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金錢雨

今個滕雨要千裏迢迢去辦一件缺德事兒,她有些小亢奮。

排隊一小時零七分鐘終于摸着了售票窗口的玻璃,心裏難免憋火,又不是春運,買個票都附帶精神摧殘,所以口氣裏有些不快,“到江源,要最快的。”

“四十分鐘後出發,北京南到江源東站,533元。”售票員一口官方音調。

“什麽?533?”正從卡通錢包往外抽錢的滕雨楞了楞,“有普通的麽,便宜的那種。”

“南站只售高鐵動車,沒有普快。”

滕雨心裏直罵娘,被土瓜那貨給坑了,那貨說要來南站附近一家酒店參加個網絡小說作家見面會,恰好順路把她從打工的蛋糕店捎過來免得擠公交地鐵,結果那貨争分奪秒聚會去了,把她一人放這麽個買不到普快的高端南站。

不知道她惜錢如命綽號金錢雨麽。

視線自頭頂滾動的除了D就是G開頭的字幕上移回來,滕雨壓低聲音對售票員道:“動車比高鐵便宜點吧,給我來張動車票。”

“抱歉,今日的動車票已全部售罄。”

騰雨抽錢的手又僵了僵。

“小姐還買麽?不買請讓給下一位,謝謝配合。”

身後排着的長龍隊伍無一不面帶焦躁,再她看來,何其猙獰,沒見過窮人啊,切!

藤雨直視“猙獰隊伍”五秒鐘,脖子一轉,一咬牙,“買。”

抵達江源外灘咖啡廳已是晚上九點半。

透過巨大的落地窗可以看見一位頭發亮得好像被牛舔過的騷年坐在臨窗的沙發上,灰色小馬甲套白襯衣,黑色皮鞋。騷年應該再欣賞混濁的江水,看那氣質還是上乘的。

滕雨從挎包裏翻出精心準備的道具,兩片沾着血跡的紗布貼眼睑上。道具貼上去,視覺就受影響了,她得仰着臉從紗布殘留的縫隙裏看人,于是她顫巍巍走上咖啡廳的臺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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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檔咖啡廳的服務員果真見過世面,見外面來個貌似瞎子的人在那東摸摸西探探,忙跑過去拉開玻璃門,生怕對方一不小心拍這兒再訛店裏一筆。

滕雨自個兒都覺得好笑。

今天這事兒得追溯到一個星期前,臨近大學畢業的她本泡在圖書館裏啃一本名叫《快速發財72絕招》的一本奇書,無意聽到鄰桌一卷發美女正同她們系的大胸妹吐槽,她光明正大偷聽,了解了個大概。

美女名喚周芷言,五年前于本校畢業,是個過了時校花。老校花的老爹有個掏心掏肺的好基友,據說祖上好幾代的交情,當年這對基友曾許下個老掉牙的承諾,指腹為婚。畢竟新世紀了,人們的思維也跟着變了,這對好基友也就漸漸不再把指腹為婚這事放心裏。可新世紀是剩男剩女紮堆的世紀,周芷言的老爹見自家閨女一把年紀還待嫁閨中,往滅絕師太的道路上越走越近,急得頭發掉了一茬接一茬,恰好海外撈金歸來的好基友亦痛心疾首道自己那不肖兒子亦是一把年紀亦是光棍好多年,背後被人戳脊梁骨說是有隐疾丢盡他的老臉,倆人一合計,當年指腹為婚的事就又落到桌面上來。

這倆父親互存了對方孩子的照片拿給自家孩子看,沒想到一直不為女色動心的海龜兒子竟意外誇了句這姑娘看着挺順眼的。這下兩位老父親走了心,擇了個吉日讓這倆孩子見面。偏偏周芷言早就看上了位窮酸畫家,覺得這小夥雖現在落魄,将來指定成為藝術大家。她深谙父親嫌貧愛富的寫實派性格,肯定不會将自己嫁給個叮當響的窮人,平日裏只能和未來藝術家男朋友搞地下工作。更巧的是父親安排的見面吉日恰好是“未來藝術家”男票去西藏寫生的日子,她答應了男票一起去西藏,這樣一來就有了時間沖突,她抗議相親的結果是被收回車房并斷了資金。估計她那個畫家男票去西藏的吃喝住都得由她來承包,不能斷了銀子,她這廂實在不想去見那指腹為婚的海龜犢子,但又不能忤逆父親,真是愁的冒痘痘……

滕雨了解了此事的來龍去脈,拍的一聲丢了手中的發財寶典,沖過去後如天神般俯視坐椅子正哀怨的周芷言,“你的問題我來解決,不過你得付錢。”

*** ***

滕雨報了座位號,被咖啡廳服務員顫巍巍送到小青年的面前。

“喬澤風。”

喬澤風見她這造型一愣,随即點頭道:“是,是的,你是……”

“你的未婚妻,周芷言。”

滕雨摸索着坐在對面的沙發上。

喬澤風似乎還未還魂,對着她眼睛上血跡斑斑的紗布問:“周—芷—言!你這是……受傷了?”

“NO受傷,剛做個韓式雙眼皮,吸脂去皮外帶開內外眼角。”

“……原來是這樣。”對方好修養的說:“如果是不方便的話我們可以改天約,你這樣剛手術就外出吹風萬一感染了就不好了。”

“你NO了解我,我是個一分鐘都停不下的人,在家養雙眼皮是在浪費生命,要不是醫生說手術七天之內不能劇烈運動,我早就參加市舉辦的鋼管舞聯賽去了。”

“周小姐喜歡鋼管舞?”

“是啊,舞蹈中只喜歡鋼管舞,妖嬈,奔放,穿的越少發揮越好,怎麽你不喜歡?”

“……呵呵,還可以,只是了解的不太深入,周小姐真是……活得很有……激情。”

“NO激情,我更喜歡激烈這個詞兒,對了,我臨出門時我爸跟我說你國外歸來,最好讓我時不時用英語表達個意思,感覺上能拉進彼此距離,其實就是裝裝逼,天知道我不會表達,初高中大學都是混過來的,英語只熟悉四句,yes,no,helo,byebye。”

“……咳……你随心所欲表達就好。”

“那我就發揮本性随便說了。”滕雨使勁仰着臉從紗布縫隙盯着對方看,“你應該聽你老爹叨叨過,我媽是東北那疙瘩的,我是老喜歡東北人了,東北的漢子女漢子那才叫活得像個人。”她指着自己的鼻子,“比方我,打小就愛吃豬肉炖粉條子,你就別管了,那些個高檔飯店的海參鮑魚魚翅鹿唇可沒我們那疙瘩的粉條子殺豬菜有滋有味兒。小時候逢年過節我跟着我媽回我姥姥家,一心盼着殺豬。”她伸開雙臂比劃着,“這麽長的大片刀噗嗤一下捅豬脖子裏頭,我擦,那血嘩啦噴老高跟噴泉似的老有感覺了我擦!”

喬澤風:“……”

滕雨見對方面色僵硬,端着咖啡的手直愣愣停在半空中,一副被雷劈的不輕的摸樣。

她輕咳一聲,收了收奔放的坐姿,“以前過年殺豬殺雞我都參與過,現在不行,我老爸什麽都管,連個菜刀都不讓我碰,忒沒勁。”

喬澤風回過神來,放掉咖啡,微皺眉頭,“周小姐和傳說的不一樣……”

性格反差有點大。連說三個NONONO後又爆出一口東北味兒,這姑娘真的是老爸口中品貌端正賢良淑德的周芷言?還有她那嘴為什麽塗成那個顏色且那麽厚重,紅裏透黑,黑裏泛紫,紫中帶金,跟中毒似的,難道國內殺馬特風仍大行其道引領着時尚癫瘋?

“哎,傳說終究是傳說,水分都挺大。”滕雨解說完端起桌上的咖啡三口灌下,“我聽我爸說你一直在英國讀書,什麽奧特曼大學研究物理的是吧。”

“……曼徹斯特大學。”

“都差不多,聽說你還跨專業學了經濟學,拿了個NBA是吧。”

“……MBA。”

“哈哈,開個玩笑,我當然知道工商管理碩士是MBA,我說的NBA是對你的一種誇贊。”

“怎麽講?”

“NBA中文漢語拼音縮寫—牛逼啊!”

喬澤風第五次發怔,再望望斜跨在她身上的刺猬包包,這人,好童趣!“呵呵……周小姐真幽默。”他幹笑兩聲不忘客氣道:“我不過混個證而已。”

滕雨自包裏摸索出個小鏡子,仰着臉照着,“話說學歷再好不如長得好,清華北大不如胸大,話是粗糙但卻是個真理。今個做了雙眼皮我看看效果,興許過幾天再墊個山根鼻打個嘟嘟唇豐個下巴向網紅靠攏,哦,直播玩麽,裏面一水兒的整容臉,但賺錢……”

喬澤風感嘆對方滿腦子的歪門邪道師從何處,他咳嗽一聲才回,“暫時還沒玩過。其實,其實我之前看了你的照片,你已經很美了,沒必要整容。”

滕雨把鏡子收回去,黑紅泛金的大嘴唇一撇,“美麗無極限。”

對方哼哼一笑,似乎有些無語,但還是不大情願道一句,“好像……有道理,不過……“他頓了片刻才回:“今日周小姐的出場方式确實讓我驚豔,我不知周小姐平時是怎樣的,但是今日,我有些懷疑……您的動機,您是不是心有所屬……才……”

滕雨想,果然人家是有智商的,奧特曼大學肯定不培養傻子。之前喬澤風雖未曾和周芷言見過面,但是看了對方照片的,自己這張臉遮了帶血紗布算是沒讓他看出乃冒牌一枚,嘴巴也刻意修飾争取厚度上靠近周芷言原型,可她這行為确實有些浮誇,若對方不起疑,他那奧特曼兩證肯定是買的。

轉折點再後面,對付高材生必要打個承上啓下的鋪墊,她早算計好了。

滕雨屢屢頭發,聲音放輕了點,“其實吧,正好和你想的相反。你也知道我有東北血統說話不會拐彎,我們那兒都這樣大大咧咧,跟你說實話吧以前你這款溫文爾雅的真不是我的菜,但這些年我處了十幾個對象,都是粗犷爺們型的,但結果都不怎麽的,後來慢慢發現那粗犷型號的跟我不搭,想我這一身脾氣,爆發出來把自個都吓一跳。嘿,那些個粗犷爺們來了氣比我還狂爆,後果就是對打,幾年打下來雖沒一個成的,但我也練就一身硬功夫。”她配合臺詞打了個詠春拳的姿勢,“三四個流氓近不了我身。”見整個咖啡廳的人眼珠子都挂在她身上,她緩緩收了拳頭轉而哀嘆,“哎,往事不堪回首,我現在就特好文雅這一款,你看你,顏值氣質沒得說,我看性格也挺好,剛才我說了一大堆不靠譜的話你都沒翻臉走人,其實我是在考驗你,算了,算你通過。不過話說回來我們都老大不小了,也就甭矯情了,再有我們父母那一層關系,你要看我行,咋倆就成了。”

喬澤風低頭喝了口咖啡,面帶踟蹰,終于擡頭問出了心中疑問:“難道你的雙眼皮也是對我的一種考驗?”

滕雨娴熟自然的作出揭開紗布的動作,“這個是真的,要不你看看,不是特別恐怖,就是有點血腥,每個上眼皮上縫了十幾針,縫了三層。”

“別別別。”喬澤風趕忙擺手,意識自己有些失态,尴尬道:“我習慣性暈血,看你紗布上滲了不少,估計眼皮上也沾了不少,饒了我吧。”

滕雨嘿嘿一笑,你這習慣我喜歡。

“喬澤風先生,我已經表明态度了,我看你不錯,你呢?”她直接問。

喬澤風低頭喝咖啡,慢條斯理。

滕雨再接再厲,“對了,我雖然談過十幾場戀愛,但沒懷過孕,更沒做過人流,我知道有點品位的男人都在意這點,哦當然我身體是正常的的,避雨措施做的好而已,言外之意是我身體健康,你放心,嘿嘿。”

……喬澤風瞠目結舌望着對方,這女孩可真夠直接的,真讓他這個男人甘拜下風,殊不知這姑娘的節操還剩幾兩,下線還有沒有……沉默片刻,喬澤風淡淡一笑,禮貌回複,“我覺得周小姐挺适合做好朋友,甚至哥們兒,我不如明說吧,我雖身在國外多年,但骨子裏還是傳統的,我希望我的妻子是……原裝。”

當然還有一句他沒敢說出來:萬一成了以後鬧個矛盾我怕你打死我。

滕雨擡手摸了摸眼上的紗布,放輕的聲音裏帶了些艱澀,“早知道我就不整了。”

對方還是淡淡一笑,滕雨心裏爽歪歪,好了,這對姻緣算是黃了,完全照周芷言交代務必讓對方看不上她,更要用點技術含量不能讓對方感覺出來,這樣她才好和老爹交代。雖說寧拆一座廟不毀一門親,只要是有錢賺,先拆廟再毀親她都樂此不疲。

出了咖啡廳左轉五百米,手機來了短信,她知道周芷言如約把錢打過來了。紗布一掀,瞅着短信樂得嘴角發抽。

天色漸晚,連夜趕回北京的話真沒必要,反正大學四年的潇灑生活正式劃上句號了,打工的蛋糕店請了兩天假,就算明天提前回去上班也不會多給她錢,白幹一天也是虧。既然得了報酬,住江源一晚就算犒勞自己。

但滕雨高估了自己,她沒自己想的那麽大方,一連問了七八家酒店賓館,最少得五百多一晚,想想都流一碗心頭血,幹脆招手打個的,對司機師傅說大江源城哪家旅店最便宜就帶她去哪。

老師傅只道一句,有點遠。

她輕松回一句沒關系。

車子停在一個十字交叉口,她付了天價車費後,一身內傷進了這家名為“甜蜜包子”的旅館。

98元一晚,在江源已經是白菜價了。她躺在床上眼珠子盯着天花板感慨,地界小點而已,不就除了一張床只能放下一雙腳麽,不就跟蹲監獄似的麽,忍一忍,天就亮了,這次一定要買K字開頭的火車票回北京,能省就省吧。

天色已亮,滕雨被土瓜的問候電話吵醒,放了電話沒了睡意就去了公共洗漱間排隊刷牙洗臉,然後樓下吃包子。

靠窗的位置,老式桌椅,有些油。她咽下第三個肉包子時撇見不遠處有片高檔別墅區,綠樹蔥郁的某個院門口排起了長龍。

“跳水價買樓啊。”她含着肉包子嘀咕一聲。

店鋪老板端着水壺恰巧經過,撇一眼窗外,回複一聲,“江源的房價什麽時候降過,不可能的事兒,那呀是枕上8號院,可不是賣樓的。”

“枕上8號院?賣枕頭的啊?”

店裏吃早餐的不多,老板又和氣,一邊收拾臨近的桌子一邊回答着:“可不是賣枕頭的,反正那院子挺奇怪的,我在這住了二十多年了,怎麽看怎麽不正常。”

滕雨來了興趣,丢了手中包子,瞅着排着長龍的高檔院子口,“哦?那院子有什麽奇怪了?又怎麽個不正常法?”

作者有話要說:

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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