼,記得回去喝碗驅寒湯。”
她莞爾笑起來,跟他說你也是,随後繼續朝前走了。淩瑧望着她的背影,腦間努力思索曾經那個小女孩的樣貌,漸漸地,竟與眼前的姑娘重合。
事不宜遲,他馬上回到前院召來秋遲,吩咐道:“去到昔日曾收留過阿蓉的那戶農戶家問問,當初阿蓉身上可有什麽物件……那婦人貪財,你要想些辦法,務必要問出實話。”
他特意這樣囑咐,秋遲随即便明白了,立刻應好,騎馬出了淩府,他想了想,又馬上去了栖霞居——母親生前所住的院子。
這處院落一如從前,格局陳設與母親生前無異,甚至她所用過的東西,也都原封不動的在這裏存着,父子倆每每思念,都會來坐坐,睹物思人,所以這些東西從來沒有舍得挪動過。
這裏有當值的婢女,見他走進來,立刻行禮,他沒有多言,只說要母親生前的繡品,婢女便馬上去找。
不一會兒,婢女拿着幾樣東西向他複命,有手帕香囊,甚至有他小時穿過的衣裳。他接過來,立刻返回自己的院子,找出了一只與阿蓉一模一樣的錢袋,又派人去找了幾位資歷深厚的繡娘。
等到人來,他拿出幾樣繡品叫她們辨認,問道,“幫我看看,這些可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為了保險起見,他特地從幾處繡坊請的人,但這些人看過之後,紛紛點頭給他肯定的答案。
其中一人說,“少主您看,這些刺繡起針與收針都是同樣的手法,雖然花樣各有不同,但這些習慣都是一樣的,證明均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其餘的繡娘點頭贊同,又有另一人說,“您瞧這香囊與錢袋的做法,繩結的挽法都是一樣的,還有這兩樣……”這繡娘特意拿着他與阿蓉的兩只錢袋,道:“顯然用的是同一塊料子,繡花的絲線都是一樣的。”
他沉默一下,問道:“這些都已經有些年頭,你們可以确定嗎?”
繡娘們也都是頗具經驗的老手,紛紛拍着胸口表示肯定。
既然這樣,那便是沒錯了,他叫人賞了些銀兩,命她們各自散了去。
沒了閑雜人等,他在房中斂眉思量。
他猜得沒錯,這的确是母親做的那只錢袋。
那一年,江北齊家家主齊景天陪妻子回娘家省親,返回時路過江南,便來看望父親,在府中住了些時日。
齊家有個小女孩,名叫齊萱,比他小幾歲,那時乖巧伶俐,十分惹人憐愛。從小到大,他其實一直有些孤獨,這時忽然來了個粉雕玉琢的小妹妹,還整天像個小尾巴一樣跟着他,他一下快樂了起來,盡兄長的責任陪她在臨安各處游玩。
有一天,他帶齊萱去熱鬧的城隍廟玩,那裏有許多售賣小玩意兒的攤販,齊萱一下就看上了一只五顏六色的風車,他便拿出自己的小錢袋,買下來送給她。
齊萱當然很高興,手中拿着吱吱旋轉的風車,卻羨慕他買東西付錢的樣子。作為江北的大家閨秀,小姑娘從來沒有能自由逛街,見到小玩意想買就買的潇灑時候,母親知道了,就特意做了兩只錢袋,給他們一人一個,并分別裝了一些碎銀,這樣下次再出門的時候,齊萱就也能買自己喜歡的東西了。
兩位母親一見如故,而兩位父親本就是多年好友,臨別時大家都依依不舍,而還不懂事的齊萱則哭着說要留下來跟淩哥哥玩……
看着流眼淚的小姑娘,他也有些舍不得,畢竟小姑娘十分活潑可愛,而且她在的時候,自己的功課都少了許多……
所以他內心十分盼望,齊家能常來做客……
等到齊家人回去後,母親才笑着告訴他,因為她跟父親都十分喜愛齊萱,所以便向齊景天夫婦提了親,而齊家夫婦也已經答應了,等到他們長大,就把齊萱嫁來臨安,做他的妻子。
嗯,年少的他當時覺得,這個小姑娘很可愛,長得也十分漂亮,倘若将來做妻子,應該不錯的,于是也欣然接受了,然而誰都沒有想到,就在他們定親後的第二年,齊家突遭不測,齊景天一家三口在一次外出時遭遇山賊,無一生還。
後來,齊家富可敵國的家産被有姻親關系的安順王爺接了手,陸續改了姓氏,齊家便在世上徹底消失了……
回到眼前,阿蓉說這是她從前的東西,所以說,她就是齊萱。
對嗎?
但她如果就是齊萱,為何會被與江北相距千裏的柳林村農戶收養?這到底是怎麽回事,這一切會不會有蹊跷?
他試着努力回想當初的齊萱,只是時隔多年,那具體的形象早已模糊,何況女大十八變,他根本無法從樣貌上來判斷。
那麽還有其他的嗎?
他忽然一怔,記起一個細節,當年齊萱來做客時已經九歲,卻并未如同齡的女孩子一樣纏足,齊夫人跟他的母親解釋說,那是因為齊景天心疼女兒,不叫齊萱吃這樣的苦,齊景天揚言,他的女兒将來可不會愁嫁。
阿蓉也沒有纏足,這一點,又吻合上了。
那麽現在就等秋遲的消息了,看看是不是能從邵家夫妻那裏問出些什麽線索,比如當時到底是在哪裏撿到的她,她身上,可還有其他能證實身份的東西?
又是要來回一趟城郊,還要辦這樣重要的事,所以秋遲是一時半會回不來的,淩瑧一直在房中等,雖然很思念,卻忍住沒去看她。
到了現在,他心中開始抑制不住的五味雜陳,他沒辦法鎮定得像什麽事都沒有,又不能告訴她還未确定的事,叫她跟着擔心,所以只能等一切真相大白,再跟她說。
可是……
他嘆口氣,可是真的要告訴她嗎?
他又有些遲疑,她是個堅強樂觀的姑娘,可他不能确定,這些堅強與樂觀是否與她的失憶有關?
因為她忘了痛苦的曾經,所以現在沒有那麽大的負擔,所以生活的輕松一些,倘若要告訴她,她就要背負許多沉重的東西,比如仇恨,痛失親人的悲痛……
對了,她那麽渴望能找到自己的親人,無論怎樣還存着一份希望,倘若直接告訴她,她的親人已經不在人世了,且都是死于非命,等希望完全破滅,她能受得了嗎?
他擰起眉頭,拿不準該怎麽辦,恨不得能找到一個人,給他一個确定的答案。對待這樣的難題,誰能有最好的處理方法?到底要怎麽做才能讓對她的傷害降到最低?
他就這樣矛盾着,猶豫着,苦思冥想着,初回到府中時天才剛黑,不知不覺已經到了半夜。
他沒有睡意,反正是要等待,索性盤坐運功養息,但心卻無法安定下來,只好又作罷。來來回回的在房中踱步,就這樣折騰到天快亮,朦胧晨色中,終于聽見了秋遲的腳步聲,他趕緊把門打開,秋遲進來,向他呈上一樣東西,他接過來,親自打開外面包着的手帕,眼前赫然出現一塊玉佩。
他一愣,心中大石終于落地。
萱萱,原來竟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