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2)

更新時間:2016-09-02 17:00:03 字數:3572

“姊姊,太子殿下待你真是極好,”張明宣忽然看着她道:“你可知道容州那兩名良娣為何會溺水?”

張紫晗美眸一凝,“那兩名良娣的死,與他有關?”

“其實她們并沒有死,是太子殿下叫我勸說她們返鄉了。”

這個答案她始料未及,恍如一道響雷重重擊中了她的身子,“你說什麽”

“太子殿下不想納她們為良娣,說有姊姊一個他就知足了,可是皇後之意不可違,他只得悄悄捎信與我,讓我在來京途中編個借口,打發那兩名良娣返鄉。”張明宣輕笑道:“姊姊放心,她們沒有死,而且我也贈給了她們足夠的銀兩,讓她們餘生無憂。”

“怪不得……”張紫晗恍悟,“怪不得那天你說,有些事情我只是不知道……”這樁秘密,如今,恐怕也只有他們幾個人知曉吧。

“其實這次被貶至邊關,倒也遂了我的心願,從小我就希望到軍中效力,此次便是在魏将軍麾下做事,将來得遇機會,立下戰功,也未必可知。”

“邊關苦寒,你又是在最苦的軍中效力。”張紫晗不免擔憂,“你從小嬌生慣養,姊姊怕你吃不消……”

“求仁得仁,又何怨?”他堅定的道:“若非太子殿下幫我編了謊言,說我是受匪徒脅迫,才與之同流合污,皇上不定會砍了我的腦袋。如今沒牽連我們張家,也沒要我性命,還給了我一展抱負的機會,天下最大的幸運莫過于此了。”

不錯,這一切,是上天的恩賜,也是斯寰平給她最好的禮物。

她忽然想起,那日在容州魯家村,在食鋪中,她向他說起的魚頭典故,如今,他吃下了難咽的魚頭,把美味的魚肉都留給了她,這便是她渴望已久的寵愛。

她的心,彷佛又回到了那一日,憶及乘船與他同行之時,天高雲低,江清日澄,那般明媚無瑕的好天氣,天地間的一切,都是清爽的藍色。

上蒼其實已經給了她最美滿的姻緣。

張紫晗手捧着畫卷來到斯寰平的書齋前,見裏頭的燭火還亮着,心不由得一緊,已經這麽晚了,他還沒睡嗎?是因為氣悶而睡不着吧?

她走上前,輕輕推開書齋的門。

侍衛和太監見到是她,也很知趣的不作聲,靜靜退到一旁。

斯寰平坐在書案後方,像在看書,又似在發呆。

書齋裏點着紅燭,用紅色的紗罩子罩住,映着滿屋子霞光熠熠,一如那日在京郊的山坡上,他倆互訴情衷之時……

“來人,添茶!”斯寰平聽到腳步聲,吩咐道,擡眸之間,卻看到了她,一時間,他不禁怔愣住。

張紫晗站定,微微笑着。

“你怎麽進來的?”他臉色一沉,不客氣的道:“外面的人都死了嗎,怎麽沒個通傳的?”

“殿下不要責怪,是臣妾示意他們不要聲張。”她緩緩走近,“臣妾有話要單獨跟殿下說說。”

“你手上拿的是什麽?”斯寰平看着她握着的畫卷,冷笑一聲,“不會又是什麽新納的良娣吧?母後讓你來的?”

“這幅畫,殿下很熟悉,臣妾更加熟悉。”張紫晗溫柔的笑道:“這些日子,臣妾思念殿下之時,常常捧着此畫卷觀賞。”

思念……只這兩個字,便讓斯寰平容顏微動,方才劍拔弩張的氣氛,霎時平緩下來。

她借機攤開畫卷,沒錯,正是出自他之手的《天宮神女圖》,他彷佛也料到定是此幅畫,但待到看見時,卻仍是發怔。

“這是殿下畫的,殿下還記得嗎?”

許久,他才微啞着嗓音道:“原來你知道。”

“這幅畫救了臣妾一命。”張紫晗笑道:“臣妾當然要打聽清楚。”

斯寰平凝視着她,語氣中多了一分酸澀,“既然你知道我是你的救命恩人,為何還要這般待我?”

埋怨的話語中,褪去了怒火,卻湧起了苦楚,聽得她字字刺心。原來,他是這般喜愛她,這般渴望得到她同樣的喜愛。

“臣妾知道殿下怪臣妾,怪臣妾事事為別人着想,卻從未想着殿下。”張紫晗坦言道。

他苦澀一笑,嘲諷道:“看來太子妃不是個笨的。”

“可是殿下卻不想想,臣妾為何要這樣做。”

斯寰平痛苦的搖搖頭,“不就是為了你的家人還有你那鳳儀天下的理想嗎?”

“是,臣妾是要顧念張家滿門,也立志要做一個鳳儀天下的女子,”張紫晗定定的望着他,“臣妾如若不這般,這個太子妃便當不下去,臣妾就不能再留在殿下身邊了。”

或許,顧念家人、鳳儀天下,是她最初的理想,可現在,她只為了他。

她所謂的顧全大局,其實最終還是為了他。

“臣妾必須在宮裏好好生活下去,有了家門的榮光,有了母後的照顧,臣妾才能活得好,”

她再也忍不住湧起淚花,“才能……與殿下長相厮守。”

他全身微顫,彷佛沒料到她會如此真情流露,一字一句,直接而動人,驚訝之後是滿滿的驚喜,但這驚喜來得太過突然,讓他一時間只能僵在原處。

兩人就這般靜靜的對視,半晌無語。燭光在風罩中微微晃動,像是夏天池水中的波光粼粼。

她的心意,他終于懂了。彷佛雪花消融,陌上花開,這一刻,寧靜而美好。

“來……”他向她伸出一只手,“到這兒來。”

張紫晗輕步走上前,才剛與他執手相握,他卻忽然輕輕一拉,讓她坐到了他的懷中,她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已被他妥妥地環抱住,身子陷進了一個綿軟的墊子,她只覺得無比舒慰。

“孩子近日可好?”他輕撫着她的肚子,低聲問道。

“他很好,”她望着他笑道:“可是孩子的娘親不太好。”

“都怪孩子的爹,誤會了孩子的娘。”斯寰平的表情語氣滿是歉疚。

這些日子她受的所有委屈,只要他這麽一句話,全都消失無蹤了。

她輕靠着他的肩,沉甸甸的身子終于有了支柱,不僅是這一時,而是這一世。

“今天我遇見了寧宇,”他忽然道:“他向我打聽你的近況,還替你們張家說了許多好話。”

所以他又要吃醋了嗎?他這個人,總是莫名其妙地吃醋。

“王爺向來關心我,”張紫晗不禁莞爾,“說來還真多虧了他,告訴我《天宮神女圖》的真正畫者是誰,否則我至今還被蒙在鼓裏,錯過真正的恩人。”

她這樣說,他的醋意該消減了些吧?身為太子,卻總像個孩子,總得給顆糖讓他嘗嘗甜頭,他才順氣。

“你現在……還想着他嗎?”

她心裏偷偷取笑他,這麽不依不饒,真是個貪心鬼!但她不直接回答,而是反問道:“殿下現在還想着娉婷嗎?”以彼之道,還施彼身,這一招,她還是懂的。

“從前,我是經常夢見娉婷……”斯寰平嘆道:“可是已經好久沒作那樣的夢了,好像是從容州回來以後開始的。”

“容州?”她一怔。

“嗯,就是從你跟我說起那個關于魚頭的故事以後,你還記得當天發生了什麽事嗎?”他微微笑道。

“當然記得,被一個婦人潑了一身的水。”張紫晗也忍俊不禁。

“當時你跟落湯雞一般,卻沒有生氣,反而哈哈大笑。”斯寰平道,“後來,那對夫婦被押到衙門裏去,你還為他們求了情。我那時就覺得你真是一個大方可愛的女子,而且很仗義,跟我以前見過的千金小姐都不同。”

“哪有不同……”慘了,她裝了那麽久的淑女,一不小心就露了餡。

“從那天開始,我就時常想你,想起你說的故事,想起你全身濕透了還在哈哈大笑的樣子,”

斯寰平回想着,“從那天起,我漸漸忘記了娉婷。”

原來,竟是這樣。

看來上蒼似乎更喜歡真誠的人,只要在別人面前釋放自己的天真,別人自然就會喜歡上你,無須矯飾,也無須解釋。

魚頭的故事是她關于愛情的最高理想,上天讓她道出了理想,便得到了理想中的愛情。

比起一見鐘情,她更喜歡這樣日久生情,因為這樣的感情似乎更牢靠,更能天長地久,摒棄了許多幻想,植根在現實的點滴之中,彷佛用一滴滴雨露澆灌出來的花朵。

“張紫晗,”斯寰平忽然表情嚴肅的問道:“你願意成為斯寰平的太子妃,一生一世待在宮中,陪伴他,不離不棄嗎?”

“從前,我沒有準備好,”她亦正色回答,“現在,我已經懂得了宮闱之道,無論苦楚,絕不離去。”

她不是沒想過退一步海闊天空,但身在宮闱之中,只要稍稍後退,便是死路,若不想步入絕境,只能勇往直前。

她已經不再害怕在懸崖上跳舞,雖然有掉入萬丈深淵的可能,但她若不凝視深淵,也就無所畏懼,她要轟轟烈烈、高高興興地當她的太子妃,抓緊她的愛情,一生得意。

尾聲

更新時間:2016-09-02 17:00:03 字數:3050

永輝三十年,沛皇忽然下诏,不日将傳位于斯寰平,自己則退為太上皇,頤養天年。

其實誰都知道,沛皇此舉,是為了能出宮與阮貴妃團聚。他與阮貴妃生離多年,常常夜半到靜和山莊探望,如此棄了皇位,他才能光明正大與之長相厮守。

此诏書一公布,沛後便病倒了。大概是因為她強留這個男人在自己身邊這麽多年,結果卻落到這樣的下場,一時氣結所致。

張紫晗一如既往,每日清晨前往沛後宮中請安。

她當太子妃已經七年了。

這七年來,她誕下兩子一女,在宮中的地位已經不可同日而語,人人見到她,皆敬畏施禮,因為人人都知道,她是未來的皇後。

而面對她曾經畏懼的沛後,她也不再有恐懼。她終于可以自然從容地與沛後說話。

“給母後請安。”進入寝宮,張紫晗立在床榻前,恭敬施禮道。

沛後虛弱地躺着,睜眼瞧着她,淡淡道:“太子妃今天氣色不錯,也是,要做皇後的人了,确是會意氣風發。”

“太子殿下每日吩咐禦膳房給兒臣進補,”張紫晗回道:“不只今天,兒臣每一天的氣色都不錯。”

“入宮這麽多年,你的确不同了。”沛後上下打量着她,“從前與本宮說話,支支吾吾,唯唯喏喏,哪裏似今天這般聲音朗朗。”

“都是暗中學習母後為人處事,兒臣受益匪淺。”張紫晗微笑回答。

“本宮老了,也敗了,”沛後忽然嘆道:“不僅敗給了阮貴妃,也敗給了你。待寰平登基,本宮交出鳳印,這後宮,便是你的天下了。”

“母後這話倒是說錯了,”張紫晗不卑不亢的道:“母後并未敗給阮貴妃,更談不上敗給了兒臣。”

“哦?”沛後眉一挑,“此話怎講?”

“若非母後介懷,其實可以與阮貴妃和睦而處,父皇雖牽挂阮貴妃,但對母後也是夫妻深重,是母後長年不給父皇好臉色看,硬生生磨淡了夫妻之情。”

沛後面色一沉,一時間竟無言以對。

“至于兒臣,就更加不是母後的敵人。兒臣一家得母後照拂,心中感激還來不及,怎麽會與母後為敵?”

“這些漂亮話就不必多說了,”沛後苦笑,“自古婆媳難相處,你入宮後,我對你有種種不諒解與刁難,你就真的沒有一點兒記恨?”

“兒臣心中确實曾有埋怨,可是後來漸漸想通了,”張紫晗輕笑道:“兒臣只是覺得,人心都是肉做的,只要思母後所思,想母後所想,所有的怨氣也能化為諒解。只可惜,母後把兒臣的體諒誤認為是懼怕,斷了本可能的親昵。”

沛後凝視着她,沒料到她會說出這番話來,許久,她才終于點了點頭,“難得你有如此見識,後宮交給你,本宮也算放心了。”

張紫晗微笑,慶幸這麽多年過去,沛後終于對她放下了提防和責難,可以說些亮話了。

“寰平登基之後,封妃之事在所難免,”沛後突然又問道:“你意欲如何?”

張紫晗不答,只道:“今日徐、姜兩位良娣也一同前來給母後請安,可否能讓她們先進來?”

“她們也來了?”沛後凝眉,“好,傳她們進來吧。”

太監立刻通了話,徐良娣與姜良娣一前一後,緩步進了殿門,依制施了禮,問了安。

“兩位妹妹來得正巧,”張紫晗對兩人道:“方才我與母後正提及封妃之事,我已經與太子商議,日後封徐良娣為淑妃,姜良娣為德妃,兩位妹妹可有異議?”

此言一出,不只兩位良娣震驚,連沛後也大為驚訝。

沛後不解的道:“七年前,東宮曾有宮女落水而亡,聽聞那件事後來并未查明,不了了之,又似乎與你曾被冤枉的舊案有關,怎麽你如今這般大方,說封妃便封妃,不再細思一二?”

事情早已查明真相,她哪裏會不知道,當年就是徐良娣與姜良娣連手陷害于她,事後怕東窗事發,将參與的宮女謀害而亡,可她卻勸斯寰平秘而不宣,直至今天。

“七年前的事,兒臣已不想再追究,”張紫晗定定的道:“徐、姜兩位妹妹入宮多年,脾氣禀性衆人皆知,兒臣以為,封兩人為妃,倒比封一些未知的新人強些。”

她們是什麽人,有多少心計、多少籌謀,她早就知道,也懂得如何提防,況且她們還有把柄握在她手中,此生只能乖乖聽她的話,不敢再妄動,再者,斯寰平并不喜歡她們,所以就算要封妃,她寧可封的是她們。

“臣妾謝太子妃大恩。”徐良娣與姜良娣對于這突來的恩惠,臉色蒼白的連忙跪拜。

“太子妃真有容人之量,下對妃嫔,上對本宮這個老太婆,皆是包容,”沛後颔首,“看來本宮也沒什麽可操心的了。”

張紫晗依舊不語,只是微笑。

日後,或許還有道道險關,或許比從前更加兇惡,但她的心,不再忐忑。

辭了沛後,打發了徐、姜兩人,張紫晗獨自往暄儀門而去。

此刻,斯寰平應該快下早朝了吧?她如今有個習慣,每天向沛後請安後,便會去暄儀門等他,就像民間等待丈夫歸家的妻子,這是他們之間的默契。

七年過去了,她承認,當初夫妻之間的新鮮感已經不再,但執子之手的深情卻禁住了流年。

有時候她也會擔心,斯寰平是否會另結新歡,但她發現,擔心是沒有用的,只有自己堅定地站在他身旁,時時提醒他自己是他的至愛,他們的感情才不會随水無蹤。

或許,将來待她年老色衰,他還是會喜歡上別人,還是會選新的嫔妃,但她覺得,與其做無端的假設,嗟嘆虛無,不如陪他一步步走下去,讓他舍不得離棄她。

“在想什麽呢?”正思忖着,斯寰平已經步入了暄儀門,向她緩緩而來。

“在想今日的晚膳。”張紫晗擡起雙眸,日光下,她美目如曦,是唯有見到他時才會綻放的熠熠神采。

“還以為你是在為封妃的事煩憂呢。”他卻笑道。

“封妃的事,我已向母後呈禀了,徐良娣與姜良娣也知曉了。”張紫晗笑答。

“今日早朝,衆大臣提議我登基之後,首要做的事便是征選采女。”斯寰平瞧着她,“你以為如何?”

“若不讓征選,我豈不是要擔上妒婦的罵名了?”她沒好氣的嗔他一眼。

“所以,你是同意了?”他眉心一蹙。

“要征選得有條件,只要那些采女都是自願入宮,且孤苦終老無所怨,我便同意,否則未來的皇上不願寵幸她們,她們反而來怨恨我,我豈不無辜?”

斯寰平被她逗樂了,“你倒是有滿腹歪理!照你所說,倒是我的過錯了?”

“為後者,多有一半是替為皇者擔罵名的,”張紫晗道:“好比烽火戲諸侯,世人不怪幽王,反怪褒姒禍國,還有妲己……”

“好了好了,少跟我扯這些典故,總之,我若執意不納采女,這妒婦的罵名,你可擔得起?”

“為妻不是早說過嗎,無論苦楚,不離不棄。”她輕聲道:“多少磨難都過去了,還怕這一點罵名嗎?”

他笑得更開懷了,暗暗拉過她的手,牢牢握在掌中。

遠處,湖畔的桃花開得正豔,是他專為她而植的粉桃,經過七年,越生越茂,花開之時,連綿勝雪。

她知道,往後的路還很長,還有很多未可知的關難險阻,她都将與他并肩同行,七年只是一個開始,他們還有另一個七年,再一個七年……她不覺得累,只覺得歡喜,只要他能一直這樣握着她的手。

她鳳儀天下的人生,才剛要開始。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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