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蟬(1)
夏小巴從巷子口買了幾個新出爐的豆沙包,裝進紙袋子,捧在手裏,熱熱的。她避開随地亂放的自行車以及遍地的垃圾繼續往前走。江源城的不少巷子幹淨雅致,帶着古樸的文藝氣息,其中不少被開發成旅游景點,就屬這條巷子最亂了。
這兒大多是租戶,房子便宜,住了生活最底層的居民還有無業小混混。
巷子中央,她又望見了那個流浪漢懶懶縮在牆腳邊曬太陽,垃圾是他最好的伴侶。她第一次見這流浪漢是在一個放學的黃昏,住巷子裏的兩個紋身混混正舉着笤帚打他。
流浪漢腦子應該不太正常,一手捂着腦袋一手忙着撿掉在地上的糕點渣子吃。那兩個小混混嘴裏罵罵咧咧越打越狠,最後流浪漢終于跑了。
後來夏小巴又在巷子口見過這個流浪漢不少次,他只是縮在垃圾堆裏睡覺。滕雨見他可憐,有時候會順便在附近買點吃的給他。油條煎餅包子甚至煮雞蛋,她就放他身邊,流浪漢抓起來就吃。靠近了些夏小巴才看清這流浪漢滿身的紅疙瘩,整張臉被化膿的疙瘩給毀了容。她見一次吓一次,都不敢看第二眼。
拎着袋子繼續往前走,夏小巴想着,這次的豆沙包拎不回家了。跟之前一樣,她把包子放到流浪漢身邊,然後快速離開。
身上挂着一堆塑料袋子的流浪漢扒拉開擋着眼睛的一坨一坨的髒頭發開始啃豆沙包,啃一口望一眼已經走遠的夏小巴,再啃一口再望一眼。
巷子最深處是夏小巴的家,一進院門就看見父親正彎着腰在水槽邊洗菜,那只京巴狗懶懶趴在旁邊。
南瓜,莴苣,西葫蘆。
醫生說多吃這些對聽力好,父親就時不時買了做給她吃。
她快吃吐了,還是強忍着吃,只因不想浪費父親的好意。她心裏清楚,自己的耳朵是徹底聾了,吃藥都不管用何況這些蔬菜。
夏通明聽到腳步聲,轉頭見是女兒回來了,習慣性說一句,“小夏回來了。”盡管女兒聽不到,但至少能看出他這個父親再同她打招呼。
夏小巴點點頭,路過父親,頓了頓腳步,還是進屋了。若是平時她一定會幫父親洗洗菜再去廚房打個下手,今天她有點累。
踩着吱吱響的木質樓梯上了二樓。最南面有兩間卧室,畫着鬼臉譜的那扇門是姐姐的房間,而她的卧室門上畫着唐老鴨。
裝飾物是前房主留下的,路過鬼臉譜的房門時,她停了停,才走回自己的房間。
房間有點暗,半開的窗戶,微微晃動的厚重乳白色窗簾,能聽到父親在院子裏洗菜的流水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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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拉開木椅坐到堆滿高考書籍考卷的寫字臺前,打開右下角抽屜,從略微發舊的金屬盒子裏取出一條項鏈。
很簡單的鏈子,銀質的,墜子是個憨态可掬的銀色小熊。本來這盒子裏裝了兩條,一條送給了姐姐夏陽一,剩下的這個她一直留着。
那是兩年前,她參加了一個美術比賽獲了獎得了一筆小獎金,她就用這筆錢買了這對小熊鏈子,聽說是某個時尚雜志推薦過的,能免費在小熊背後刻字,價格不算便宜。
她記得當時把刻着JJ的一條項鏈送給夏陽一時,夏陽一一臉的不屑,雖然挂在了脖子上可嘴裏的話卻很犀利:“夏小巴,別以為我稀罕你這小賤人送的破玩意兒,我是看在爸爸的面子上才帶的。”
話難聽刺耳,夏小巴心裏還是像裹了一層薄薄砂糖似的甜,她以為夏陽一會直接丢進垃圾桶,無論說什麽不重要,她還是戴上了。
“夏小巴,你笑什麽,鏈子送了就滾,別在我面前晃悠,晦氣。”
夏陽一的話似乎仍響在耳邊。
夏小巴把桌上的臺燈擰開,似乎想将這條小熊鏈子看得再仔細些,小熊背後刻的MM字母還在,燈下下,懷舊溫潤。
JJ,姐姐。MM,妹妹,可一切再也回不去。
她最後一次見夏陽一時,夏陽一脖子上還挂着那條小熊鏈子。
院子裏已沒了流水聲,木質地板有輕微的晃動,她知道是父親來了。
鏈子裝回盒子,盒子放進抽屜,利落熟稔。
夏小巴轉過頭父親剛好走進來。
夏通明停在她身邊,半俯着腰身摸摸她的頭,從桌上拾起支筆,往白紙上寫着:爸爸明天約了個很有名的耳科醫生給你做檢查,明早八點一刻。
小巴乖乖點頭。
夏通明觀察了女兒的臉色,提筆接着寫:你看起來有心事,是不是又去警局了?
小巴搖搖頭,拿過父親手中的筆在白紙上畫了個簡單笑臉,表示我很好。
夏通明慈愛一笑,拍拍小巴的頭下了樓。
這孩子是懂事的,可也是倔強的,表面上乖乖的也從不給人惹麻煩,可骨子裏卻比誰都倔強。小時候發燒燒壞了耳朵,本就話不多的她更不喜歡說話了,再後來真的說不出話來了,既是又聾又啞就該學啞語的,可她偏偏不肯學,好像一旦學了啞語自己就真的和普通人不一樣了。剛開始她還有些殘存聽力,每日帶了助聽器勉強和外界溝通,自從兩年前夏陽一失蹤後,她耳朵越來越不好了,直到現在即使帶了助聽器也聽不到任何聲音。
夏小巴聞到從一樓傳來的炒菜香氣,這讓她心安了不少。把窗簾打開,院中的桂花樹投下幾道陰影,灰色的圍牆,染着青苔的邊角生了幾從雜草,這小院雖破舊些,還算得溫馨。家裏出事兒後姐姐再住不了高樓,全家就搬來這兒了,聽說是父親向同事租借的,可她一直住不太習慣。她還是懷念之前住的那棟樓,很高,晚上從窗口望出去俯瞰萬家燈火。
她又拿出小熊項鏈,許是累了就又躺到床上休息,閉上眼睛緊緊把鏈子捧在胸前,一會兒爸爸會叫她吃飯吧,她只小憩一會兒。
夢裏又回到那個家,碧桂園小區,4號樓6單元39樓。
那時她12歲,和夏陽一相親相愛。
姐妹倆報名參加了青少年宮舉辦的暑期夏令營,整整野外瘋玩了半個月。要不是想念媽媽做的飯菜還真舍不得回來。郊外的林蔭路上,夏陽一把她肩膀上背的小書包直接拿過來跨到自己的胳膊上,她見姐姐已背了個大包還要挎着她的小包,就搶着把自己的包拿回來。她自然搶不過比她大四歲的姐姐。夏陽一捏着她鼻子說:小陽二,小小年紀老被書包壓着長不高的。姐姐已經長大了,不怕的。
她聽了笑得把牙花全露出來了。她覺得自己是幸運的,畢竟她之前是個孤兒,同二十幾個小朋友一起擠在孤兒院的木板床上。
九歲時發燒燒壞了耳朵,不久之後夏爸爸在孤兒院領養了她,她被帶回夏家。有了新媽媽,新姐姐,新名字,一家人待她很好。
電梯已到了39層,姐妹倆還在讨論今天媽媽做的是紅燒肉還是炒菜花,有沒有買雪碧。
摁了很久的門鈴都沒回應,平日裏媽媽早就開門了,夏陽一從書包最底下翻出許久不用的鑰匙。推開門,房間暗暗的,一股酒氣撲面而來。
夏陽一按開了燈,眼前的景象把兩姐妹吓壞了,家裏亂糟糟髒兮兮的,櫃斜杯倒,仍了滿地的衣服,跟被打劫過似的。爸爸不在,而媽媽披頭散發眼睛發紅,跟中了魔怔一樣倚坐在陽臺的落地玻璃上,陽臺的防護欄被拆的只剩幾個,右側的玻璃整個不見了,地上躺着幾個藥瓶子,有白色的藥粒撒了一地。
夏陽一哭喊着跑過去,被媽媽怒喝回來。夏陽一不知發生了什麽,一個勁的哭。
畢竟不是親媽,夏陽一都安撫不了媽媽,她更不知道該怎麽辦,她緊緊攥着夏陽一的手,像是安慰姐姐。
媽媽見到躲在夏陽一身後的她,突然大笑起來,瘋狂近乎癫狂的大笑,接着啪的摔了手中的酒瓶子,從陽臺上跳下去。
39樓,摔得血肉模糊。
她始終記得樓下自行車棚邊那灘血,以及血泊邊上夏陽一不停顫抖的身體。
夏陽一倒在血泊邊上時,她被吓醒了。
還是這個夢。
耳邊似乎還能聽到夏陽一對她無休無止的咆哮:你快點滾,滾出我家,滾的越遠越好……
你個小賤貨,你還我媽命來……
別叫我姐,我不是你姐,你再也不是夏陽二,你不配叫這個,從今以後你叫小巴,跟我養的這只京巴狗一個名字……
夏小巴,你知道我多恨你麽,我希望你死……
希望你死……
希望你死……
去死……
從那天起,辱罵,家常便飯,動手打她也是常有的事,她被夏陽一暗暗打過多少耳光她算都算不過來,臉經常腫腫的,像個包子。
盡管如此,她從來沒恨過。
其實夏陽一罵的對,每一個字都對。
作者有話要說:
啥也不說求包養!讓收藏評論和花花……來的猛烈些吧!重點是猜兇手,猜對發紅發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