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美人圖(六)
客棧裏的客人不知何時已經全部走光了。久經世事的客棧老板已經熟練的帶着店小二和一家老小藏了起來。客棧裏一片寂靜。
“抱歉了,他不喜歡別人離我太近,”阮青蕪聳聳肩,說道,“師兄看上去很是匆忙,是發生了什麽事嗎?”
“師妹,”沈言溪擡頭,臉上盡是慌張神色,“師妹你可一定要救我啊!”
“在說這個問題之前,”阮青蕪說道,“我有一惑,不知道師兄可否為我解答?”
“師妹請說。”沈言溪說道。
“師兄之畫,倒也不是毫無優點可言,”阮青蕪中肯的說道,“我觀師兄字畫,于形狀和顏色的把握不差,甚至比我們大多數人都要逼真,然而于意境上卻是差遠,之前觀師兄的牡丹美人圖,較之從前進益太多,多到我差點認不出是師兄所畫,不知師兄可否賜教?”
“這個...”沈言溪沉吟半晌,狠了狠心,說道,“不瞞師妹,我之前得到了一個高人的提點,按照...按照他的話去做之後,就不知怎麽的,變成現在這樣了。”
“那麽,想必師兄可以光明正大的告訴我,”阮青蕪微微一笑,“那美人圖裏的女子,以及這縣裏失蹤的女子跟師兄你沒關系,對吧?”
說話間,天空漸漸地陰下來了。
“師兄,你怎麽不說話了?”阮青蕪問道。“莫非,此事真與你有關?”
“是師兄鬼迷心竅.....”沈言溪頓了半晌,朝她俯下身說道。
“唉,”阮青蕪嘆了口氣,“師兄,你這毛病,谷裏之時,我已經提醒過你,本來以為你能明白,可現下.....師兄,我該怎麽保下你呢?”
“師妹....”沈言溪嘴唇顫抖了幾下,“難道你知道......”
“我不知道。”阮青蕪幹脆的說道。“所以到底做了什麽,你直接說吧。”
“......”沈言溪沉默了一下,最後還是找了個隐秘的房間,愁眉苦臉的說出了原委。
就在阮青蕪離去之後,沈言溪的房子裏,漸漸的發生了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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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晚上都有女子的嗚咽之聲,哀嚎聲,以及器物莫名的碎裂聲,特別是最近的畫不知為何一夜之間,全都被撕毀了。
這簡直不能玩了。
“若不是有我之前的機關,師兄這條小命都沒有了。”沈言溪絮絮叨叨的說道。
“......”阮青蕪靜靜地看着他。
“師妹?”沈言溪感到了不對,停下來問道。
“師兄。”阮青蕪微微一笑,緩緩說道,“如果你來求我的時候,沒将鬼族的人帶來,也許我會更加的相信你吧。”
天更加的陰了,幽幽的刮起了一陣風。
“你不僅将活人做成豔鬼,還把離淵那厮也引來了,真是.....”阮青蕪搖了搖頭,“該說你初生牛犢呢,還是說不知死活呢?”
“師妹,目前勝負未明,你我成敗猶未可知。”沈言溪的計謀被揭穿,立馬變臉,再也沒見之前謹小慎微的模樣,“自從看到你的時候,我就沒想到此事會善了,如果你沒這麽多管閑事,也許我還可以放你一馬,現在......”
“哎哎哎,”阮青蕪又嘆了一口氣,說道,“可是你不知道,引來了離淵,我也許能活,但是你們是肯定活不了的。”
“憑什麽?”沈言溪厲聲問道。
“憑你已經死了。”阮青蕪似笑非笑的看他一眼,說道。
“.....!”沈言溪一驚,“我...我死了?”
“既然忘記了...”阮青蕪站起來,手中閃爍着白光,“那我就再盡最後一次同門之誼,大發慈悲的讓你想起來好了。”說罷,白光猛然間沈言溪籠罩下來,沈言溪猝不及防,被罩了個當頭。
那時候他剛到這裏沒幾天,便見到了那個一身紫袍的男人。
“年輕人,我看你很有趣,以後肯定大有作為,可就是缺了一點,怎麽樣,要不要補上這一點?”他舔了舔嘴唇,眼神宛如蛇類一般冷酷無情。“當然,只需要一點小代價。”
那是什麽代價呢?本以為是無關緊要的小事,所以被自己忘記了,反正後來自己的畫得到了認可,至于失蹤的人還是別的什麽,那跟他又有什麽關系呢?
只是沒想到......
“師妹......”沈言溪的身上泛起黑氣,他猛然擡頭,獰笑道,“師兄還要多謝你,給了我一個殺你的好理由啊。”
“那是自然的。”阮青蕪微微一笑,“這也正是我想要的。”
“別逗了,”沈言溪已然化為邪鬼,他雙目赤紅,頭上也冒出雙角,面部也漸漸超脫常人範圍,身上的衣服也被倒刺刺破撕開,低吼一聲,聲音變得渾濁刺耳,“鬼王告訴我,你已經被他打成重傷,無法動用武功,這樣的你要如何打敗我?”
“是嗎,”阮青蕪笑了笑,說道,“那麽,你大可前來一試。”她将手背在身後,神情滿是自信傲然,“阮青蕪在此恭候。”
“你總是這樣.....總是這樣!”沈言溪低吼一聲,鬼爪便朝阮青蕪揮去。阮青蕪往後一跳,便朝窗外跑去。
三日月和邱老同時跟上,阮青蕪跳到外面,說道,“你們二人去保護平民,應付那些豔鬼。”同時,她扔出幾個小球,小球落在地上很快變成一個個自動人偶,“你們也去。”
兩人往下一看,才發現不知何時,大街上已滿是鬼怪,之前如花似玉的美人,從畫裏爬出半身,面目再不複原先的美麗,而變得同沈言溪一般猙獰無比。她們漂浮在半空,見人就咬,長長的利爪更是鋒利無比,不可小觑。
“不可讓她們傷害到普通人,”阮青蕪一邊躲避着攻擊一邊說道。“待你們這邊事了,再來找我。”
“是。”兩人點頭。
荍縣雖小,該有的小巷房屋卻一樣不少。
阮青蕪在牆與牆之間與沈言溪周旋,沈言溪一爪便能将牆壁排碎,然而阮青蕪輕功不凡,每每能在最危險的時候避開,她不光只是躲避,而是慢慢的在把沈言溪往城外引去。
就在這時,她看到了一個人。
“是你!”她一驚,尋了個空子,用術法設下了幾道阻礙,避開了沈言溪的視線,将那書生拉入角落。
“姑娘,那怪物可是正在追殺你?”那人說道。
“不錯,為了不傷及無辜,我在将那怪物引出城,”阮青蕪說道,“但是,我有一事所托。”
“什麽事?”那人說道,他便是之前在畫境裏阮青蕪所救的擁有龍炎之人,“姑娘盡管吩咐。”
“我這裏有一片龍鱗,”阮青蕪語速極快的說道,“你別問是怎麽得到的,我要你拿着這個,去往那些豔鬼最多的地方,從那裏救出2個人,然後便可以了,這龍鱗你也不必還我,希望有朝一日能對你有所幫助。”
“姑娘,我們本是萍水相逢...”書生拿着鱗片,有點游移不定。
“你在找着什麽人吧?”阮青蕪眼神犀利的說道,“拿着這個鱗片,相信我,會有用的。”
從不遠處傳來了轟塌之聲,阮青蕪之前所設下的冰牆土坑一一被解除,沈言溪找過來了。
“你快走。”阮青蕪把他一推,說道,“我來引開他,你快走。”一路行來,又要顧及路人,又要保全自己,暗傷牽動,她一時沒忍住,吐了一口血出來,她擦了擦嘴角,微微一笑,“後會有期。”說罷,她便從藏身之地縱身而起,落在了沈言溪的面前。
“你躲不掉的。”沈言溪看着阮青蕪,不成人形的手中仍然抓着筆,“跟你不同,即使我化為鬼,我還是能使用武功,而你.....師兄略通醫理,你這樣的身體,恐怕連春泥都使不出來吧?”
“誰知道呢。”阮青蕪不能動用內功,然而輕功還能用。她一邊游刃有餘的躲着沈言溪的攻擊,一邊說道,“那只能看看是你堅持的久,還是我堅持的久了。”說罷,她腳下不停,往深山裏走去。
“沒用的,”沈言溪看出了她的意圖,“哪怕是往山裏跑,也只不過是讓你死的更慢一點罷了。”
雨下起來了,由小變大,漸漸的變成了瓢潑大雨。
“關于這點我仍要糾正一下師兄你。”阮青蕪不緊不慢的說道,“第一,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第二。”她借助地形,再度險險避過沈言溪的利爪。“哪怕在看上去特別有利的情勢下,仍然不能小瞧對方。第三嘛,”她來到了一片竹林處停了下來,揮了揮食指,說道,“不要招惹我。”
“啊啊啊啊嗷嗷嗷嗷嗷嗷嗷!”沈言溪被遛的暴躁不已,發出了一聲非人的咆哮,他化為厲鬼之後,內力變少,力量卻是增大不少,之前跟阮青蕪一番追逐之下,他的內力早已耗盡,此時更是被阮青蕪激怒,更是發狂,失去理智一般朝阮青蕪攻來。
這也正是阮青蕪一直在等待的機會。
氣沉丹田,重心下移。
鬼爪襲來,她順着攻勢往後仰,同時右手握住了三日月的刀柄。
一道寒光。
“你!”沈言溪一愣,反應過來的時候,他的右手已經落在了地上。“你竟然還能用武功....?!”
“我說了,”阮青蕪持刀而立,說道。“誰知道呢?既能用,又不能用吧。”
“你!”沈言溪一怒,右手迅速再生出來,再度朝阮青蕪抓去,“可惡啊!!”
面對他烈烈生風的攻勢,阮青蕪閉上眼睛,将三日月收回刀鞘。
她的刀術繼承于父親,在她所會的刀術之中,殺傷力最強的便是拔刀斬。一路行來,她已經消耗了不少氣力,必須小心使用體力,否則一旦落入需要使用內功的局面,便得不償失。
越來越近。
阮青蕪睜開眼睛,拔刀。
又是一道閃光。
從山上傳來了隆隆的巨響,阮青蕪卸了沈言溪的雙手,擡頭向上看。
這雨下的這麽大,山上可能滑坡了。
既然如此,那麽泥流便馬上會襲來——
不太好。阮青蕪心裏飛快的計算着接下來的計劃。
這種情況下,無論用機械,還是用絕雲,造成的動靜都會進一步加速泥石流的産生,也就是說,除了用三日月或者虬龍筆跟沈言溪單挑,她別無選擇。
所以——
她改變了握刀的手勢,與此同時——
“玉石俱焚!”沈言溪大喝一聲,墨光連閃,便要将阮青蕪體內氣勁盡數點爆。
阮青蕪避無可避,在正面承受這一擊的情況下手中刀刃以意想不到的方式連砍2刀,掠過了沈言溪的脖頸。
就在這時,泥石流猛然沖了下來,将沈言溪的屍身沖走。
“唔!”阮青蕪悶哼了一聲,又吐出一大口血,喉間滿是猩甜,“真是……我萬花之恥……咳咳咳……”拜沈言溪所賜,她現在經脈俱斷,與廢人無異。然而即使如此,她仍然借着身後之前插.進土裏的刀鞘一力,将身體盡量向後傾倒,然後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
泥石流的時間并不長,這本就是離淵一時興起,借着大雨往山頂一擊所致,自然也維持不了多久,沈言溪被一刀秒了,有泥石流在的話,也許可以阻上青蕪片刻,這麽想着,他往山下飄去。
然而什麽也沒有。
“都到這份上了還有後着嗎,真是有趣,”他喃喃道,“小青蕪,我真是忍不住想要親自動手來殺你了呢。不過....殺你這種游戲,我已經膩了,就讓我的手下們陪你玩吧~”說罷,他手一揮,召喚出無數厲鬼,對他們說道,“繼續追蹤妖王下落,務必不要讓她有喘息之機。”
“陛下!屬下無能.....”
等到被豔鬼們着重關照的三日月和邱老被那個書生所救,一路趕來這裏時,所看到的便是被泥沙掩埋的一片平地。
“我們是不是找錯地方了。”邱既明心中還懷抱着一絲僥幸。“陛下會不會.....”
“她在這裏,至少,曾經在過。”三日月呆了半晌,跪在地上挖了起來。直到指尖在潮濕的泥土裏觸到了一點堅硬。從那裏傳來熟悉的感覺。他順着形狀撫摸過去,握住了那個主人特意為他制作的刀柄,從土裏拿了出來。
這是他。
不對,這是三日月宗近,是他的本體。
既是他,又不是他。
三日月緩慢的将刀身擦拭幹淨,在附近又找到了他的刀鞘。
然後他将刀鞘清理幹淨之後,便将刀緩緩插回刀鞘。
“你這是?”邱老有點不明所以的問道,按他對這明三公子的了解,陛下失蹤,生死未明,而他的反應也太過平靜了一些。
“這個啊,”三日月壓下心裏的不安和悲傷,看着手中青蕪特地為他量身打造的刀柄一扯嘴角,故作輕松的笑道,“我怕受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