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淩晨。
辛蒼拎着行李箱爬上四樓,停在一扇門前。這是父親留下來的老房子,門上還有以前貼春聯時留下的膠水印。
她輕輕轉動鑰匙,推開門。屋裏一片漆黑,空氣中傳來一陣若有似無的金桔香氣,就像父親還在時的樣子。
已經六年沒回來,只有小師兄受她委托每月過來照看一次,哪來的金桔?
她定在門口不動足足有一分鐘,屋裏并沒有任何動靜,只有一絲絲涼風。
她不禁失笑,真是在國外警惕慣了。小師兄和父親一向關系親近,大概是他在屋裏擺了金桔樹,順帶開了陽臺紗窗通風。
她慢慢放下行李箱,伸手去摸記憶中的走廊燈開關。
剛要按,就意識到一個黑影朝這邊襲來,她條件反射立刻扔出手中鑰匙用力砸過去,對方不慌不忙閃躲,鑰匙“啪”地一聲落在地磚上,在寂靜的夜裏制造出清脆的聲響。
同時,那人已經到她跟前。
辛蒼知道是遇到高手了,來不及多想,對着來人的臉迅速出拳。
那人只是微一偏頭,速度更快地反捉住她的手。
辛蒼早有準備,手腕翻轉,巧力掙脫,左手也已經劈出手刀以迷惑對方,重點卻是膝蓋用力往上一頂。
那人像是熟知她每個招式,單腿微弓壓住她的膝蓋,一只手臂摟住她肩膀,另一只手來箍她的腰,卻又大大方方送上胸懷,任她拳頭紮紮實實打在他胸膛上。
辛蒼在那人摟過來時就意識到他是誰,奈何拳頭快得收不住,只聽他悶哼一聲,她身體僵住。
男人擁她在懷,在她頭頂嘆氣,“寶寶,你回來了。”
聲音有些低啞,盡是克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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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蒼心裏一陣酸軟,她已經六年沒聽他這麽叫她。
燈“啪”地亮了,他松開手看她。
光線刺眼,她一時不能适應,微眯着眼看面前的人,他剛才是從廚房出來?
這人黑色襯衫外系着件淺色圍裙,圍裙上畫了個切一半的西瓜插畫,她不記得家裏有這款圍裙。
她個子有近一米七,視線平齊到他肩頸,眼睛微擡正好看到他凸出的喉結,她睫毛閃了閃終究是沒敢再往上看。
兩人沉默片刻。他退後幾步,低下身去撿地上的鑰匙。
辛蒼趁機觑了一眼,只看到一個比記憶中還要英俊的側臉,在他擡頭前又飛快移開視線。
電視櫃旁果然擺着兩棵綠蓬蓬的金桔盆栽,是他弄來的?
她此時也無心去想他怎麽有她家鑰匙,反正人家神通廣大。
他優雅地走回來,拿着鑰匙伸手到她面前。
辛蒼本能地一讓,他動作微滞,停在空中兩秒,把鑰匙塞進她風衣側兜裏。
辛蒼暗暗嘆氣,知道他正盯着自己,感覺呼吸都不太順暢。
最後只聽他語氣平常地問:“跟我一起做飯?”
辛蒼這才擡頭瞪着眼睛看他。淩晨兩點,養尊處優的陸大少爺不僅私闖民宅,還要在她家小廚房做飯?而且她從來不知道他會下廚!
見着她的反應,他微微挑眉,“不餓?好,那我們先來算賬。”
說着,他在她的注視下慢動作解下圍裙,頭也不回精準地扔在後方離了三四米遠的椅子上。
“算……算什麽賬?”辛蒼的視線從椅子上轉回,知道他因她剛才避讓疏遠的動作心情好不到哪去。
“小騙子!”這三個字幾乎是咬牙切齒的。
他單手握住她的肩膀,微微用力推她靠在門上,嘴角輕撇,“是誰說滿二十歲就嫁給我?現在已經六年過去,你準備什麽時候履行承諾?”
辛蒼心虛,知道論格鬥自己遠不是他對手,不打算武力反抗,嘴上并不示弱,“少不更事,只是戲言。”
“戲言?”他面色愈發難看,“從我二十二歲起聽到那句話就已經認定你是我妻子,你現在跟我說是戲言?”
“那你想怎麽樣?”熱戀時,誰沒說過三兩句将來兌現不了的承諾!
“我想怎麽樣?”他扯扯嘴角,眼睛發亮,“你知道的。”
知道什麽?辛蒼想起他以往的手段一下子心慌,行李也不要了,轉身就扭開門把。
他面色大變一把撈住她胳膊,怒喝:“辛蒼,你再逃試試?”
辛蒼驚住,從沒見他這麽生氣失态過,就是六年前那麽激烈的争執時也不曾。
她停在門口,不敢回頭。
下一秒只聽他意興闌珊地說:“辛蒼,你就折磨我吧。”
聲音裏滿是痛苦和無可奈何。
辛蒼心裏一恸,明知他有故意裝軟弱的嫌疑卻還是見不得他這樣,又氣又恨一回頭狠狠撞進他懷裏。
這一撞正是之前她打過的地方,他忍不住咳嗽兩聲。
見他疼她這才痛快了些,卻又忍不住摸摸他被打疼的地方,隔着襯衫是堅硬熱燙的胸膛,她感覺自己手心也在發燙。
他果然很受用,之前發怒緊繃的身體慢慢放松下來,撫着她的後背輕輕嘆氣,“寶寶,有沒有想我?我每天每夜都在想你,都快不記得上一次親你是什麽時候。”
她心顫,從來不知道他那麽一個高高在上的人一下子能講這麽多肉麻話,有點難為情卻又不能自已地發抖。
她把臉貼着他,主動親他嘴角,以示回答。
他立刻呼吸急促起來,抱緊她,在她耳邊壓抑地低語,“辛蒼,你永遠不會知道我這六年是怎麽過來的!”
說完,他緊緊按她貼向自己,昭告身體內所有想要她的渴望。
辛蒼動容,紅着臉躲避他細密的咬齧,別扭地問:“我不在的時候有沒有認識別的女人?”
他冷哼,故意激她,“你真在乎?真在乎為什麽不早點回來?”
她開始發急,眼眶都有點紅了,用力推開他的臉,“陸明易,你要是敢跟別的女人有一丁點瓜葛我就不要你了!”
他立馬又安撫地捏捏她後頸,溫柔至極地哄:“我怎麽敢?辛蒼,我是真怕你不要我了。”
說完順腳“砰”地把門踢上,用親吻堵住她的嘴,再不讓她說話……
“嗡……嗡…………嗡………………”
忽然,震耳欲聾的聲音傳來。
辛蒼猛地睜開眼睛,一剎那間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四周望望,她才發現自己坐在高高的看臺上。
太陽曬得人暖洋洋,再加上昨晚加班到淩晨兩點,只睡了四個小時就又往這趕,難怪剛才坐着都能睡着。
身體還在發燙,臉頰也是紅的,她捂住突突跳動的心口苦澀地笑,原來剛才只是個夢啊。
她揪揪眉心,坐直了身體,注視賽道。
五盞紅燈熄滅,開始發車。
引擎在瘋狂地咆哮,輪胎與地面驚險地摩擦,生出陣陣白煙。
她緊盯着像是在耳邊呼嘯而過的賽車,只感覺腎上激素不斷攀升。
這是公司給的福利票,在這個城市快六年,不管多忙,她每年都會抽空來這個賽道看一級方程式賽車。
她坐在主看臺上層,視野算得上很好,能清楚看到驚心動魄的排位發車和對面的維修區。
“法拉利的起步真是糟糕。”
一個高大的身影在她旁邊坐了下來。
辛蒼轉臉,微訝,“Dick?”
來人竟是自己上司。
雖是公司給的票,但她和同事之間除了工作并無多少私交,自然不會約人一起來看。此時,她第一反應是Dick的票也在這個位置。
更或許,是因為她前兩天放在他辦公桌上的辭職申請?
辛蒼立即否認了這個猜測,Dick是個嚴謹的上司,不會挑這麽個時間地點來談她辭職的事。
“你瞧,就算這個城市經濟下滑,這裏的上座率依然能達到百分之九十。”
Dick看着前面興奮揮舞法拉利隊旗的觀衆感慨:“這裏是汽車之城。不管是窮人還是富人,白人或者黑人,他們從骨子裏熱愛速度,還有激情。”
辛蒼這是第一次和上司在工作之外的地方相處,心中略感怪異。又見他語氣輕松,話語間帶着嘲諷,大概還有些既是白人又是富人的優越感,不由翹起嘴角。
Dick并不知她笑什麽,注視她的眼神卻有些變化,輕咳一聲,“辛蒼,你是個美人。”
這句他用的是C國語言,辛蒼的母語。
辛蒼聽說過,Dick曾經在GP汽車C國分公司長駐七年,之後才回到美國總部。
雖然西方人說話向來不吝贊美,但是這句贊美是從嚴肅強勢的上司嘴裏說出來還是令她感覺不習慣。
她禮貌地笑笑,沒說話,眼睛轉向賽道。
Dick依舊在看她,“怎麽不問我為什麽出現在這裏?”
比賽焦灼,辛蒼的注意力已經被法拉利和紅牛的激烈追逐重新拉回,順口答道:“為什麽?”
沒人應答,一陣沉默。辛蒼這才轉臉看他。
Dick滿意地笑了,意味深長地說:“他們說你唯一的娛樂就是看F1,所以我只能這麽約你出來。”
辛蒼現在已經能确定這位上司不是來看比賽的,不由皺眉,“關于我的辭職……”
Dick做了一個制止的手勢,她的話被打斷。
“我們聊些別的。辛蒼,你知不知道你很神秘?他們偶爾會拿你開些玩笑。”
Dick面色少有的猶豫,像是要斟酌一下語言,“例如,你工作這麽拼……一定沒有男朋友。”
辛蒼對Dick探究的眼神無動于衷。事實上,她曾經在設計部門口聽到過更不好聽的話。
“她一定沒和男人做過愛,不然怎麽舍得把生命全部浪費在工作上!”
“不不不,我猜她是個性冷淡。”
“你們都錯了,我打賭她和Dick有一腿!”
辛蒼當時只是光明正大走進辦公室,順手從旁邊櫃子上拿了幾粒口香糖,随意地扔在兩男一女面前,微微一笑:“我認為你們現在很需要。”
當時場面自然尴尬,但從那以後,她沒再聽到什麽難聽話,盡管也有部分原因是她在第二天的年會表演上打了一套看起來很厲害的拳法。
辛蒼此時沒有聊天的興致,甚至有些煩躁。
借着賽道上此起彼伏的引擎聲浪,她當作沒聽清Dick剛才說的話,目光再次轉回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