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炎焱

“出去。”

冬稚回過神, 不再看他, 垂眸繼續洗碗。

他說:“我不是, 我……我下來廚房找喝的, 沒想到你在這。”

冰涼的水沖在手上, 皙白皮膚清晰透出其血管, 她悶不做聲。

陳就瞥見龍頭朝向右側, 皺了下眉, 向前一步,意識到後又立刻停住, “天氣冷別用冷水, 龍頭轉一下,用熱水。”

冬稚語氣硬邦邦地:“不用。”

“你……”

外面突然傳來腳步聲。

陳就轉頭看向廚房,冬稚也擡眸看過去。陳就反應快,下一秒, 二話不說上前關了水,拉起冬稚的手腕躲進旁邊最靠內——也是最小的那間儲物室裏。

門一關, 雙雙松了一口氣, 視線對上,都愣了一下。

陳就背靠着占去大半位置的置物架, 盡管已經很努力地往後靠,仍舊拉不開多少距離。

彼此緊貼, 冬稚不看他, 低頭, 卻像是埋在他懷裏, 只好側開臉看向其他地方。

一低頭,陳就可以看到冬稚的發頂,再往下,卷翹的睫毛兩扇,她高挺又秀氣的鼻梁,劃出一道好看的弧度。

陳就擡起下巴,好讓她自在些。

安靜得連彼此呼吸都聽得到的小空間裏,尴尬無聲蔓延。

儲物間外的人在廚房裏忙活,大概不是冬勤嫂,沒有聽到水流和洗碗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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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就小聲問:“冬稚,上次的事情你還在生氣嗎?”

冬稚皺眉,壓低聲音:“別說話。”

他安靜了一會兒,沒多久,又開口:“冬稚……”

“幹什麽?”她擡眼瞪他。

“對不起。”

“……”

“我給你惹了很大的麻煩,那件事都是我的錯,如果不是因為我,你不會被罵也不會被打。我明明想讓你開心,結果反而害了你。”

“……”

“你生氣是對的,煩我也應該,是我不好。”

冬稚垂眸,“說這些有什麽意思。”

陳就動了動唇,還沒說話,外面響起動靜。

儲物間裏的兩人神經一緊。

外面有說話聲,陳就和冬稚不敢再發出聲音。

聽聲兒似乎有三四個人,嗓門不小,你一句我一句:

“來來,趕緊把這幾袋菜都摘幹淨洗了,等會還等殺牲口……”

“在這殺啊?”

“當然是去院子裏殺了!這哪能弄得下啊,還有活豬呢!”

“嚯,院子裏那麽幹淨,太太真舍得。”

“有什麽,弄髒了又不是沒人打掃,你以為都跟我們似得?我們才是打工的命……”

說說聊聊,聲音消停了一小會兒,很快又繼續。

“我看後面不是也有個院子嗎?”

“哪?你說冬勤嫂家?”

“啊!那個院子不大,但是殺豬絕對夠了!”

“那院子冬勤嫂還得住呢,前兩年在她家院子裏殺過一次豬。”說話的是個做了三年多的幫傭,冬稚認得出她的聲音,她說,“殺完豬以後都到前面來忙活了,沒人給打掃,忙完了各個人都回家休息,更不會幫她弄幹淨,她一個人收拾沒個兩三天哪搞得完?那次給她累得半死,後來她跟陳太太說,這不就不在她那門口殺豬了嘛。”

“陳太太對她這麽好呢?”

“那肯定,冬勤嫂怎麽也是在陳家做了十多年的人。”

不知誰接了一句:“我看她呀就是不知好歹,陳太太對她不錯,她呢?教出個女兒,小小年紀不學好……”

儲物間裏的兩人聽見外面的聲音壓低,但還是能聽見對話:“上次的事把陳太太氣得半死,連着好幾天心情都不好,見着她都沒一點好臉色,也就陳太太人好,換做別人估計早就辭退了她!”

随即一片贊同聲。

“誰說不是呢,她女兒竟然讓陳太太的兒子給她買什麽……買小提琴!幾千塊一把!貴的咧……”

“換做我要是有這樣的女兒,我早打得她服服帖帖,才上高中吧?啧啧,心思這麽多,一個女孩子也不知道和男孩子避嫌。上次我就故意問冬勤嫂,我說你家的女兒挺厲害的,以後肯定能找個好老公,你到時候就等着享福了!”

“她怎麽說?”

“說?她哪有臉說什麽,跟我板着個臉拉鼻子充象呗!”

她們越說越起勁,八卦向來是這等婦女最好的生活調劑。

外面還在說,內容還是冬勤嫂和冬稚。

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結束。

冬稚想低頭看地面,被陳就擋住。

人究竟可以被擠壓到什麽程度?無奈的時候,連發呆都無法選擇自己喜歡的方式。

她們說得快樂,不知道過了多久,冬稚垂着眼深深吸了一口氣,感覺那股煩躁快要壓不住的時候,突然伸來兩只手,捂住了她的耳朵。

冬稚一愣。

陳就板着臉,嘴唇抿得死緊,眉間隐約擰着結,想要探詢,又看不真切。他兩手捂着冬稚的耳朵,餘光看向門的方向,面色不虞地聽着外面的聊天。

冬稚愣愣看着他,陳就轉過視線,和她對視。

他抿了一下唇,用口型無聲對她說:“別聽。”

掌心貼合在耳邊,不知道是聽見血液在血管裏流淌還是他的脈搏,她聽見了像風一樣的聲音。

和陳家有關的記憶很早開始就有,冬稚從一出生,就住在陳家後面的小房子裏。

她們一家的存在,就像是陳家的附屬一般。

懂事以前她不明白這種差距,那時候陳就的爺爺還在,她爸爸冬豫也還在。

小時候她和陳就總被放在一個院子裏玩。兩個小孩坐在一張椅子上,光是吃一包零食都能玩半天。

那會陳爺爺養狗,他不愛名犬,就養那種黃色的土狗。

大人在的時候,狗乖得很,大人稍微走開一點,狗就汪汪叫個不停,顯示自己的能耐。

冬稚覺得它壞啊,三四歲的年紀,吓得不輕,坐在椅子上“啊”地一聲張嘴就哭。每當這個時候,陳就便會放下手裏的零食,費力地轉過身,費力地捂住她的兩只耳朵。

他那麽點大,連話都說不幹淨,吐字發音尚且呢哝不清,還一本正經地安慰她,念經似得碎碎念:“不哭不哭,不怕,狗不怕,不怕哦……”

有時她會停,有時不會。若是她還哭,陳就見哄不住她,就會皺起眉,扭頭兇巴巴沖黃狗喊:“狗!出去!呸、呸——”

她其實早就記不清,卻一次又一次在大人們反複的調笑中重溫那些場景。

門外摘菜洗菜的幫傭總算忙完了。冬稚收回走遠的思緒,世界終于重新安靜。

陳就松開手,沒放下,在半道停了停,替她拉了拉領子。

“你先出去吧。站了這麽久,回家休息。別洗了。”他說,“我等你走了待一會再出去,沒人會說你。”

……

冬勤嫂很晚才回家,陳家徹底忙完,所有人都走了,她是最後一個走的。

一進廳裏,見冬稚還沒睡,冬勤嫂愣了愣,皺眉:“你怎麽還不睡?這麽晚,明天不上學?”

“出來喝水。”冬稚說,然而端着水杯,躊躇半天,許久才喝下一口。她狀似不經意地問:“你做事的時候,有人說你嗎?”

“什麽?”冬勤嫂扭頭,聽清後撇了下嘴,“說我什麽?我有什麽好說的。”

“那我呢?閑聊的時候不是會聊聊小孩什麽的嘛。”

冬勤嫂僵了一下,閃過一瞬不自在神色,下一秒卻像是不耐煩一般斥道:“有什麽好聊的,你以為誰都知道你呢,聊什麽聊,活都幹不完……沒誰聊你!”她趕冬稚回房,“去去去,趕緊回去睡覺,一天天琢磨些有的沒的。”

冬稚還不死心:“那些阿姨她們沒有……”

“沒有沒有!你有什麽好提的,少給自己臉上貼金!”冬勤嫂一副不想搭理她的樣子,“問這些,神神道道的,沒人問的就你來問!別廢話,回去睡覺!”

冬稚喝了兩口溫水,放下杯子,轉身朝房間走。

到房門口,冬稚停下,回頭一看,冬勤嫂拿着一塊抹布,用力地擦着飯桌桌面。

歲月不饒人,她的背影已經有些滄桑。

……

房間裏沒開燈,冬稚靠坐在床頭,對着黑暗沉思。

冬勤嫂回房了,廳裏沒有動靜,也沒有光從門縫底下照進來,她那屋關燈一向快,畢竟白天要幹活,平時她回家洗漱完,也是一沾枕頭就睡。

如果牆上挂着鐘,大概能聽到時間流逝的嘀嗒聲。

許久,冬稚拿起放在桌上的手機,點開社交軟件,在列表裏翻了翻,找到那個名叫詹靜的女生的賬號,指尖立刻停住。

她的手指在屏幕上輕觸,打下了一整段話。

指尖懸在屏幕上方停了很久,最終點下發送。

她說:“詹靜同學你好,我是十三班的冬稚,很冒昧這麽晚了打擾你,請別介意。我想跟你說的是,上次你和我說的那件事,我改變主意了。你生日宴還需要人演奏音樂嗎?我願意接這個活,幾個小時都可以,小提琴我可以自帶。很抱歉先前拒絕你現在又答應,還望見諒。如果你仍想請我去拉琴的話,有時間我們可以談談。等你回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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