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往常一入冬, 各地官員便紛紛開始為歲末納貢做準備, 由于淩家幾乎壟斷了江南各地的各項産業,身為少主,淩瑧總是難免要為此事與州官裴承打交道。

裴大人也是個很知禮的人, 明白要麻煩淩家, 每年都會特意擺好酒席,邀請淩瑧。

淩瑧當然不屑于參加這種酒宴,然而就算很不感興趣,但也不好不給裴承面子, 畢竟還要與官府維持良好的關系,所以只得答應下來。

今年又收到了裴承的請帖,其時他正教阿蓉撫琴, 在親自示範,修長手指撥弄七弦,琴音缥缈直上雲霄。

一曲彈完,阿蓉依然深深沉醉在那副風流儀态中無法自拔, 卻見瀚塵捧着請帖過來了。

淩瑧接過請帖, 粗略掃過一眼,有些無奈, 對阿蓉說,“今晚我有樣應酬,不得不去。”

阿蓉很懂事的點頭說好,跟他道了別,自己抱着賽雪往回走, 淩瑧則稍作準備,待到傍晚,攜着禮物去了裴承府上。

只是原本以為此次只是一場尋常的客套,卻沒想到在裴府中遇到了新鮮面孔。

知道他到來,裴承在府門口親自迎接,一路說着客氣話,待走到宴廳,卻見桌邊早就等着一人,三十多歲的模樣,面容十分清秀,神情卻稍顯冷峻,舉止言談不似一般人。

裴承倒也不遮掩,直接向淩瑧介紹說,“這位是宮中特使曹大人。”

那位曹大人上下打量他一番,擡手跟他見禮,“鄙人曹興,久聞淩少主大名,幸會,幸會。”

淩瑧心中悄悄一頓,這果然是曹興,東廠掌印太監,京城朝中風雲人物。

既然對方毫不隐瞞,他也表現坦蕩,還對方一禮,客氣道:“草民何德何能,今日得與曹督主共坐,督主大名如雷貫耳,該是在下敬仰。”

他一面客氣,心中卻是疑惑的厲害,曹興是太後的親信,一向在京城待着,好端端的,怎麽會無聲無息的跑到臨安?

今日這頓飯,看來不是這麽好吃的。

因為心中有疑惑,他嘴上便格外小心應付提防,曹興這樣的人物,斷斷不會白坐裴承的酒客,所以想必是專程見他的。果然,這曹興再與他客氣幾句,幾杯酒過後,居然很給了他一個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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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興端着酒杯,呵呵笑道:“久聞淩少主一表人才,今日親見,咱家才信這傳言不假,聽說淩少主尚未成家,咱家這裏有一樁好姻緣,想要為少主牽一牽線,不知少主意下如何?”

淩瑧面上一凝,餘光掃到一旁同樣一臉意外的裴承,擡手為曹興斟了杯酒,笑道:“這可真是折煞我了,這一點私事,竟能勞動督主操心,心中實在惶恐。”

曹興卻道,“少主大名,天下誰人不知?咱家早想結交,有什麽好事,自然也會想到少主,咱家平素就是愛管閑事的性子,希望淩少主千萬別笑話。”

淩瑧便知道了,曹興并不是在開玩笑。可能叫他做媒的人,必定不簡單,況且曹興豈會平白無故來給他做媒?

這背後必然有什麽事,他雖不知道,卻也一點都不想沾染。

更何況他已經有阿蓉了。

他在心間快速盤算一下,道:“該是我不怕二位笑話了,我府中其實已經在籌備婚事,打算年後開春成婚,到時候冒昧向督主與裴大人遞上請帖,還盼二位能賞光。”

就見另兩人皆是一副意外的表情,曹興特意看了看裴承,裴承趕忙問他,“上回在貴府赴宴時,還聽少主說過,并沒有成婚的打算,怎麽現在就在籌備婚事了,這喜事來的實在是突然些啊!”

淩瑧笑着點頭說是,本不想多做解釋,就此糊弄過去,然卻見曹興琢磨了一下,不依不饒問,“哦?看來是咱家來晚了。不知少主是要娶哪家的千金?”

淩瑧只好道:“這真要二位見笑了,在下的未婚妻并非出自名門,只是一位普通女子。”

曹興只當他在為拒絕随意找了個借口,呵呵笑道,“少主玩笑了吧,尋常女子,怎能入得了淩府大門!”

淩瑧一笑,語氣卻極其認真,“她出身雖尋常,卻是有恩與在下,具體事情說來話長,但請相信,在下絕非玩笑。”

曹興也算是見識到他的溫和之下的硬氣了,便稍作緩和,道:“少主知恩圖報,令人欽佩,只是……你難道不想知道,我是在為誰做媒?”他端起一杯酒,特意壓低聲音道:“可不是誰都能請得動咱家的。”

這算是很大的誘惑了,畢竟任誰都有好奇心,裴承果然一臉期待的樣子,而淩瑧,其實也想知道,雖然對別的女子不感興趣,但知道了是誰,才能猜出曹興的真正目的。

沒等淩瑧說什麽,曹興便微微一笑,直說道:“我朝德清公主,與陛下一母同胞,乃陛下血濃于水的親皇姐。德清公主享盡先帝與太後寵愛,可謂世間最金貴的女子。”而後誘惑地看着他,“若是等閑小事,何須咱家千裏迢迢來尋少主?實則是這樣一樁鑲金的好姻緣,我不願便宜他人哪。”

曹興把話說完,果然從淩瑧眼中看見了意外。

淩瑧當然意外,德清公主?這來頭果然不小,只是公主招驸馬又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事,哪至于要叫曹興悄悄溜到江南來與他這樣說?

莫說有阿蓉,就算沒有阿蓉,他也絕不會與皇家沾上關系的。

可曹興已經把話擺明,對方這樣的身份,已不是他一句話就能打發的了。

他稍作斟酌,謙卑笑道,“督主賞識,在下沒齒難忘,只是一則,我淩家乃布衣平民,實在不敢高攀公主,二則……”

誰料他話還未說完,卻被曹興打斷,曹興壓低聲音道,“今日與少主一見如故,裴大人也不是外人,咱家也就不怕直說了,其實德清公主現下芳華正茂,放眼四海,欲高攀的人不計其數,可咱家特意來與少主做媒,其實……是太後看上您了,你若是願意,皇上會親自賜婚,試想一下,這樣的金玉良緣,淩家從此也可躍身皇親國戚,何等光宗耀祖?”

“至于少主方才所提的婚事,既然連裴大人都不知,想必還沒正式下定吧?既如此,便還有商量的餘地,知恩圖報是美德,可報恩有許多辦法,難道非要以身相許嗎?”

曹興是個很好的說客,這樣一番聲情并茂的誘惑,倘若換做他人,說不定會馬上繳械投降了。

淩臻此時也知道,自己恐怕已是進退兩難。

太後看上他,所以想把德清公主嫁給他?

開玩笑,太後看上的,恐怕是淩家的家業吧!

這招實在是高啊,皇親國戚,說得好聽,若他答應,淩家祖輩辛苦經營的這些産業,轉眼就會充了國庫吧!

見他一時并未說話,曹興呵呵笑道:“咱家也知此事事關重大,這樣吧,少主暫且回去好好考慮一下,咱家此次是來替朝廷督查漕運,左右要待上幾天,少主想好了,再來回複我不遲。”

淩瑧只好先點頭,勉強微笑道了謝。

這頓飯的目的已然達到,沒了再繼續下去的意義,便早早散了。

淩臻一路神色凝重,待回到淩府,便立刻叫來淩文,道,“我要立刻給父親去信,現在不得不要改變計劃了。”

淩文還不知發生了什麽,見他這樣着急,很是詫異,他沉聲将今晚的事情告知,淩文也大吃一驚。

淩文說,“此前并未聽說曹興來江南督查什麽漕運,今晚卻忽然與少主提起這樣的親事,論說公主招驸馬又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事,就算太後當真看上了少主您,也不必這樣突然襲擊啊……這件事恐怕很有蹊跷。”

“蹊跷大了。”淩瑧凝眉說,“他們必然是要避着誰。”

可到底是要避着誰?

好好琢磨一下,或許能猜出端倪。

先帝三年前駕崩,如今在位的這位皇帝不過十四歲,正是十足的少年郎。先帝留下一班老臣輔政,太後與少帝雖是孤兒寡母,這幾年朝政也算平穩,當然這種平穩只是表面上的。當少帝貧弱,諸侯卻日益強盛,矛盾便漸漸浮出水面了。

這位強勁的諸侯是誰,淩文與淩瑧兩人心中都有數,相視一眼,異口同聲道:“安順王。”

沒錯,安順王趙頤。

從前的安順王像個避世的閑王,可自打将齊家的家業據為己有,這些年,實力越發不容小觑,甚至在政事上,也越來越多的指手畫腳起來,少帝的輔臣們,或者說少帝自己當然會不滿,逐漸起了提防之心,也屬正常。

少帝對安順王起了戒心,這當然是好事,可這門親事,是萬萬不能結的,但眼下少帝派了曹興親自出馬,顯然是勢在必行,所以,拒絕并不太容易。

淩文問,“少主說要禀報家主,不知是要改變什麽計劃?”

淩瑧微微斂眉,“恐怕要将阿蓉的身世公布出來了。”

他與阿蓉,或者該說是齊萱,是由雙方父母親定的娃娃親,因是兩大世家的聯合,當時定下親事之時,也曾轟動大江南北,朝中必定也是知道的。德清公主身份再高貴,也沒有硬要拆散他們而下嫁的道理。

之前淩瑧只跟曹興說他要娶的是一位尋常女子,倘若這女子正是齊家的滄海遺珠,正是他早年便定下的未婚妻,那曹興還有什麽話說?

總不能以皇親國戚為誘餌教他做忘恩負義之人吧!

淩文略有擔憂,“可是若果真如此,恐怕會對齊家小姐的安危造成影響,安順王豈會善罷甘休?”

淩瑧道:“當年齊家并未犯罪,出事也不過是‘意外’,她的身世一旦公布,安順王便是想殺人也不敢明着來,畢竟朝廷已經對他起了戒心,千方百計想找他的不是呢。”

淩文聽後嘆道,“這步棋雖險,恐怕也是眼下唯一可行的辦法了!”

淩瑧點頭,“既要保證她安全,也不能叫她傷心。”

最重要的是,無論如何,他也不會去娶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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