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動搖

三日月睜開眼睛。

天空亮起了朦胧的光,這個世界又迎來了白天。

之前見到的阮青蕪不見了蹤影。

他眨眨眼睛,伸展了下手臂和腿腳,極其懷疑之前看到的那個阮青蕪是一個夢。

“哈哈,你要這麽理解也可以。”一旁傳來了女子的笑聲,範娘坐在一邊笑嘻嘻的說道。

“是你。”三日月沉下臉色,淡淡的說道。

“是我。”範娘大大方方的承認道,“怎麽樣,我送的這份大禮如何?”

“無趣至極。”三日月冷冷的說道。

“別這樣嘛,”範娘掩唇笑道,“嘴上說的好聽,昨天又是誰如此配合的與那禮物共度了一晚上呢?如何?白天看不到是不是很遺憾?”

“.......”三日月不帶感情的看着眼前的紅衣女子,說道,“你來就是為了跟我說這個?”

“反正你白天也見不到她,就不準我沒事幹找你聊聊天嗎?”範娘巧笑倩兮的說道,“要知道這偌大的一個城,能跟我聊天的鬼卻沒有幾個。”

“哦?”三日月挑眉,很驚訝的說道,“你這可吓到我了,萬萬鬼之中,沒有一起聊天的人嗎?”

“因為我在等待。”範娘微微一笑,說道,“我們都在等待,我們在等待一個人。”

“許城嗎?”三日月愣了愣,想到之前青蕪說過的故事,開口道。

“.......”範娘既沒承認也沒否認,只是幽幽的嘆了口氣,說道,“我們已經等了很久很久了。”

日月輪轉,滄海桑田,等到他們的屍骨全都化作了灰,卻也沒等到期盼已久的解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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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來只是一個普通的官家小姐。”範娘毫不在意三日月聽沒聽,自顧自的說道。“本來可以像普通人一樣出嫁,生子,然後終老。可惜,我命不好,成為了一個亂世人。”

寧為太平犬,不為亂世人,新帝根基不穩,勾引來六王聯軍,引來無數權利争奪,而她父親作為一城之主,自然也要表明立場。

“父親屬意六王,而我偏向新帝。”範娘說道,“六王固然強勢,然而新帝卻是正統,禮法不可廢,而且也占有道義。若是追求聲名之人,更應該選擇新帝才是,然而父親卻被六王的誘惑迷了眼,要把我嫁過去聯姻,本以為就會這樣過完一生,沒想到——在城郊踏青的時候,我看到了他。”

說到這裏,範娘幽幽的嘆了口氣,“我雖為女子,卻也讀過一些書,男人的事我管不着,也不想去管,反正哪都是活着,只不過是活的好與壞罷了,嫁給誰都是嫁,只不過嫁的對還是錯罷了,然而在遇到他之後,才突然意識到自己之前那些念頭的天真愚蠢。...在遇到對的人的時候,所謂的一切借口都只是幌子罷了。”

灰蒙的曙光給她披上了一層黯淡的色彩,那鮮紅宛若流動着的血的顏色的衣服,也因為這光芒而黯淡了下來,仿佛血液在逐漸凝固一般,慢慢的變黑了。

不知道那家夥如果脫下她的一身玄衣,穿的鮮亮活潑一些的話,會是什麽模樣呢?三日月不禁想道,想必會如已經綻放的花朵一般,既美麗而又嬌嫩吧。

而現在的自己有沒有機會再見到她都說不定了,這種的願望,還是只放在心裏想想就好。

“他在樹下,指間拈花對我一笑,”範娘繼續回憶道,“‘桃面春風何處去,紅妝曉夢淚闌幹。’我想,什麽國家大事,我不想想了,也不想随波逐流了。我想嫁給他,而我也知道,如果我不去做些改變的話,那麽這永遠只是一種幻想。”

“确實如此,”三日月點了點頭,“你又是如何做呢?”

“我本想勸告我父親讓他們向你們靠攏。”範娘繼續說道。“然而我卻發現,事實遠不僅如此。”

然後又驚又怒的她便與父親争論,争論到最激烈的時候,城主甚至拔刀相向想要範娘的命,結果卻被阮容止前來阻止并殺死了。

“這個人.....”三日月看着阮容止,欲言又止。

“他是我從小到大的朋友,”範娘說道,“就在我被父親強迫,無處可逃之時,就是他救了我,站在我的一邊。”

“現在也在這裏嗎?”三日月問道。

“......”範娘嘆了一口氣,說道,“是啊,現在也在這裏。”

“他在做什麽?”三日月問道。

“他在與我一起等待,”範娘自嘲的笑了笑,“也許,他只是在跟我一起等待根本不可能出現的神跡罷了。”

夜幕降臨。

範娘不知何時不見了,三日月一眨眼的功夫,便又回到了挂着明月的夜空,而出外走了幾步,便看到熟悉的身影正站在不遠處,聽到他的動靜,阮青蕪轉過身來,眼帶笑意注視着他。

“你來了。”她緩緩說道。

“我來了。”三日月應道。

他實在不知道該如何處理這樣的感覺,心知這個青蕪是假的,然而他卻還是不可自制的陷入到了對方的溫柔之中,這種溫柔同他體驗過的阮青蕪的溫柔不同,如酒一般,喝時不覺得,然而喝多了之後,便熏熏然不知何方了。

而他三日月也正是那喝醉酒的人之一。

我是在夢中麽?他扪心自問道。

既在夢中,那邊做夢吧。他又這麽想道。

所謂的刀劍,是沒有夢境可言的。在擁有自己的意識,脫離刀身之前,他們所能做的,不過是在刀身裏,盯着一片漆黑發呆而已。

而這應該也只是三日月自己的特權,許多日本刀并沒有他這樣的好運氣,不是被各種挖掘了出來,便是在大火中戰場上喪生。

所以做夢是什麽樣的體驗,夢又是什麽樣的概念,三日月之前并不知曉。

他踏着月光,朝阮青蕪走去。

之前從他腰上掉下的鈴铛不見了蹤影,他往地上瞟了瞟,并不在意這點。而是很快就将目光移開,看着青蕪道,“今天做什麽?”

“你想做什麽?”阮青蕪反問道。

“我想聽你彈琴。”三日月答道。

“我還以為是什麽,”阮青蕪驚訝的挑了挑眉,“我以為你不喜歡聽。”

“那都是過去的事了,”三日月微笑道,“我現在喜歡。”

“好吧,既然你想聽的話。”阮青蕪無奈的聳聳肩,拿出了一把尾部有些被燒焦了的琴,“那我便奉陪吧。”

“嗯。”三日月在一邊坐了下來,說道,“我洗耳恭聽。”

琴聲淙淙,三日月一開始還有閑心想想別的東西,後來不知不覺便全神貫注的聽了起來,聽着聽着,月色很快褪去,清晨又即将來臨。

“你認為,充滿希望的夢境,和絕望的現實,哪個比較好?”就在天邊蒙蒙亮的時候,三日月突然說道。

“這個啊,”阮青蕪說道,她想了想,“這個選擇,我們在很久以前不就已經做出了嗎?”

結果還沒等三日月問出結果,天亮了。

日升月落,這座城又恢複了一片死寂。

一股睡意朝三日月席卷而來,他晃了晃腦袋,以自己的意志力對抗着那股睡意,走出院外,低頭一看。

之前被他不小心掉下的鈴铛躺在地面上,幽幽的發着光。

‘宗近。’

好像有什麽人在很遙遠的地方,急切而擔憂的呼喚着他。

‘宗近。’

那個人.....是誰呢?

‘宗近,你在哪裏?’

三日月從鈴铛上移開了視線,腦中的睡意因為剛才的呼喚而消弭了不少。然而清醒便清醒了,他卻覺得自己好像遺忘了什麽。

好像遺忘了什麽十分重要的東西。

“你是誰?”他看着在不遠處背對着自己的白衣人士,問道。

“我姓阮,名容止,一介布衣而已。”那人微微側身,答道。“我有一個故事,你願意聽嗎?”

“什麽故事?”三日月皺眉,問道。他潛意識覺得自己也許不太想聽這人所講的故事。

“哈哈,不用如此警惕。”阮容止笑道,“在她發現這裏之前,我們有許多時間可以打發,我給你講我的故事,你便告訴我你的故事,如何?”

“在這之前,我需要你回答我一個問題。”三日月回想了一下,驚訝的發現他已經不太記得自己的故事了,不由得心中一慌,可是面上卻依舊鎮定,他說道,“這裏是哪?”

“這裏是蒙界與人間的交彙點。”阮容止說道,“你一定很好奇,蒙界是什麽,對吧?”

“是。”三日月點了點頭。

“蒙界,是用來收留無辜枉死之人的魂魄的地方。”阮容止說道,“此處發生過無數戰役,死的人多了,無數冤魂聚集起來,怨念彙聚在一起,影響到了凡間,數百年前,有高僧借助風水地利,以我們的屍骨造就了一座白骨之城,并與蒙界相連,一半在蒙界,一半在人間。所以你可以看到此處既有人間的晝夜交替,也有蒙界的虛無缥缈。呵,昔年那高僧與我們約定,許城的燈火一日不滅,我們便不能跨雷池一步,然而天數裏,卻該當有此一劫,所以我們便又出來了。”

他的眼神有些悲哀,又有些喜悅,“執念了這麽久,也該到解脫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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